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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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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那小子跑啦!”

    兰姨娘闻言不禁疑惑道:“谁跑了?”

    牧子源跑的冠斜发歪,衣服上也有了褶皱,额头上也出汗,可却顾不上整理,只飞快的说道:“牧清寒那小子当真胆大包天,竟在这儿当儿跟他大舅哥出城去了,说是去游学。”

    兰姨娘闻言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牧子源咕嘟嘟喝了几杯水,一抹嘴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怪道早已经许多日没见过他的影子,原来是出城去了,听说走了有五六天了。”

    说着,他的眼睛刷的亮起来,压低声音道:“娘,这却不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正说着就见牧子恒从外头进来,也是愁眉苦脸。

    牧子源连忙拉着他把这件事情说了一回,牧子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知子莫过母,见他这般癫狂的样子,兰姨娘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只是却有些个忧虑的说道:“不妥,此事,也太冒险了吧?”

    牧子源愤愤不平道:“如今咱们这般落魄,便是连赌坊的赌徒都不拿正眼瞧我,死命压价,最后竟将我撵出来!难不成咱们就这样等死?咱们也没有外家可以依靠,你们便细想想就知道,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啦,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方才自己被赌坊众人一通挤兑,又说他如今不过是牧家旁支,又没有功名在身,自然不能同正经牧老爷与秀才公相提并论,越发讥笑不已。

    牧子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语?当即抓着说的最大声的那人要赌个你死我活,结果对方不怒反笑,又反过来问他有没有钱。牧子源情急之下,习惯性的要朝赌坊借钱,结果竟被老熟人的老板拒绝了!

    牧子源出离愤怒,连问为何。

    老板一开始还敷衍,然而后来被他问急了,也失了耐性,拧着眉头道:“借?有借有还才再借不难呢!我只问你,今儿我借了你银子,赶明儿你可还得起?”

    赌鬼最知道赌鬼,这赌钱一旦起了头儿,身子就不是你自己个儿的了,便是原本打算三五百两就收手的,往往赌到三五千两还越发眼红!

    见牧子源语塞,他又轻哼一声,道:“得了,如今你早就不是什么得势便猖狂的牧家少爷啦,牧老爷菩萨心肠,做事体面,给你们母子那么老大的宅院,听说还有几万的银子,这便知足吧!还来赌什么钱!”

    说白了,就是连赌坊的人都知道如今牧子源母子仅是不同往日,早已没了底气,也看不惯他们张扬的做派,连一点儿风险都不爱冒了。

    兰姨娘脱口而出:“你又去赌钱?”

    刚说完,又想起来儿子方才说的什么“死命压价”,登时觉得不妙,忙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边,视线划过他空荡荡的腰间,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带着颤声问:“那,那玉佩呢?”

    “玉……”牧子源一怔,略心虚,不过旋即不以为意道:“不过去耍耍罢了,哎呀娘,且别说那个,只说成不成吧!”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兰姨娘又急又气,哪里猜不出玉佩必然是给他输掉了,只气的气血翻滚,两手发抖。

    那玉佩何等出色,便是当成传家宝留给孙儿也十分好看了;再不济,留着日后给他们娘儿仨过活也够几个月的嚼用,哪成想竟,竟没了!

    “我儿,娘跟你说了多少回,眼下咱们不比昨日,哪里有那海样的银子去填?你千万莫要再赌了!”

    牧子源本就因为花钱束手束脚烦躁着,偏兰姨娘又日夜絮叨,故而越发不爱在家里呆着,只在外头胡乱转悠,不免更加为花花世界诱惑。

    这会儿见她竟然又见缝插针的教训起自己来,牧子源心中越发排斥,烦躁的很了,只在口头胡乱应付几句。

    “不妥。”一直在沉默的牧子恒却摇了摇头道。

    “哎呀,我的哥,这会儿啦,还有什么妥不妥的?”牧子源急的捶胸顿足道:“咱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你只说去找宋姨娘,好抓牧清辉的把柄,可派出去的人都来来回回查了将近俩月,光管咱们要银子了,有消息吗?当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来也是奇怪,宋姨娘当初确实是出了城的,而且貌似也的确是要往南走回老家,兰姨娘他们派的人甚至查到她买了哪家车马行的车马。可是,他们派出去的人却在半路就失去了宋姨娘的踪迹。

