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tw.com,最快更新繁枝 !
天气转暖的时候, 王铮的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得, 办了出院手续后就呆家里休养。
学校那边已经请过假,高校制度还是相对人性化一点,对王铮的身体状况, 很多同事老师哪怕仅出于礼貌,都会适度表示关心;王铮教过的学生, 尤其是帮着导师带过硕士点的几名研究生更是热心来看他。王铮模样好,脾气温和, 专业知识也过硬, 话语间天生就带着使人信赖的成分,研究生们进校就跟着他做课题,平日里也爱跟他接触。
徐文耀下班回来, 隔老远就听见王铮家里人声鼎沸, 进了门,却见王铮坐在靠近阳台的藤躺椅上, 穿着浅蓝色条纹衬衫, 外面罩着白色v领毛衣,下面是灰色长裤,膝盖上搭着方格子毛毯,手上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饮品,水雾罩着他脸颊莹洁如玉, 干净澄澈的眼眸令人想起五月清晨的天空,只是神情还是带着病中的疲软,脸上带着微笑, 淡薄得仿佛可以被雾气冲走。
但徐文耀知道,这个看起来荏弱的青年身体内隐藏非同寻常的力量,在他动手术前的那一刻,在他手术后苏醒过来的那一刻,准确无误握住自己的手,简洁有力,直达心底。说来奇怪,两个人其实相识的时间很短,能深入交谈的次数也就那么几回,但青年却能在自己脆弱的时候准确无误握上他的手,哪怕那时候眼睛还闭着,神志可能还不是很清楚,他就像能确凿无疑洞悉徐文耀内心的恐慌一样,默不作声地,悄悄地伸出手给予他力量。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奇异的连结感,只是握着他的手,就能感到来自他的援助,只要想到丧失他,那种惶恐就足以令他无法承受。这个人重要吗?恐怕已经超出一般情感范畴内所用的词汇,这个男人不是重要与否的问题,而是成为必不可少的存在的问题。就像踯躅冰原上孤独了多少年的人,突然在荒废已久的车站上听到久违的那一声鸣响,那种恍若隔世的茫然过后,必然是不顾一切要跳上车的冲动。
只要鼓起一丝勇气,跨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就行。
这么简单,可没人知道,他为能走到这一步,竟然如同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学生们告辞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徐文耀带着笑换了鞋进去,装作刚刚进门的样子,跟每个学生都打了招呼。他阻止了王铮起身送客的举动,亲自将孩子们送到门口,还一一询问他们会选择的交通工具。一直到这些学生走下楼梯,看不见了,徐文耀才转过身来,一回头,看见王铮坐回躺椅,伸直了腿,孩子气地说:“哎呦,可算耳根清净了,这些小孩子吵了我一下午,累死我了。”
“累啊,”徐文耀笑着走过去,侧身坐在他的脚凳上,问,“怎么不早点送客?”
“不好,现在的孩子最敏感了,随便让他们回去,他们一定会想我是不是对谁有意见,是不是不喜欢谁。”王铮微笑着说,“他们之间一直有微妙的竞争,我的看法对他们来说还是蛮重要的。”
“可你还没好啊,”徐文耀将他的脚抬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轻轻地揉着,问,“脚挺冷的,给你买的棉拖鞋呢?”
“天开始潮了,那种拖鞋穿着不舒服。”王铮微微闭上眼,说,“我妈买菜去了,你把我的脚放下,让她看到,呆会又数落我。”
徐文耀不以为意,手下不停,一边按摩着一边问:“怎么你妈又去买菜,这些事让邹阿姨来不就好了?”
王铮睁开眼,有些尴尬地说:“她嫌邹阿姨做的饭不好吃,而且一直怀疑邹阿姨记账时多记了,我怕她们起冲突,这两天就让邹阿姨别过来了。我妈也得找点事给她干,不然在这又没朋友,我怕她寂寞。”
徐文耀点头说:“老太太真厉害,她的直觉是对的,不过天底下哪个保姆不亏空账目?只要不过分,就让她去吧,当发奖金。”
王铮悄悄地问:“你不会笑话我妈妈吧?”
