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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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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也不知谁声音干涩的道:“面圣,也不知是吉是凶。”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什么是非黑白,几乎就是一个人说了算。罗琪身份敏感,本人虽然铸下大错,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可到底是两朝元老兼一品大员陆倪的女婿!

    旁的不说,圣人标榜以仁孝治国,恐怕无论如何都会照顾一下这位老臣的面子,不然岂不是叫先皇名声上过不去?

    统共就这么几位当事人,若要周全其中一位,说不得便要委屈了另一边,难不成果真要叫人寒心?

    空气沉闷的吓人,却听杜文突然低低笑了几声,缓缓道:“我却觉得,这一回乃是大吉。”

    牧清寒也不明问,只用眼神注视。

    杜文迎着他的注视,似乎难以按捺的爬起来,竟拄着拐杖在屋里缓缓转了半个圈,胸有成竹道:“陆倪历经两代,远比一般人想得透彻,况且他如今已是花甲过半,近古稀之年,说句不中听的话,便是什么事都没有,安心保养着,还有多少时光?退隐也不过这几年的工夫,如今苦熬,未必不是想给他儿子、女婿铺路。可谁承想罗琪自己作死,生生把这盘好棋下死了,想也知道陆倪必然要气的呕出两斤血来,他若不想再把自己的儿子搭进去,便只能以退为进!”

    只要他主动退了,圣人势必要表态,而通过褒奖自己一行人的法子来安定民心,显示自己大公无私、赏罚分明,无疑是最方便快捷且行之有效的途径了,这恐怕也是薛崇要带他们进京的最关键因素。

    牧清寒听后点头,豁然开朗道:“不错,钦差大人也说了,陆老听见消息的当日便病倒了,又于次日拖病躯进宫,已是上书要告老了。”

    杜文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可告老的,他本就是开封人士,便是告老,难不成还能去别地还乡去?他到底纵横这么多年,桃李遍地,人脉广阔,只要他还活着,便是一面不倒旗!他儿子,他那个在外做三品大员的弟弟就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说到底,陆倪就算是告老了,没了官职,照样还是那个名闻天下的饱学之士,外人都知道他只是识人不清,被不争气的女婿连累了,说不得还要同情他兢兢业业一辈子,到老来被人带累的晚节不保!

    再者毕竟依旧居住开封,真真正正天子脚下,圣人又是个孝顺念旧的,将来未必不会再生变故。

    想到此处,牧清寒面色凝重的垂了头。

    半晌,他又重新看向杜文,眼神十分复杂,轻轻叹道:“危年游学着实颇有成效,你当真长进许多。”

    如换做是从前的杜文,那是断断想不来这么多,这么细的。经此一役,他越发成熟起来,就连思考方式也更加灵敏,换句话说,就是更像个官儿了。

    “人是活物,若是不长进,当真该死了,”杜文叹了口气,旋即往桌上重重一拍,气愤道:“那么多人命!烧了的尸骨都填满几个大坑,这厮真是,真是……”

    他说不下去了。

    本想说猪狗不如,可他又觉得若是真这么说了,未免有些玷污猪狗的嫌疑。猪狗又何曾做过什么坏事,岂可与这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民愤的千古罪人相提并论!

    说到底,以前他也是有些自欺欺人了,总觉得只要好好读书,一身抱负、满腔才学必然有施展之地,可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渐渐叫他凉了心……

    便是从前,也不是他天生蠢笨,不会考虑,而是不想、不愿考虑,可现如今看来,官场的水啊,当真深得很!若是只一味读书,将来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杜文突然又冷笑一声,双目灼灼道:“事情也未必就这样糟糕。如今已是圣人亲政第十二年了,可听说朝堂之上,尤其是高位官员中,还有过半是先皇旧臣,圣人心腹反而只能……又因先皇旧臣中大多有功勋在身,又要估计先皇颜面,当今名声,若是没得大错,怕只能苦熬,熬到什么时候看他们自己先熬不住了,恐怕最急的,却是……”

    他不必全说完,牧清寒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最急的,可不就是当今圣人!

    谁能没有野心?谁不贪恋权势?而谁又能一味的容忍别人的势力在自己眼前晃悠?

    没人!便是圣人也不可能!

