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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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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伞铺的第一件事,折阳就把荆悬脑袋上的头套给揪了下来。

    绿鱼头套刚摘掉,身后就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

    “啊——骷髅啊——”乐安抱紧油纸伞一连往后蹦,踩到了布偶猫的爪子,布偶猫也跟着尖叫起来。

    “啊啊啊!我的脚啊!”

    折阳揉了揉耳朵,顺手拿起扎在楠竹上的柳叶小刀扔了出去,小刀擦着布偶猫过去,削断了一缕猫毛。

    布偶猫立刻闭嘴,不忘抬爪子狠狠给了乐安一巴掌。

    “别叫了!”

    乐安捂住嘴,伸手指着荆悬直抖。

    “抖抖抖,抖什么抖,你自己是个鬼,还怕一副骨头架子吗?”布偶猫怒吼,看着自己缺了一块的脖领毛,心疼坏了。

    “丑死了丑死了,我好看的毛啊!凭什么只削我不削她啊!”

    折阳瞪过来一眼:

    “你带回来的你看着。”

    话落就领着荆悬去了内室,关门前不忘转头冷声提醒乐安:

    “去洗个澡,去去晦气,脏死了。”

    乐安使劲点头,等折阳关上门,小声跟布偶猫说:

    “他脾气好差啊,身边那个白骨是什么?”

    布偶猫甩了甩尾巴:

    “他叫折阳,以后就是咱的老板了知道吗?你说的啊,你能干活,明天开始收拾房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乐安认真听着,摸了摸怀里的伞,想着折阳之前说的话,把伞放到面前,先拜了拜。

    内室,一只崭新的蜡烛慢悠悠燃起一簇火苗,只是那火苗小得不能再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折阳看着那渺小的火苗,转身去扒荆悬身上的衣服。

    荆悬老老实实的任他扒衣服,他一个骨头架子,就是脱光了也没什么。

    折阳把荆悬扒光也没在他身上找到一块长出来的肉,乐安给的供奉实在太过稀薄,这说明她心不诚或者压根不信。

    也是,折阳只是威胁乐安日日供奉伞就放过她,并没帮乐安达成什么心愿、做成什么事,供奉稀薄也是正常。

    他叹了口气,本以为这小鬼好骗,看来是白折腾,明日只能好好问问乐安有什么遗愿未了。

    临睡前,他照例做了一片锁魂符扔了出去。

    锁魂符绕着室内乱飞,片刻又飞回到折阳面前,掉落在地。

    荆悬的尸体是折阳亲手埋的,墓是折阳亲手建的,这九百年除了他,几乎没人去过荆悬的墓,可以说荆悬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一半魂灵,如今连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淡淡的烦躁又袭上心头,折阳转身回自己房间。

    他一动,荆悬立刻紧紧跟上。

    折阳只当看不见,走到门口回身推了荆悬一把后立刻关门,将荆悬挡在了外面。

    荆悬站在紧闭的房门口,漆黑眼眶中的两点红光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房门。

    房间内静悄悄的,折阳没再说话,似乎是睡觉了。

    没有折阳在身边,白骨好像死物,静静地站着,任由黑夜将他包裹。

    直到半夜,伞铺里静悄悄的,乐安和布偶猫都睡在了外室。

    伞铺外,惨白的月光下,几道黑影爬过墙壁、路面慢慢靠近伞铺。

    黑影张牙舞爪,在靠近伞铺一米左右时,折阳左耳上的铜铃耳坠急促响了起来。

    他猛地起身,还未从床上下来,卧室的门就被“嘭”的撞开,荆悬冲了进来,一身白骨在黑夜里更显惨白诡谲,身上的地狱召纹仿佛活物一般在他的骨架上微微爬动。

    折阳只觉浑身一凉,就被白骨抱入怀中,周遭都被白骨身上的黑气缠上,快把他缠成一个茧。

    左耳的铜铃耳坠还在叮铃作响,折阳好不容易从荆悬怀里探出手碰了碰左耳的耳坠。

    铃声消失,周遭的阴气还在。

    卧室的灯突然被打开,布偶猫和抱着伞的乐安站在门口。

    布偶猫神情严峻,人立起来看向窗外。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恶鬼?看样子是奔着你来的。”

    乐安瑟瑟发抖:

    “恶鬼?吃人的那种吗?

    布偶猫一愣,它没想到乐安一个鬼,对自己的同类这么惧怕,下意识地问她:

    “你能闻到这房间里的香味吗?”

    乐安茫然摇头:

    “香味?什么香味?”

    布偶猫的猫眼眯了眯:

    “从折阳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

    乐安迟疑问道:

    “老板喷香水了吗?”

    这回轮到布偶猫惊讶了,它虽然没折阳那么愤世嫉俗、厌恶人类,但也从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绝对善良的存在,没想到乐安一个鬼,却单纯干净的丝毫不受折阳血肉的诱惑。

    折阳被白骨紧紧抱着,只能轻拍白骨的后背,小声说:

    “荆悬,放手,我没事。”

    荆悬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确认一般,许久才缓缓松开怀抱,但也紧紧挨着折阳。

    伞铺外的恶鬼还在试图进来,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贴在门窗上,时不时探出一个鬼脸,鬼哭狼嚎阴风阵阵,这些恶鬼个个满身罪孽,身上都背了人命。

    乐安抱紧伞贴在墙边,看向折阳:

    “老板……你一定能打败这些恶鬼的吧?”

