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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额娘用完晚饭,我早早的回了自己院落休息,倒也不是乏了,只是说了一天的话没了精神,沉烟让木兰自去歇了,又命丫头们备了热水伺候我沐浴。
西厢房里只留沉烟一人伺候,她往热水里兑了薄荷叶子,又细细的撕好百合花洒在水里,再转过身,拧开头油瓶子,沾了茉莉花水给我篦头。
我躺在黄杨木澡盆里,拿花瓣揉搓着身体,对沉烟说,“出去一天你也不乏,这些事让小丫头来做就行了。”
沉烟微笑着,“奴婢让南雁在后头小厨房里看着火炖红枣茶呢,我也不觉得乏,倒是有话想跟小姐说。”
她把玫瑰花油倒在手上,搓热了再仔细的涂在我头发上,“小姐不觉得今儿遇见的那位黄公子有点奇怪吗?”我闭目养神,“你且说说看。”
沉烟说道:“先头他说家住永安胡同,也说了离四门近的必是内宫当差的宅子,可他说自己不过是个内务府的笔帖式,我瞧着那位公子的手极白皙,只不过有些张弓打靶的茧子,不像是日日誊写文书的样子。”
她拿帕子擦了手,又拿起篦子,“再者说,能住永安胡同那种靠近宫苑的宅院,怎么会只是个内务府的笔帖式,咱们这样的人家,离东华门还隔着三条街呢。我瞧着他那言谈举止,八成是哪个王府里的贝子也说不定。”
我拍了拍肩头,沉烟顺势力度轻柔的捏着,“不管他是谁,只要今儿的事没给府里惹麻烦就成,奴婢也会嘱咐木兰不许她说出去。”
“不过是举手之劳,能有什么麻烦事,你也过于谨慎了些,就当是布施了吧。”我松乏了精神,在热澡盆里几欲睡去。
延禧宫里掌了灯,毓妃正由宫女们伺候着更衣卸妆,她穿着一件品红色家常锦锻长裙,摘了护甲放在匣子里,宫女燕儿拆了架子头,细细的绾了个家常的盘髻。她在畅音阁坐了一下午,有些闷闷不乐的神情,又听掌事太监平贵来报,说万岁爷今天没翻牌子,她歪着身子躺在暖炕上,越发的有些不高兴。
陪嫁宫女怡雪瞧着毓妃不大高兴的样子,沏了一杯柚子蜜茶送到跟前,低声问着“娘娘今儿可是乏了?要不要早些就寝?”
毓妃接过喝了一口便撂下,“再略坐坐。”
怡雪遣走了其他宫女,自己跪在脚踏上轻轻给毓妃捶腿,“瑶妃娘娘今儿打扮的妖艳了些,许是娘娘又看了不痛快吧。”。
毓妃神情不屑的哼了一声,“她日日打扮的妖艳,早也看腻了,”她略坐起身,拣了高脚瓷盘子里的樱桃来吃,“你说说看,她那么一个来路不正的身份,进宫才一年就封了妃,不止越过了太后的外甥女艳嫔,如今竟然跟本宫平起平坐了,说是金陵府尹的干女儿,哼,不过是万岁爷为了面子过得去,哄傻子罢了,本宫让平贵在外头打听过,咱们这位瑶妃娘娘,可是酣香楼里的花魁呢。”
怡雪轻呼,“万岁爷可真不挑拣,弄了这么个人进宫,真不知道是如何瞒住上头两宫的老主子的。”
毓妃不屑道:“太上皇最看重这个儿子,又是太后嫡出的,皇位都给他了,能理会这些事嘛,要说起来,爷们儿贪嘴,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纵得她眼里都没了人了。”
怡雪扶她起来,捏着肩轻声宽慰道:“奴才觉得您多虑了,她那个出身哪配跟您放在一处说,宫女的出身都比她高贵些,咱们府是虽说是镶红旗出身,可您是当初在王府里第一个侍寝的侧福晋,大阿哥的生母,万岁爷如今还没点选中宫,依奴才说,竟是给您留着呢,您现在协理六宫事务,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别说一个拿不出手的瑶妃了,就连生了长公主的艳嫔,也撼动不了您在这宫里的根基啊。”
怡雪端起茶盏递给她,“您瞧住后跨院的两位才人常在,日日在您跟前侍奉殷勤,不就是侍奉皇后的架势嘛,您好日子在后头呢,没得跟瑶妃一般见识折了您的尊贵。”
毓妃润泽的银盘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话是这么说,本宫倒不是和她置气,只是看不惯她金奴银婢的使着还不足意,妖妖佻佻的做派哪里有妃嫔的端庄样子,偏就万岁爷爱看她那轻狂样子罢了,倒是艳嫔,出身名门望族,生了长公主,又有太后撑腰,保不齐哪天就越过本宫去了。上次去宁寿宫请安,太后竟有让艳嫔学习六宫事务的意思,只不过当时万岁爷没应罢了,怕是早晚也得定了。”
怡雪笑道:“您这是多心了,就艳嫔那个张狂样子,万岁爷早不待见了,不过看着太后的面子敷衍着罢了,除夕阖宫家宴时奴才瞧的真真儿的,艳嫔敬酒时万岁爷不过碰了碰嘴皮儿而已,哪像对您,坐得靠前儿,又说话儿又赏菜,到底是两样的。再者说了,历朝历代不都是母凭子贵的嘛,您生了皇长子,是对朝廷社稷有功之人,这两年您协理六宫,历练的也差不多了,您有儿子,又有恩宠,后位对您来说,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怡雪凑到毓妃耳边轻声说道:“等您坐上凤座的那天,碍眼的人再慢慢调理她,如今让她多受用几天,就当是您做功德了。”
陪嫁丫头的一席体己话说的毓妃娘娘雨过天晴,仿佛后位就在眼巴前儿了,旁人一律无关紧要,主仆二人笑嘻嘻的说了一会子闲话才就寝。
养心殿里,皇上把玩着银锭子踱步往龙榻上走,顺兴伺候着万岁爷换了寝衣准备服侍他安寝,瞧着他手里还拿着东西便殷勤道:“主子爷安寝吧,您手里这物件没得硌了您,交给奴才吧,奴才放螺钿柜里保证丢不了。”万岁爷一哼,“交了你朕倒不放心”,说罢将银锭子塞在枕边,吩咐退下。
荣喜在旁边看个满眼,心说这八成是定情信物了,这么看重,可也不知是哪一路的仙女,十两银子就把万岁爷拴住了,道行真不浅。
瞎合计完正要行礼往外走,忽听龙床上的万岁爷叫他,忙猫着腰上前听旨意,只见万岁爷撩开半副明黄色龙纹百子床幔,看了看荣喜,手指头在黄缎锦被上敲打着,欲言又止的问,“荣喜,你知道在京的世家里都谁姓和吗?”