    自古天家无父子,即便是亲生父子恐怕也要落在君臣之后,遇到权掌天下的巨大诱惑时,亲情也得靠边站。

    那陆倪本是先皇肱骨,如今年纪虽有些大了,可到底是曾跟在先皇身边的人,便是文臣,体格也很不错。若当真太平无事,说不得还有个十年八年好过,偏圣人反而要越发厚待他,岂不是要生生急死!

    但凡朝堂官职都是有定数的,只要陆倪一天不退,他占着的位置就一天不能安插当今心腹……

    如今突然有了这天外之喜一般的现成理由,且铁证如山不容置疑,就是陆倪不想退,也必须得退!

    方才牧清寒虽然也在思考朝堂,可终究没想到这么深,如今听了杜文一说,登时便如拨云见日,眼前一切都豁然明朗起来。

    他在心中一叹,又惊又喜:杜文,果然不同了。

    此次出行虽然凶险,然而二人都收获良多,且均坚定了自身信念。

    杜文几乎是有了突飞猛进的跨越,人瞬间沉稳许多,话少了,想的多了,而思考的深度和行为方式,也更加沉稳谨慎……若不是年纪太轻,他几乎真的像个官员了。

    薛崇一行人在江西一待一月,先处置了罗琪一干主从犯人,顺便抄家,不免又抄出来许多远远超过他如今俸禄、品级的财物、账簿,乃至数百倾良田,数十家铺面,自然是罪上加罪,便是现长出九个脑袋来怕也不够砍的,再来一个岳丈也保他不住。

    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果然也印证了当初杜文舍近求远的做法并非杞人忧天:经查证,安定县直属饶州府知府并非对此地发生事情一无所知,只因为收受巨额贿赂,又想铤而走险,搭上陆倪这条线,故意装聋作哑而已。

    若当时杜文他们真的求助到饶州府去,说不得便是自投罗网,恐怕此刻早就在阴曹地府,喝过孟婆汤,踏了投胎崖了!

    说不得,饶州知府并那几个知情不报的官员一并都叫薛崇绑了,名下家产尽数封存,不日开拔回京时一同带上。

    得知消息后,牧清寒等人瞬间后怕起来,不免又对杜文郑重道谢。

    杜文哪里敢受,自己这大半条命还是牧家兄弟先后有备无患、张铎等人当机立断救回来的呢,慌忙避开,又对他作揖,只摇头苦笑道:“我却宁愿是自己多心了。”

    牧清寒知道他的意思。若是多心,事实并非如此,好歹还能证明饶州知府是个清白的,世上也多个无辜官员;可如今却偏偏证实了他的猜测,岂不是再次印证了一句话:官官相护!怎不叫他心寒。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越发叫牧清寒心头发堵,也越发坚定了他弃文从武的念头。

    诚然,想必武官阵营中也必然是鱼龙混杂,可到底龌龊少些,叫人好歹心里清净。

    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杜文肩膀,道:“且想开些吧。”

    又过了些日子,圣人派来的新任饶州知府、安定县令到任,薛崇等他交接完毕,便带人开拔,打道回京。

    又因此番查抄了数名官员的老巢,光是得的钱财怕不有数百万两之巨,又有许多暂时不方便估价的金珠宝贝,以及许多进一步牵扯到朝中其他官员的财权往来账簿,若贸然上路恐引来铤而走险的匪徒。再者那些官员的家眷、仆从加起来也有一千七百多人,再算上每日所需粮草,原先带来的军队竟不大够使的。

    未防止他们中途逃跑或是造反,故而薛崇直接拿圣旨和钦差大印从当地调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沿途护送,这才真正安心了。

    ****

    进到六月,天气渐渐暖了之后,南边有地方已经开始下雨,外头旱情缓解,民心也渐渐安稳。

    陈安县外头的荒山已经叫知县大人组织的流民开垦整理的差不多,城门开启的时间也慢慢放宽到了一日三个、四个时辰,城内外的交流贸易也渐渐恢复。

    早已憋得慌的杜河也带人去了自家五座山上看了几回,发现果然鸡犬不剩,一应的瓜果秧苗都给流民祸害了,能剜出来吃的都一概剜了,能扒下来填饱肚皮的也都扒光了,许多树木都给撸得光秃秃的,着实伤了根本,这一二年内几乎都不可能再结瓜果,少说也要三年功夫恢复。

    杜河等人心痛不已,可也无可奈何,只得甩开膀子重新开工。

    先将确实死透了,养不回来的苗木拔了重载,树干留下或当柴火,或挑挑拣拣送到对应的铺子上做了家具。他心思细腻,对市场了解的也全面,竟安排的妥妥当当,无一疏漏,损失竟也有现。

