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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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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文耀冲王铮扬了扬花, 随手将它搁在门边的架上, 然后上前几步,抢在于书澈前面走到王铮那,自然而然地握住他没接导管的那只手, 冲他微微一笑。

    他再次感到一种奇异的链接感,仿佛只要握着王铮的手, 就将两个人联在一块,似乎往对方皮下层神经密集的地方伸过去看不见的触角, 将他的感觉分毫不差地传递过来。比如说现在, 他能清晰地知道,王铮那种微妙的紧张,就像海葵的触须一样, 幅度极小地震动了下, 有小圈的波澜层层荡漾开去。

    王铮的手,这时候捧着掌心, 总是凉的。

    无需言语, 徐文耀仿佛看见王铮颤巍巍地站在某块突出高耸的岩石上,风很大,人几乎要被刮下来,他有本能的恐惧和厌恶,但却咬牙, 逼着自己岿然不动。

    徐文耀忽然有点后悔,他不该让于书澈进来,尤其不该在这种时候, 他的王铮还躺在病床上,会因为身体的虚弱带来精神上的倦怠和无力。

    于是,他握紧了王铮的手,微微侧过身,几乎挡住了于书澈的视线,笑了笑说:“我们小铮现在还不太能说话,没办法,只得由我替他谢谢于先生的关心了。”

    于书澈扫了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礼貌地说:“哪里,是我冒昧打扰,事先也没和你们打声招呼,呃,实在是很抱歉。”于书澈说着客套的话语,语气中带着心不在焉的随便,令徐文耀有些厌烦。“没想到王铮真的生病了,我还以为……算了,是我想偏了,总之这次来,我主要是探病,同时想就上次的鲁莽行为,跟王铮道歉。”

    他看着王铮,淡淡地说:“上次在那个医院我对你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虽然那可能是我的真实想法,但无论如何,不该对着一个病人说那些,我很惭愧,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歉意。”他停了停,接下去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王铮说,徐先生不是可否行个方便?”

    徐文耀眉头一皱,心想王铮跟你有什么说的,你的话估计添堵还差不多。他觉得今天放于书澈进来已然失策,再任这个人说下去,还不定冒出什么难听的来,自己可以当是笑谈,但王铮喜欢钻牛角尖,却天知道会想哪去。他当机立断,站起来微笑说:“于先生太客气,一点小误会,王铮肯定不会跟您计较,谢谢你今天特地来,但真抱歉,王铮刚刚动了手术,呆会还得做检查吃药什么的,恐怕我们今天没空招呼您,我看您不如先回去,改天再来好吗?”

    他嘴里说得客气,眼神却分外犀利,冷冷瞥着于书澈,胁迫之意已经溢于言表。哪知于书澈却不为所动,仍旧说:“我恐怕没那么多时间,明天要飞回我工作的城市,以后不定会来。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冒昧,但王铮,你不用费精神应酬我,只是听一听,我说完就走,好吗?”

    他为人向来眼高于顶,能说话到这份上已经是竭尽所能。可惜徐文耀见多了精彩人物,对于书澈这类聪明中透着自恋的年轻男人并无好感,再加上王铮的缘故,于书澈给他的感觉就如一只趾高气昂的孔雀,哪怕被拔光了尾巴上的羽毛,也能坚持着挺胸傲慢地继续走下去。他想象了一会孔雀尾巴光秃秃的情景,有些想笑,忍了忍说:“于先生,不好意思,我直白点说吧,小铮现在身体条件不允许,有什么话,等他好了再说好吗。请你也稍微体谅下病人的状况,谢谢。”

    他伸出右手做出请的姿态,面带微笑说:“再见,于先生百忙之中还拨冗来探病,我替王铮向你道谢。”

    话说到这个份上,于书澈铁青了脸,却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就在这时,王铮轻轻说了声:“徐哥,于先生想必有要事才来的,就让他说吧。”

    “不行,你要休息。”

    “没关系,”王铮柔和地笑了,手放上他的手背,轻声说,“我睡得够久了。”

    徐文耀低头看他,见他神色已经比刚才好了些,没那么紧张,知道他是想自己解决问题了,于是点点头,干脆而简短地说:“那么我出去一会,于先生,你有十分钟。”他低头看了看表,敦促说,“我出去抽根烟,十分钟后进来。”

    他也不看于书澈,只是在靠近他的时候说了句:“我们老徐家护短,你知道的吧。”

    于书澈淡淡一笑,回他一句:“徐大少的名头,我不是没听过。”

    “很好。”徐文耀点点头,说,“计时开始。”

    他利落地走了出去,体贴地带上门,于书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王铮说:“你还是运气好。”

    “能有徐文耀这样的人看上你,坦白说,我替你高兴。”

    “于书澈,我要是你,会看表。”王铮轻声说,“徐哥在时间观念上一向刻板。”

    于书澈哑然失笑,走近他,居高临下地端详他一会,才说:“你不怕我了。”

    “我从没怕过你。”

    “上次你分明还很局促,不敢跟我对视,”于书澈说,“想不到躺病床上,气势倒足了。”

    王铮微笑了下,默不作声。

    “你说,我如果这时候剪断你的输液管,你会怎样?”他好奇地看了看一旁堆着的几台仪器,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

    “你不会,这么蠢。”

    于书澈自嘲一笑,转头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喜欢你。”

    王铮默然无语。

    “站在我的立场上,我没法喜欢你,就像竞技场上,我们站在各自对立的一方,输赢非此即彼,而代价却在那昭然若揭,那个代价,都是大家心里头珍惜的东西啊。我相信,对你而言也同样不喜欢我,是吧?”