他这种小心翼翼的口吻让徐文耀心情大好,他笑了,摇头说:“怎么会。”
“真不会?”王铮不太相信。
“我不会嘲笑你妈妈,放心好了。”徐文耀笑着拍拍他的腿,说,“可能在生活习惯,价值观上我跟老太太不一样,但这无关紧要,我不仅能理解,而且很尊重,因为你妈妈在谁面前,都是一副生怕你吃亏,要替你盘算的模样,我觉得很,”他偏头想了想,说,“很可爱。”
王铮扑哧一笑,说:“你说的是,我妈看我,就如看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弱智,周围的人都是洪水猛兽,她要不看紧点,我肯定会吃亏。我还记得刚上大学那会,她当着我寝室几个弟兄的面说铮铮你可看紧钱了,别被人偷了也别借给别人啊。幸亏我那几个同学性格都大而化之,不然不知道那句话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徐文耀看着他眼睛含笑,目光熠熠,心里跟着高兴,问:“那你不是很丢脸?”
“是很丢脸啊,从此再也不肯让她跟我到学校。”王铮呵呵低笑,笑完了,才慢慢地说,“但那时候年纪小,只注意丢脸这种事,没注意到,我带到学校的五千块,是我妈攒了一年才有的。”他收敛了笑容,轻声说,“我妈把攒了一年的钱一下都给了我,她多省一个人啊,买棵白菜还要货比三家,脚上的鞋穿得脱底了找修鞋的缝缝补补又继续穿。小时候家家流行买大冰箱,可我们家一直没买,我妈忽悠我说是怕我吃坏肚子,其实一个冰箱当时要好几千,相当于一年的生活费开销,我妈舍不得买。”
徐文耀放下他的腿,认真听着
“徐哥,”王铮闷声说,“我从小就渴望离家出走,因为我们家太压抑,父母间没有交流,不会教育孩子,我们一家人没一块出去吃饭,没一块去旅游,没一块出门做客,我们也不过生日,也没有特殊的纪念日,每天回家都能因为各种小事被我妈数落,被我爸呵斥。小时候我成长得很艰难……”
“但是今天,我看回去自己的童年,才意识其实我几乎能算幸运。我妈妈从来舍不得我被别人欺负,她做饭不好吃,做事没耐性,手工能力很差,可就这样,小时候她会自己蒸土蛋糕弄给我吃,每年过年,我身上一定会有新衣服,她自己亲手做的。”王铮笑了,飞快补充说,“虽然样式总是太土,我穿出去老被同学耻笑。”
徐文耀点点头,摩挲他的腿,含笑不语。
“我说太多了,”王铮猛然惊醒,抱歉地笑说,“不好意思。”
“恩,你歇一下,喝口水。”徐文耀把茶杯递给他,柔声说,“慢慢喝。”
王铮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王老师,现在让我给你的发言来个总结,你不介意吧?”徐文耀调侃问。
王铮抬眼,笑而不语。
“我很羡慕你。”徐文耀肯定地说,“是真的。”
“怎么会……”
“我小时候有件事,印象很深。”徐文耀缓缓地叙述,“学校发校服,我因为太调皮,带着季云鹏,就是那天在医院你看过那个,他是我发小,我们一块翻墙去玩来着,结果我把裤子给弄破了,那个裂缝,就在屁股那。”
“那天很倒霉,保姆放假回家,连个帮忙缝裤子的都没有,我不得不找上我妈,我妈在部队后勤那当着个小官,她本来答应得好好的,可事一来就给忘了,结果第二天上学我一看,我妈根本就没给我补裤子。”
“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徐文耀无奈地笑着说,“我拿几个回形针别了穿学校去,那一整天都难堪得要命,不敢走不敢跳,回形针扎到屁股也不敢吭声。”
王铮哈哈大笑,问:“真扎屁股了?”
“靠你问问题注意重点啊,”徐文耀瞪眼说,“这件事的重点是,我妈才叫不合格。”
“所以你羡慕我?”
“嗯,羡慕着呢。”
“那对我妈好点,”王铮笑呵呵地说,“我让她也照顾照顾你,给你点迟来的家庭温暖。”
徐文耀苦了脸,说:“行吧,只要别让她老人家做饭,其他的我挺乐意让她照顾……”
“有那么难吃吗?”王铮不干了,说,“我可吃了几十年啊。”
“那你把邹阿姨弄回来,工资我加倍……”
两人正说笑,门突然被打开,玄关里传来王妈妈的声音:“爬这么高真是累死我了。”
她一边讲一边走进来,看到徐文耀跟王铮坐得那么近,神情一愣,极不自然地说:“小,小徐也在啊,今天下班挺早。”
“阿姨,”徐文耀忙起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下午没事就早点过来了。”
“小铮的学生们呢?”