    客栈没有,水路、陆路都没有,甚至路上几处行人必要停下来歇脚的茶摊、饭馆儿也拿着那蹄子的画像问过了,竟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

    宋姨娘此人,活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找了这么久,银子花了无数,却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饶是兰姨娘也有些丧气了。

    见哥哥和母亲还在迟疑不决,本就性子急躁,没什么耐心的牧子源也不知想了什么,又咬牙切齿嚷嚷道:“要我说,牧清辉那混账贼子十分奸诈狡猾,既做的出,必然将首尾处理得干干净净,怎能留给我们抓把柄?咱们倒是白花钱了,说不得这些银子还是给他自己赚去了呢!他向来辣手无情,说不得那宋姨娘早叫那厮给害了,咱们还找的个什么劲!依我说,还是赶紧收手,就来个釜底抽薪,弄死牧清寒,叫牧清辉那厮断了臂膀!咱们也好再炮制他!”

    他向来暴躁,没得耐心,前番盯着人打探宋姨娘下落已然十分难耐,如今只见着银子流出去,却没得一星半点儿消息回来,早就坐不住,只是眼前除了这条路也没得选罢了。

    哪知今儿竟意外得到牧清寒落单外出的消息,怎不叫他大喜过望?

    如若当真能弄死牧清寒,就等于断了那人一臂;再者牧清寒一死,他同那穷秀才的妹子的婚约自然也就不作数了,牧清辉勾搭的两个秀才便都没了!

    牧子源越想越激动,越想越难耐,只觉得跟这些比起来,找那个还指不定有没有这回事儿的宋姨娘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了。

    他是随着性子胡乱说,又信口开河,只是为了叫哥哥和母亲同意自己的话,怎奈牧子恒听了之后却突然啊呀一声,拍着脑袋大叫起来:“啊呀,我们莫不是中计了?”

    自己这个弟弟虽然一贯不大靠谱,可今番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却不无道理。

    想那牧清辉此人做事何等缜密细致,当真分毫不露,且不说爹的死到底同他有无瓜葛;便是有,甚至当真是如他们猜测的确实是他指使宋姨娘下的手,难不成他会没有准备?亦或是留着宋姨娘这个大把柄,等着她随时去抓,随时叫他身败名裂?

    杀人对常人而言无疑是件十分可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牧子恒却不认为这个早在多年前就敢公然杖杀姨娘的异母兄长还能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

    是了,是了!

    说不定,说不定那宋姨娘早就死了!

    牧子源想来听风就是雨,如今见自家哥哥竟这么说,越发上火,当即跺脚道:“必然是了!那天杀的”

    话音未落,兰姨娘就猛地站起来,急匆匆拉住两个儿子道:“你们千万莫要冲动!如今娘只有你们了,若是,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了。”

    顿了下,她甚至又带了哭腔道:“如今老爷没了,只剩咱们娘儿仨,便是不求大富大贵,咱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罢了。若是济南府不好过活,咱们回头找个乡下……”

    就这么短短片刻,她想了许多,越发觉得之前的打算都是枉然,十分不切实际:

    且不说牧老爷的死到底是不是有蹊跷,便是有,到底是不是宋姨娘动的手?再退一步讲,即便是宋姨娘动的手,正如两个儿子所言,她到底还活着么?若是活着,在哪儿?照派出去的这些虾兵蟹将的本事,他们猴年马月才找得到?即便是找到了,当真能有把握叫她供出牧清辉?

    饶是叫儿子猜中了,那宋姨娘确实已经被灭了口,岂不是越加证明牧清辉那厮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既然敢杀宋姨娘,就未必不敢杀他们母子!他们这样贸贸然的掺和进去,当真不是送死?

    至于幼子又突然冒出来的,想要对付牧清寒的主意,就更加不妥。

    前番他们终究只是找人,也没什么大干系,不过花几个银子罢了;可若当真要对牧清寒动手,那便大大的不同了!

    此等大事关乎身家性命,他们也没个靠得住的心腹……且不说以如今的家底能不能雇得起个敢往自己手上沾血的人,便是能出得起钱,人却往哪里去找?