    折阳听到乐安的称呼诧异了一瞬,很快收回注意力。

    “我不能。”

    乐安一噎,惊讶道:

    “可是你制我的时候很厉害啊!”

    “因为你很弱。”折阳答的毫不留情。

    折阳的确拿这些恶鬼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他除了会点小东西,偶尔能够看到别人的因果外,也就是死不了、不怕疼了。

    加上他的血肉对恶鬼邪祟来说很特殊,这九百年,他过得并不安生,也就是近百年来学会了些阵法保护自己,日子才平淡了些。

    他不能把恶鬼怎么样,刚出土的荆悬却可以。

    荆悬如今是极厄邪祟,这世上怕是没有邪祟恶鬼比他更罪孽深重了。

    折阳察觉到荆悬有要出手的打算,立刻拽住了荆悬的手。

    “我不能,你更不能。”

    布偶猫不解:

    “他既然可以,为什么不让他帮忙?这些恶鬼能找到这里,就绝对不会罢休。”

    折阳看向白骨身上的地狱召纹,冷声说道:

    “因果是很不讲道理的,让他灭除恶鬼只会加重他身上的罪孽,到时候真被地狱召了下去,大罗神仙也复活不了他。”

    “我花了九百年复活他,可不是为了亲眼看着他下地狱的。”

    “那能怎么办?万一那些恶鬼冲进来,你难道打算等着被恶鬼分食吗?”布偶猫急促追问。

    “伞铺的阵法是经百年前高人指点的,这些恶鬼暂时进不来,等就是了,等天光亮了,它们自然就走了。”比起布偶猫的急切,折阳这个当事人反而十分冷静。

    他冷静,荆悬却冷静不了。

    此时周遭的阴森鬼气似乎勾起了白骨内心的恶意,有黑气源源不断地从白骨周身逸散出去,将室内的摆设都损毁大半。

    布偶猫见此,慌忙领着乐安后退。

    “乐安你离远点,别一会儿叫他吞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乐安听话地跟着布偶猫退出了折阳的卧室,一猫一鬼只能顺着打开的门往里看。

    折阳被围绕在黑雾中心,连声呵斥荆悬。

    “你要做什么?荆悬,别乱来!”

    他上前握住荆悬的手,入手的指骨刺骨寒凉。

    荆悬不为所动,任由黑雾逸散出去,瞬间就绞住了外面的几只恶鬼,眨眼间恶鬼就被荆悬吞噬了一部分。

    折阳见荆悬打算吞噬那些恶鬼,更是想要阻止他。

    可无论他说什么,白骨也只是用两点红光静静地盯着折阳看,并未停手。

    折阳心下急切慌乱,看着面前只余白骨本能杀戮的荆悬,轻声问道:

    “你就这么急着下地狱,这么急着离开我吗?”

    “以前在烈战你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最后独自死在了城门前,现在你也打算这么做吗?”

    “荆悬,我就让你这么厌恶吗?厌恶到你恨不得下地狱也要离开我?”

    折阳话落,松开了荆悬的手,寒凉的手指骨慢慢脱离掌心,折阳低头不再去看,只觉得疲惫万分。

    当两个人的手彻底分开时,荆悬突然抬手再次握住了折阳。

    嚣张的黑雾松开了正在吞噬的恶鬼,几只恶鬼尖叫着四散逃窜离开。

    那些黑雾一点点收敛回来,缠绕着折阳,像是带着意识一般,一会儿轻轻碰碰折阳的脸颊,一会儿缓缓撩过折阳的发尾。

    折阳见黑雾收回来,心下放松,但仍旧冷着脸。

    白骨见折阳不理他,控制着黑雾从外室拿了一把油纸伞过来。

    他笨拙地接过油纸伞,当着折阳的面撑开伞,想将伞塞进折阳手里。

    折阳甩开手不接,白骨就固执的去塞,几次都塞不进去,干脆自己举着伞撑在头顶挡住自己,又把伞阖上。

    他来回重复着这个动作,撑伞藏起来,阖伞看向折阳。

    折阳缓缓眨眼,想到了什么,终于抬手接过了那把油纸伞。

    他缓缓打开伞撑在头顶,挡在两个人之间,又将伞阖上,看到了面前的白骨。

    “阖伞见人。”折阳轻声说。

    折阳小时候十分怕黑,日日都跟荆悬睡在一起。

    后来年龄大了,再一起睡就不合规矩了,折阳被迫搬出了荆悬的房间。

    从那一年开始,荆悬也越来越忙,折阳时常几日都见不到荆悬。

    后来他生气了,故意躲着荆悬不肯见他。

    荆悬外出归来,在一个雨夜举着伞站在他门外。

    折阳生气,一夜都没有给荆悬开门,荆悬就在外面站了一夜。

    直到清早,折阳气消了,打开门,看到带着一夜寒露的荆悬收起伞递了过来。

    “阖伞见人,折阳,这把伞是我为你做的,以后只要你阖上伞,我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

    荆悬在地下躺了九百多年,折阳本以为他现在只余杀戮的本能。

    可此时他拿着伞,看着面前的森森白骨,心中有暖意一点一滴地滋生出来。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在荆悬的那些杀戮本能里面,还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