“我来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王妈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想到什么生气的事,但却最终压下火,语气生硬地说:“王铮,你过来一下。”
王铮忙站起来,慢慢走过去,被他妈妈一把扯住拉到一边,压低嗓子问:“你的学生没看到你跟他,那个吧?”
“哪个?”
“就那个啊,你们没当着学生的面拉手啊亲热吧,懵仔。”王妈妈急了,抬手想给他后脑勺来一下,想想终于还是算了,忧心忡忡地问,“没人怀疑你们是特殊关系吧,你怎么跟人介绍他的?”
“妈,”王铮哭笑不得地说,“我是老师,不会的。”
“妈就怕你昏了头,忘了自己的身份,”王妈妈松开他,絮絮叨叨地说,“不行,以后这边你让他少来,撞到你们学校的人可就糟了,丢不起这个人啊……”
“阿姨,您多虑了。”徐文耀微笑着插嘴说,“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现在社会开明很多,小铮在的那所大学风气又很自由,不会歧视同性恋者的。”
“哦人家表面没什么,谁知道人家内心想什么咧,”王妈妈不满地反诘,“知识分子勾心斗角的,可比老百姓厉害多了。”
“那我们还去管别人心里想什么啊,”徐文耀笑着说,“如果大环境实在糟糕,我不介意把小铮带到国外去,那样就没这些麻烦事。”
“去国外去国外,说的轻松,小铮的工作体体面面,你的就更不用说,难道你不怕别人知道你是同性恋不跟你做生意啊?”
“我没隐瞒过自己的性取向。”徐文耀笑着说,“我周围的朋友,客户,父母,亲戚,差不多都知道我是个同志。”
“啊,”王妈妈吃惊地睁大眼,半响说,“怎么现在这样还光荣哦?”
“不光荣,可也没什么丢人的。”徐文耀好脾气地跟她解释,“有本事的人怎么样都能出人头地,没本事的人最终也只能窝窝囊囊,是不是同志,谁管你那么多?您说,是不是这样?”
“妈,我饿了。”王铮适时插嘴。
“哦,我马上去做饭。”王妈妈转身走进厨房,想了想不对,又回头说,“不行,别人是别人,你们不能那么不要脸。”
“妈,我真的好饿。”王铮无奈地重复了一遍。
“汤早就煲好了,妈给你热一碗先喝啊。”王妈妈被王铮的要求给占据了脑子,转身走进厨房,一边干活一边说,“还是妈妈做的饭好吃吧?你看你吃邹阿姨做的,人都瘦得不成人样,还好你妈来了,这半个月可算给你补回两斤……”
王铮忍着笑,转身想走,忽然被徐文耀一下拉入怀里。
“徐哥,我妈在……”王铮略微挣扎。
“她在做饭呢,想死我了,让我抱抱,别动,”徐文耀紧紧抱住他,喘着气说,“从你出院后要抱你的机会可少,你妈简直可以媲美地下党,看你那叫一个紧。”他摩挲着王铮的背,一寸寸感受他的肌肉和体温,哑声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啊?”
王铮像哄孩子一样拍拍他说:“快了,我爸没人照顾,也想她回去。”
“那就好,老太太一走,我立马搬进来。”
王铮的手顿住了,立即说:“徐哥,你真搬进来?”
“废话,我做梦都想快点跟你住一块。”
“可咱们,我是说,”王铮慢慢推开他,为难地说,“这些天为了让我妈安心,我让她误会你是我男朋友,但是徐哥,我实在,还没想好……”
“等我搬进来你再慢慢想好了。”
“可我没想跟谁同居啊……”
“我们不同居,我们只是住一块相互照应,你的身体我不放心,我又需要在你身边才觉着安心,各取所需,不是挺好的吗?”
“那如果有一天,我爱上别人,要你离开,你也觉得好?”王铮好笑地问。
徐文耀愣住,随即一股怒气上升,一把将人狠狠禁锢在怀里,压低声线说:“永远没哪一天!”
王铮还待说什么,忽然间,徐文耀的手机响起,徐文耀不得不松开人,掏出手机接了,忽然,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怎么啦?”
“有个老朋友受伤送医院,”徐文耀说,“他说我是他的亲属。”
“人没事吧?”
“能清醒报出我的姓名和电话,应该不会有多大事。问题是,我记得不久前见过他,他过得挺不错的,就算住院,联络的人也不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