    老王头等人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越发死心塌地的跟着忙活。

    又将能救活的救活,空了的重新买苗木填补上,一干人等也是忙的天昏地暗,杜河一连二十天都住在外头山上,着实顾不得回家。

    这日杜瑕正在家同王氏没事打结子玩儿,又猜测哥哥一行人到了哪里,忽听外头有人来报,说知县家派人来请,有要紧的事。

    此时杜河不在家,王氏和杜瑕一听事关自家儿子,也不敢耽搁,飞快的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坐车去了。

    知县夫人元夫人并不过多寒暄,只飞快道:“那两人立了大功,在江西协助破了一桩大案,已经由钦差带着入京了,回头还要面圣呢!只是不免磕磕碰碰,老爷和我怕你们等的心焦,同你们说一声,若担心,便往开封去瞧瞧也好。”

    冷不丁得了这消息,当真叫王氏和杜瑕心里又惊又喜又担忧,也不敢多待,只道必然要去看看的。

    元夫人并不意外的点了点头,恐她们忙中出乱,又好意隐瞒了其中部分信息,安慰说:“切莫着急,本就不是什么大伤,这会儿早就好了。济南牧家的人也得了信儿,保不齐也是要进京的。老爷说了,若你们即刻就走,他就打发些差役一路护送,你们在济南府汇合一同上路,也有个照应。”

    王氏和杜瑕都谢过,即刻回家,又打发人去城郊山上报给杜河知晓,娘儿俩只在家里收拾行李。

    很快,杜河就家来了,跑的满头大汗,刚进门就问到底怎么了。

    王氏嘴拙,不大会说,杜瑕就道:“因开封那边没明着说,只是派人报信儿,元夫人也不大清楚细节,只是说如今哥哥他们平安无事,又立了大功,不日就要接受圣上召见呢。元夫人怕回头消息传出来,咱们知道了干着急,就先同咱们说了。”

    杜河听后,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他只听传话的说太太姑娘都被知县家里叫去了,似乎还十分紧急的模样,吓得杜河魂飞魄散,如今听了这个才松了口气。

    他刚要习惯性的念叨句“祖宗保佑”,可话到嘴边就想起来王氏对自家人十分有意见,更对那些什么没见过的劳什子祖宗没有半分情谊,于是赶紧又咽下去,转身出去安排外头的事情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家三口都坐不住,必然是都要去的,可那五座山也耽误不得,需得细致筹划。

    杜河一夜没睡,自己先细细的想了一回,又叫过几个管事的来如此这般的安排一番,最后道:“此去估摸也得一个来月工夫,山上的事情你们莫要放松,成不成的就看今年了,回头我回来必要亲自验收,若要做得好了,大家都有赏;若做得不好了,往后几年也缓不过神儿来,没有产出,你们也没好果子吃。”

    众人都垂手听训,纷纷表示记着了。

    王氏和杜瑕母女也是一气收拾到三更天才好歹躺下胡乱眯了眯眼,然后天刚亮就上路了。

    终究是自家弟子,肖易生也担心的很,特意拨了几个衙役,写了条子,叫他们走官道,不过三日就到了济南府。

    一家人赶紧去跟牧清辉他们碰头。

    牧清辉也早等着了,商氏也担忧得很,原本想一同跟了去的,无奈牧植才五岁,恐禁不住一路猛赶,只得罢了。

    牧清寒和杜文是肖易生的入室弟子,且陈安县偏僻狭小,他拨人沿途护送弟子家眷这种事只要上头不追究,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放在济南府,就不成了。

    潘一舟什么动静也没得,杜家人同牧清辉见了面,也不多话,一行人即刻换了牧家的双马大车,半点不含糊的上路。

    商氏抱着孩子在后头跟了几步,终究难掩担忧,扬声道:“一路小心,早去早回啊!”