    王铮轻声叹了口气,点点头。

    “但我却意外的不讨厌你。王铮,”于书澈微微笑了,看着他,“没见到你之前,我没把你当回事,但是,随着我跟李天阳的关系一天天糟糕,他偷偷摸摸想念你,我才终于意识到,也许你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尽管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你身上,肯定有令人念念不忘的部分,而这部分,恰好是我所缺乏的,后天加把劲也装不了的。”

    “然后我产生了亲眼看一看你的念头,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竟然强烈到我无法遏制。那次在医院,其实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更早的时候,大概一年前,我来这里出差,曾经去过你们学校听过你一节课。不要怀疑,我真的老老实实坐在那听你讲了四十五分钟,是文艺概论吧,那种玩意听着就很晦涩,但奇怪的,我却能听得下去,你好像天生能有一种本事,将复杂艰深的理论条理化和简单化,我是学商的,在此之前从未旁听过此类课程,但那一天,你让我明白,原来这种东西也可以有趣。”

    王铮诧异地看着他,他一年前是曾经担任过本科公开课的老师,一个阶梯大教室坐满两百多号人,他实在没法留意,原来里面有于书澈。

    于书澈眯起眼睛,问:“没想到?”

    “是啊,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会来,我那节课,肯定会结巴。”王铮老老实实地回答。

    于书澈呵呵笑了起来,他非常适合这样笑,漂亮的嘴角弯起,张扬而不失爽朗:“我在想,如果换个时间地点,我还真愿意认识你这样的人,选择你做我的朋友。我有预感,如果我们都放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能相处好。可惜啊。”

    王铮点点头,轻声说:“你的骄傲不允许,我的记忆不允许。”

    “没错,”于书澈收起笑容,颔首说:“因为有李天阳,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他低头看看表,笑了笑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我长话短说吧。我这次来,是要把天阳带走,他必须跟我回去,不管如何,我会把他带走。你对他如果还有感情,那么我希望你能放他跟我回去,因为g市竞争很大,他呆在这不利于事业发展,同时还会惹怒徐大少,那个后果,他现在可能未必明白,但我作为旁观者,看得比他透彻;如果你对他没感情,那更好,眼不见心不烦,你们虽然有过一段,但后来分手也不见得愉快,谁都没必要再想起从前的糟心事,你说呢?”

    王铮心里滋味复杂,咬着唇,半响才说:“对他的事,我想我没有权利过问。”

    “那就好,”于书澈站起来,真心实意说了句:“谢谢,祝你早日康复。”

    “等等,”王铮抬眼看他,问:“你能带走他?”

    于书澈沉默了,一会后才强笑说:“看在公司的面子上,他会听我的。”

    “你爱他。”王铮点点头,恍然说,“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你的战利品。”

    “我也一直以为,你只是他的调味品。”于书澈苦笑了一下,然后说,“看来我们都不太了解对方,当然,我们也没有相互了解的必要。”

    “确实如此。”王铮深以为然,想了想还是说,“天阳说过,你们不合适。”

    “我知道。”于书澈垂下头,喃喃地说,“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他抬起头,说,“这是我为他最后尽点力了,成不成的,也就是一个心意而已。王铮,我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如果他最后还是选择你,我不会祝福你们,你知道吗?”

    王铮点点头。

    “我曾经收到他的短信和邮件,说之所以留在你身边,是因为你生病了,但其实他心里爱的人是我。真奇怪,我虽然一点不信,可还是怀着希望飞回来,我想过,哪怕这是一个谎言,如果他想维持一段时间,那么我也配合他好了。真是的,”于书澈垂头笑了笑,哑声说:“但是,他见到我,却像不认识我那样,失魂落魄,看着你从手术室出来,一句话也不说,连上前来探望你,好像也没了勇气。作为这几年一直在他身边,在某种程度上讲最了解他的人,”于书澈涩声说,“我不得不说,你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他真的,爱着你吧。”

    王铮动容地看着他。

    于书澈潇洒一笑,说:“真是无聊,居然在你面前说这些,我走了,你保重。”

    王铮点点头。

    于书澈回头看了看他,忽然说:“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时光倒流,你还会再选择李天阳吗?”

    王铮看着他,心里像压着石块,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脸。

    窗外蓝天白云,日光灼灼,世界安静而忙碌,井然有序一起朝前走着,损伤的身体会慢慢康复,刻骨铭心的记忆会消褪,孩子们会长大,大人们会变老,时间滴滴答答,一分一秒中,如果这个词,也许昭示未来,也许无处安身。

    门再一次被推开,徐文耀带着笑走进来,坐在他身边,摸着他的头发,好像看护心爱的孩子,目光宠溺温柔,却不言不语。

    “你不好奇,他跟我说了什么?”王铮问。

    徐文耀耸耸肩,满不在意地说:“爱啊恨啊,无非这两字之间。”

    “不是呢,他说了如果。”

    “如果啊,”徐文耀笑了,点头说,“这是个好愿望,可未必是个好目标。”他低头,拿起刚刚读了一半的书,问:“还要听吗?”

    王铮忽然就安心了,他舒服地贴近徐文耀的手掌,喃喃地说:“要。”

    “那我念了啊,刚刚念到哪了,哦,这里,开始了。十岁以前,神在我心目中有个清晰图像,披着白纱巾,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