    即便找到了人,可牧清寒身边必然也有人保护,究竟能不能成?

    若是不能成,那简直是找死,牧清辉随即而来的报复叫人想都不敢想,他们必然生不如死;若是成了,还有一个牧清辉,家业还不是他们母子的,且又多了一样被人抓在手上的把柄……

    因此兰姨娘思来想去,竟是他们拿银子置办些产业,老老实实的过活是正经。

    以前她被牧老爷宠坏了,自觉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靠山一朝轰然倒塌,兰姨娘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活了半辈子竟只靠着个男人!当真一下子没了主心骨。

    这会儿男人没了,两个儿子也不争气,原本的傲气也被现实生活中接踵而至的问题打磨的去了大半,兰姨娘这才真正意识到,将来击垮他们娘儿仨的可能不是什么牧清辉的黑手,而是最简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眼见着手头几万银子根本不够两个儿子未来开销,偏偏还没个进项,兰姨娘越想越怕,夜里都是自己被迫给人洗衣做饭缝针线赚开支的噩梦……

    若不冒险,俭省一些,他们好歹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可若贪得无厌,惹怒了牧清辉,说不得他们三个都要死无葬身之地!眼下牧清辉放过他们已经殊为不易,幼子竟要去捋虎须……

    之前找人倒也罢了,可如今竟要杀人,登时就将兰姨娘心中所压抑的不安一下子释放出来,叫她立时就要垮了。

    享受过牧家奢靡生活的她也想过好日子,也对依旧日进斗金的牧家商号眼红心热,可那不现实啊!

    人总得朝前看,遇到了屋檐,不得不低头呀。

    牧子恒也十分赞同兰姨娘的话,反过来劝弟弟安分。

    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形势如此。

    他们娘儿仨无依无靠的,这么些年好容易养了几个所谓的心腹,本以为能派上用场,结果刚一分家,那几个老货就纷纷提出要告老还乡!呸!才不过四十来岁,去哪儿告的老?还不是怕牧清辉迁怒!

    既没有心腹,可动用的银子也不多,又没有必胜的把握,稍有差池他们三个就都不用活了。

    与其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孤注一掷,倒不如暗中蛰伏,来日方长,待他慢慢寻觅时机再做打算不迟。

    牧子源见哥哥和姨娘都不同意,竟叫自己放弃,连日来满腹的委屈都涌上来,大声喊道:“你们都怎么了,以前咱们还不是把那厮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咱们虎落平阳被犬欺,说不得就要放手一搏,前头可有天大的富贵等着咱们呢!”

    见他似乎魔怔了,兰姨娘越发心惊胆战,上前拉着他的胳膊,苦口婆心道:“源儿啊,你听娘一句话,稍安勿躁,咱们从长计议。”

    这个儿子性格自骄自傲又暴躁,凡事只能顺毛摸,是以兰姨娘也不敢狠劝。

    牧子恒却不管这些,只带些沮丧和泄愤似的道:“什么泼天富贵,凡事不是说说就成的!更何况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现下咱们赌得起吗?便是有泼天的富贵,也得有命去花才是。”

    “计议,计议!”牧子源最受不得身边的人跟自己唱反调,尤其方才在外头还受了气,登时眼睛都红了,直大吼道:“只知道从长计议,也没见真计议出个甚么!你们都胆小怕事,好,便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完,竟气冲冲的跑出去了。

    兰姨娘生怕他一时冲动惹下祸端,急的什么似的,本想去追,奈何体力不济,撵了两步就险些摔倒,还是牧子恒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住,又强行按回到椅子上,道:“我去追!”

    “千万快些,莫叫他冲撞了什么人!”

    兰姨娘点头,眼看着兄弟俩一前一后迅速消失的背影,她心中百感交集,真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

    当晚,牧清辉整理了一会儿账本,正休息呢,就听旁边进来伺候的小厮笑嘻嘻的问道:“老爷,小的今儿刚听了一个大笑话,讲给您听听松快松快?”