荣喜翻了翻小眼睛,心下立刻有了计较,“回主子爷,您要是问后宫的嫔妃们谁家姓和,这个奴才知道,如今后宫没有姓和的嫔妃,您问朝堂里,奴才有点懵住了,得细想想,”荣喜抬眼皮觑了一眼万岁爷的神色,低声道:“您要是为朝政上的事走心思,明儿正巧是军机处善敏大人轮值,奴才一早就去问。要是有别的意思。。。奴才听了示下,明儿就留神打听着。”
万岁爷有些意兴阑珊,摆了下手,给了句“再说吧”荣喜便知趣的退出了寝宫。
今天的月色很好,月光透过圆孔钱儿的窗棱子,细微的洒在龙床前的地面上,皇上倚靠在明黄色移枕上,愣愣的有些出神。
今天的事对他来说,也算是段奇遇,没带银钱荷包的窘迫被一位仗义的小姐化解了,他摸了摸下巴,那位小姐算不上出众的美貌,可是芙蓉般的面貌,乌黑的鬓发,幽潭般的眼神,却让人过目不忘,言谈举止又落落大方,衣饰素雅却气质高贵,看她待人行事,八成是朱门绣户里的大小姐,可京城的贵族世家里,哪能有这么位随和的小姐呢。
皇上回身又拿起那块银子攥在手里,蓦然想起那小姐递过银子时微微露出的一点净白手指上淡粉色的指甲,似升起一股奇异的气息盘桓在他心缝儿里。这块银锭子无疑是个救人于窘困的宝贝,而这块儿宝贝疙瘩,也许又会有其他妙不可言的好处。
他思索着,觉得很是应该打听明白了去拜会一下,谢了人家小姐,才是尽了礼数。
万岁爷翻身躺进锦被里,合眼入睡前,竟也没计较“孝敬”皇上用不着谢这茬儿。。。
荣喜出了寝宫,指派好了上夜的太监,出了养心殿往自己的下处庑房去,徒弟顺兴早给他备好了夜宵用的鸡汤面并几样茶点,见他来了,忙伺候摘帽子更衣。
荣喜看他样样周全,叹了口气:“别怪师傅下晌打你,你胆子也忒大了,”说话指了指养心殿方向,“即便是他要去你也该拦着,拦不住就立刻回我,哪能主子说上哪就上哪,主子也得守祖宗规矩不是?”他走到圆桌旁准备吃面,“再说了,我不作势打你几下子,万岁爷要是真不痛快了,你小子这会子已经在义庄喂臭虫了!”
顺兴弯下腰连忙巴结道:“我知道师傅的用意,您是为我好,我不敢记恨,真的是万岁爷窜逗我出去的,我6岁进宫当差,好些年没出去过了,就一时贪玩随着去了。。绝不敢有下次,我一时臭油蒙了心,您可千万别生气了。”说完,挪过椅子请荣喜落座吃面,又倒了一碗热茶递到跟前儿,“师傅,刚才我伺候主子爷就寝,瞧见他手里攥着块银子,可是有什么说头?”
荣喜一乐,“你也瞧出来了?”
顺兴笑道:“咱养心殿里各处的摆设都精雕玉琢的,就连涮毛笔的笔洗都是青玉的,怎么今儿对着个小银锭子这么看重?”顺兴凑到荣喜跟前,“不瞒师傅说,我原先是怕主子爷出门不在意,弄丢了钱可惜了儿的,我才自己揣了荷包,按说主子爷身上是没银子的,可您也看见了,回了宫身上倒多出了这锭银子,怕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人得着的吧?”
荣喜把面碗一推,擦了擦嘴,“还有新鲜的呢,刚才万岁爷问我,世家里谁家姓和,我估摸着,是不是又有哪位小姐被万岁爷瞧上了,动了心思想选进来也说不准。”他低声对顺兴说,“明儿一早,你伺候完更衣,趁着我陪着皇上去两宫请安的时候,悄悄的先到内务府找管事的厉大人问问,别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