    牧清辉斜眼瞅了他一眼,笑道:“猴儿,说吧,说好了有赏。”

    那小厮得了允许,喜得眉开眼笑,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描绘,又手舞足蹈,直讲的唾沫横飞,十分生动形象,叫听的人活像是见了那景儿似的,把牧清辉和阿磐都逗乐了。

    原来是分出去的牧子源昨儿又丢了个大丑。他大清早上就跑去赌,结果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把一块上好的玉佩当场贱价卖了,最后还是血本无归;这还不算,也不知怎得,他刚家去没多久就又冲了出来,稍后跟追出来的亲哥哥牧子恒当街打了一场,两人都挂了彩,那牧子恒颇好面子,见他这样发疯也不管了……

    牧子源自己带着一脸血去了酒楼,叫了一大桌子的菜和几壶上等美酒,一气吃喝到酒楼三更天打样,结果结账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竟一个大子儿没有!

    早在赌坊他就将现银输了个一干二净,后来干脆将玉佩也转手卖与他人,如今可不是什么都没的?

    酒楼肯定不干呀,又见他衣衫不整,面上带伤,言语间难免不大客气,然后就又把牧子源刺激到了,便开始撒酒疯……

    这下不得了,牧子源当场就给掀了桌子、砸了椅子,又将满桌杯盘碗碟摔了个稀碎,撕扯间还朝几个上前拉架的人身上捣了几拳!

    再然后,牧子源就给巡街衙役抓走了。

    那小厮意犹未尽道:“小的才刚听见的,外头的人都说呀,牧老爷牧二爷那样出息,或是为人仗义疏财,或是得了文曲星君指点,功名加身,怎得他就这般模样……”

    牧清辉痛痛快快笑了一回,摆摆手示意他停下:“得了,笑话说的不错,自己去账房拿一份上等封。”

    待那小厮欢天喜地的磕头去了,牧清辉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半圈,问阿磐:“前儿你说他们似乎不继续找人了?”

    阿磐点头,道:“是,那头盯着的人回来说,派出去的人回来报信儿之后就没再回去,还在外面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撤回,就是不知道是真放弃了,还是银子不够了。”

    找人便如同大海捞针,既是个耐力活,也是个银子活儿,二者缺一不可,而显然那边的人都缺。

    牧清辉嗤笑一声,伸手拨弄下美人耸肩瓶里的一支晚开的黄梅花,漫不经心道:“只要他们一抹脖子,可不就立即得见?”

    宋姨娘啊……怕是他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喽。

    牧清辉深恨兰姨娘一家三口,听了这消息着实心下痛快,又细细回味了一番,招手将阿磐唤至跟前,压低声音道:“你去安排几个人,留神盯着那边,看他们是不是还要耍什么幺蛾子……”

    *********

    转眼牧清寒和杜文出去游学也已经快半个月了,中间虽然没有书信传来,可杜瑕一家也从原来的日日忧心逐渐适应起来,虽还是难免时常想起,却也已经比原先那样每夜都担心的睡不着觉好了许多。

    到了三月底四月初,好像大家都突然想要借着春回大地生机盎然的当儿,来给自家添点喜意一般,杜瑕周围的喜事突然就多起来。

    先是肖知县家的千金肖云同洪清订了亲,紧接着两个大户家也出了喜事:两家的姑娘均前后脚的定下来。杜瑕同这三位关系都十分亲密,当初自己定亲她们就送过许多贴心的礼物,这会儿自己说不得要前去恭贺,又送些个亲手做的玩意儿,也是忙的了不得。

    如今虽然外头大多姑娘家还是十七/八岁就正式成亲,说得不好听一点,把人推出去也好早些给家里减轻负担。可对讲究的大户人家来说,自然不差这几个钱,娘家人更舍不得,就想多留几年。再者大些身子骨也长开了,便是生儿育女也更安全容易些,所以往往高门大户的姑娘家出门子反而晚,便是拖到二十岁的也比比皆是。

    肖云今年也才十五岁,比她还大一岁的杜瑕尚未走六礼,可无奈洪清却已经十九岁了,家里有些着急,两边商议过后,就决定先慢慢走着流程,这就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肖知县夫妇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疼爱非常,也不愿意她早嫁,估摸等到走完一整套,怎么也得四五年之后了,便是洪家再急,也不敢说什么。而洪清是肖知县爱徒,为人也宽厚体贴,当然更没话说。

    因洪清勉强可算肖云的师兄,且前些年肖知县教导学生的时候,肖云偶然间也见过几面,知道他为人稳重又和气,也没什么不愿意。

    只在恭喜之余,杜瑕又难免有些伤感,因为大家一旦成了亲,日后很可能就天各一方。

    肖云自不必说,进士及第之前就罢了,若真成亲,不过跟着在学府外头住罢了,倒是好找;再者不管是肖云还是洪清,老家都是陈安县,逢年过节总能回趟老家,顺便也就见了娘家人;可若是日后洪清做官,究竟能落到哪里,都要看圣人的意思,自己完全做不得主。

    而方媛和万蓉更甚!

    两家都是疼女儿的,打从几年前就开始细细挑选女婿,虽不敢奢望杜文等几个秀才,可也马虎不得,要讲究门当户对,又要知根知底,又要年纪相当,便从这些年有贸易往来的合作伙伴中挑选。而选来选去也就那么几个人,最后两边家长又以各种由头见了几回,也就定下来。

    万蓉的未婚夫是湖广岳阳府的纸商苏家,方媛则要嫁往南京扬州府的织造柳家,都是曾经跟万老爷、方老爷交情颇深的,如今也是天各一方。

    且这两家不比做官的人家,好歹日后总有个调派的时候,没准儿重新上任竟就能靠的近了。他们祖祖辈辈都在当地生根发芽,格外安土重迁,便是死,也要在当地落叶归根,断然没有往外头去的道理。

    所以这三个姑娘,除非日后牧清寒可巧往那两地去做官,杜瑕作为家眷跟着赴任;又或是方媛或万蓉同自家相公有什么要紧的事往他到任的地方去……否则日后能见面的机会,当真寥寥无几。

    再者便是湖广与南京毗邻,可扬州与岳阳之间往来行程便要以月计!嫁人之后不比原先还是姑娘家的时候那般自由……且不说她们这些手帕交日后还能不能见面,却着实还有旁的事叫人担心:

    要是嫁的近了,且不说日常生活起居衣食住行都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便是有什么磕磕碰碰和不自在,说回娘家也就回娘家了,这边的人立刻就能给你做主。毕竟嫁到外地,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夫家,若是受了点委屈,当真是鞭长莫及。

    如今这样定下,日后若是没有要事,跟娘家人见面的次数当真只能掰着指头数,过一天少一天了。

    几个姑娘碰面说起这些事来,也有些个伤感,可到底也算是喜事,只得强自忍耐。

    促成这两桩婚事的因素中固然有为了双方生意进一步扩展的需要,可终究方、万两位老爷也是真心疼女儿,找的都是熟悉的生意伙伴家。又细细打探了男孩子的人品作风、样相貌性格,合了八字,还挑了年节双方聚到一起,叫几个孩子都见过了,确定没有什么第一眼就互看不顺的问题才最终定下来。

    如此两边长辈早就相识,又常年有生意往来,便是冲着长辈的面子和银子钱的利益,夫家对她们应该也不会太差,总比寻常盲婚哑嫁强了许多。

    因她们都已经是交心的闺中密友,且如今也都定了亲,越发有共同话题,没什么不能聊的,说了几句之后,方媛也就实话实说的剖白道:“话虽如此,可怜我也只匆匆跟他见了两面罢了,话也没说几句,更何况人品性格?均是两眼一抹黑。要跟这样的陌生人过下半辈子几十年,我这心里头,当真是七上八下的。”

    她平素性格豪爽都这般情态,更别说万蓉,饶是她一贯沉静,这会儿也难免显露出几分对于未来全新生活的迷茫和忐忑。

    杜瑕却不好劝慰她们了。

    因自己跟牧清寒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彼此熟悉,又兴趣相投、爱好接近,便是两边对各自的家人也十分亲近,此刻不管说什么都不大合适,只得作罢。

    她不说,却不代表方媛想不到。

    过了会儿,就见方媛突然看看她,神情复杂地笑道:“这回我可当真是羡慕你,好歹是一块儿长起来的情分,也知根知底……”

    当初方夫人想跟杜家结亲,虽没明着说,可言行举止间难免露出几分意思,方媛又到了这个年纪,时间久了,自然也瞧出端倪。

    要说没点想头,那都是哄人的,便是说给鬼也不信!

    杜文少年成名,人也长得好,又没富家公子哥儿的坏毛病,待人彬彬有礼,谦逊有度,哪家怀春的姑娘不喜欢?况且方媛同他妹子交好,打心眼儿里喜欢对方为人行事,若是日后当真能成了一家子,自然没什么姑嫂摩擦,如何不欢喜?

    怎奈综合权衡之后,两人终究不匹配,方老爷夫妇悄悄商议几回,也就暗中歇了这心思,准备另觅佳婿。

    见爹娘重新开始张罗,不必明说方媛就知道自己跟杜文没指望了,当时她还着实郁郁寡欢了几日。

    因这些事都从没过明路,便是方老爷夫妇同女儿之间也从未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故而一切都是悄悄萌生,又悄悄消散,如同水面下的暗旋儿一样,外头再没人看出来。

    方媛心里揣着事儿,却不打算同杜瑕说。

    她们两个人这样要好,若中间突然横插这样的故事,说不得都要尴尬,反倒不美了。

    可直到现在正式定亲,方媛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心底一直都还存着那么一丝侥幸,在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无数次暗中期许:

    若是能,若是能……

    也罢,从今往后就再也不必奢求了,倒也干脆利落。

    可话说回来,成亲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到今天为止自己跟那未婚夫也几乎是个陌生人,而人心隔肚皮,最难得的便是脾性相投,又相互了解、相互包容,家世容貌反倒靠后了。

    若是两个人脾气不对付,或者生活中诸多摩擦,即便是模样再出挑,或是再如何家财万贯,又怎么舒心得了?

    这么说着,万蓉也不禁朝杜瑕看过来,目光中许多艳羡。

    杜瑕头皮一紧,倒不好应下,只笑道:“要我说,你们也别先自己吓唬自己,没得想些用不着的,平添烦恼。你们也都是家中珍宝,爹娘难不成会害你们?怕是已经做到最好。”

    顿了下,她又继续道:“再一个,要我说,却又有甚可怕的!两位姐姐家里头都是武行起来的,你们日后外嫁少不得要挑些陪房、下人一同带了去,便紧着那些会武艺懂功夫的带在身边,一来可保障自身,不至叫旁人小瞧了去;二来说句不怕你们恼的话,也是以防万一,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有这些身手伶俐又忠心耿耿的娘家仆人在身边,也壮胆,等闲小人也不敢轻易伸手!”

    一番话说的方媛和万蓉的眼睛都一点点亮起来,显然是说进她们的心坎儿里头去了。

    杜瑕见状大受鼓舞,又趁热打铁道:“再者,方姐姐你何等人物,当真巾帼不让须眉,这日子还没过开呢,就这样杵了可不成!便是姐夫有些个什么,届时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不济还能自保,最次狠心咬牙自己骑马奔波几日也就家来了,又有甚可怕?”

    说完,又看向万蓉,道:“我听说岳阳苏家虽然是商户,可因为做的是造纸的营生,子孙后代也都打小读书,十分通情达理,日后跟万姐姐你一通谈诗作画,何愁不琴瑟和鸣?说不定什么时候苏姐夫出息了,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回来呢!”

    时下说不得便是出嫁从夫,女子一生泰半荣辱便都系在丈夫身上,及至官场,一至五品官员授以诰命,六至九品授以敕命,他们的夫人便是相应品级的诰命或是敕命夫人。

    杜瑕这会儿说万蓉以后有可能成诰命夫人,便是说苏公子日后有可能官居五品乃至往上,当真光宗耀祖,叫人无限神往。

    话音刚落,万蓉就不由得羞红了脸,啐道:“偏你话多!”

    她虽是笑骂,可到底面上担忧淡去了,眼底也多了几分希冀。

    方媛听后也是心头大定,两人都打定主意回去同爹娘商议,旁的不说,且先在一众下人中用心挑选,务必选些个勇猛果敢伶俐无双的出来。她们家旁的不说,还怕没有习武的人?

    家去之后,杜瑕不免也跟王氏说起这些事,娘儿俩也唏嘘一番。

    王氏又拉着她的手,摩挲她的头发,眼神慈爱的说道:“一转眼,我儿也这么大了,这才几年工夫,要不了多久,也要远去啦!”

    说着,她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红,显然是想起日后分离场景,难掩伤感。

    杜瑕心中也酸楚难耐,趴在她怀里强笑道:“娘莫要难过,这边离济南府不远,坐车也不过几日路程罢了,日后你们若想我了,说去也就去了。或是我想你们了,说回来也就回来了,又不是那山高水远,怕什么。”

    王氏听后笑了声,又忙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虽宠着你,那牧家人也甚是宽厚,可你一旦出了嫁,万不可像在咱们自家做女孩儿似的放肆,到时候再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却像个什么话。”

    因这几天被几个手帕交的情绪感染,杜瑕也罕见了起了点小女孩儿心思,闻言赌气道:“便是嫁了人,难不成我就不姓杜了?还是说我不是你们的女儿了?我想回来便要回来,看谁还敢拦我呢!”

    她也不是白说的,倘若日后跟牧清寒生活幸福和顺自然不必说,若是他敢对不起自己,她可绝对不会像时下绝大多数妇女一般忍气吞声!

    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和离!

    她也不是养活不了自己,且不说那手工艺品外头有价无市,便是只一个指尖舞先生,每年写几个话本、作几幅画本,也能赚好些银子呢,难不成离了你还过不了?

    王氏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被她孩子气的言语逗笑了,又对她的依恋十分受用,心中既甜美又酸涩,只搂着她道:“说什么胡话,多大的人了,还使什么小孩子脾气。”

    顿了下又点着她的额头道:“当真同你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平时瞧着也是读书的,一阵儿气性上来,真是比外头的骡子都倔!只恨的人牙痒痒。”

    说完,王氏自己倒先笑了。

    杜瑕也跟着笑了一回,却听王氏突然道:“瞧我这脑子,这会儿也不怕跟你说了,之前你爹还同我商议来着,如今你哥哥也在济南府上学,你日后也要嫁到那头去,留下我们两个老东西在这边没得孤寂。且这头也无甚可留恋的,不若再攒攒钱,干脆在济南府买座宅子,便是不得日日相见,咱们都在一座城里,隔三差五还能说说话,却不是好?”

    原本王氏想瞒着女儿来着,可今日着实被触动,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杜瑕一听果然欢喜,立即爬起来追问道:“当真?”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王氏哭笑不得的说道:“难不成我同你爹就不向往省府繁华?再者说句小心眼儿不招人待见的粗话,两边住的近便了,好歹也有个照应,日后便是女婿外头做官去,你们逢年过节返乡探望也能一遭儿来,便是往后我同你爹老了,还能指望女婿家帮忙照拂一二呢,若住得远了,岂不可怜?”

    晚间杜河回来,杜瑕不免又拉着他问东问西。杜河也不嫌厌烦,笑呵呵的回答,没有半点隐瞒。

    “确有此事,”杜河道:“原先我也同你娘商量过了,到底是住的近便了好些,不然隔得天南海北,记挂不说,若是有什么事也不得知道,白白叫人忧心。”

    王氏又忍不住接茬道:“正好也离那起子人远些,省的一有什么事就攀扯咱家,偏住的又近,死活脱不开身。”

    自打上回杜宝意外将女儿的手腕弄伤之后,王氏勃然大怒,果然说到做到,再也没见过那家任何一个人任何一面,偶尔突然想起来也必然要嘟囔一番。

    偏杜河心中有愧,觉得十分对不起妻女,也不敢辩驳,只是讪讪听着。

    其实王氏也知道自己总这么翻旧账于夫妻情分有碍,可她深知自家男人面冷心软,又重视兄弟情份,若自己再不坚持些个,只怕过不了多久他又要照应什么好大哥,故而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不过正因为此,不管是王氏还是杜河,就都不约而同的重视起往济南府搬家这件事来,越发放在心上:

    若是真能搬家,一来能加深同女婿一家往来联系,两边方便相互照应;二来便可顺理成章远离那起子糟心的亲戚,逢年过节爱动弹就回来,不爱动弹也不过打发下人往这边送个东西便罢,如此少了接触,也减了摩擦,他们夫妻二人自然就没了不快,家人也就少了被拖累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就是美啊距离就是美!!

    啊啊啊,最近你们都肿么了……为毛没有留言了?单机好桑心,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