    牧清辉在济南府,消息来源又广,知道的甚至比肖易生更多。他是隐约听说了两个弟弟此番凶险的,听说还出了人命,可究竟凶险到何种程度,他也说不准,自然也不方便告诉杜家,只是一个人暗自忧虑,没几日人都憔悴了许多。

    杜瑕也隐隐猜测到元夫人可能隐藏了很多关键信息:若真像她说的那样轻松安宁,又如何需要这会儿就告诉他们,并支持他们即刻进京?心下当真火烧火燎一般。

    一行人都焦急得很,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拼命赶路,马蹄如飞,日夜兼程,从济南府到开封府竟只花了十三天,也算快得很了。

    牧清寒和杜文这会儿还在驿站等候圣人传召,他们这些家眷却不得随意进出,牧清辉一面打发人去送信儿,一面带着杜家人去了他们在开封的别院。

    开封府甚是繁华,初入城门就觉得人声鼎沸,那城内纵横主干道又要比济南府宽出去将近三成,往来人流不绝……

    可这些人却都没心情看。

    他们到的时候就已经下半晌了,不多时牧清辉派出去的人回来,说驿站那边知道了,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恐他们出入有所不便,叫明日寅时之后再去。

    牧清辉点头,又问:“可见到两位少爷?”

    那心腹点头,表情却瞬间古怪起来。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齐声问道:“如何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两个孩子一个是自己骨肉,一个是未来女婿,这些年都有了感情,疼的跟什么似的,不管是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都够受的,王氏登时红了眼眶,两只手都抖了开来。

    那心腹犹豫半天,一颗脑袋越垂越低,几乎扎到胸膛里去,许久才在众人的催促下蚊子哼哼似的憋出一句来:“听说,听说二爷伤到了那要命的地方……”

    室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都已经是呆了。

    要,要命的地方?

    对男人来说,还有哪个地方更要命?!

    见大家都这般反应,那心腹也急了,又连忙亡羊补牢的描补道:“小的也只是随便问了几句,想来那些驿站的人知道的也不多,许是听差了想岔了也说不定,做不得数的。”

    然而这安慰没有任何作用,相反的,大家的脸色更微妙了。

    这事儿驿站的人都知道了,得有多严重呀!

    牧清辉的脸都黑了,直接对那人骂了一句,又用力一摆手:“还不滚下去,当着姑娘的面儿,浑说什么!”

    那心腹屁滚尿流的下去了,也不敢喊冤叫屈的。

    剩下几个人……气氛更尴尬了!

    饶是长袖善舞的牧清辉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最后,他只能干咳一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这个,赶了这些天的路,大家也累了,不若先回房休息,明日咱们去瞧了也就清楚了。”

    杜河回过神来也点头,道:“是极,世人多爱以讹传讹,随便磕碰一点都能说成命在旦夕,你们也莫要胡思乱想。”

    见杜瑕还是有些呆呆的,牧清辉在心内暗自叹息,又咬牙道:“若是……若是真的,我牧家也必然不会委屈了妹子!”

    若是无事自然好,皆大欢喜;可若是弟弟当真有个什么,他们也不好拖累人家年轻姑娘,这婚约,就此作废吧!

    杜瑕还没回过神来,杜河与王氏也没立刻反驳,后者只是拉住她的手,含泪道:“我苦命的女儿。”

    毕竟关系到女儿一辈子的幸福,王氏实在不能不多想。

    无风不起浪,若此事当真,那么他们这门亲事到底算数还是不算数呢?

    若是不算数,难免叫人说凉薄,也耽误日后儿子前程,他家算是抬不起头来了;可若是算数,岂不是将女儿往火坑里推,这辈子就算完了!便是那人长得再好再有出息,家中堆满了金山银山,就是个守活寡,却又有什么趣儿。她还这样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几十年可该怎么过!

    此时此刻,杜瑕全然没顾及周围人的举动,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念头:

    出去游学一趟,牧清寒把自己的小**……搞丢了?!

    这一晚上谁都没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都起来了,然后挂着一对对的黑眼圈等着开了城门,就往驿站那边奔。

    杜文只伤了肩背,两腿也是皮肉伤,这会儿都已经结痂,可以下床行走了。听说爹娘妹妹都来了,他也是兴奋的一夜没合眼,只是又担心他们骂自己,可乍一见了外头那几个人影,什么忐忑悲苦都化为乌有,只快步迎了上去。

    倒是牧清寒,大腿上扎了一箭,箭头入肉颇深,又没能及时拔出,在马上反复伤害,此时站的时间久了还得拄拐。

    然而一看他这幅模样,众人不约而同的想起来昨日听到的消息,表情齐齐变得复杂而微妙。

    拄拐啊……

    牧清辉急的脸都红了,忙扶着弟弟去里面侧厅坐下,准备哥儿俩先偷偷的套个话。

    可他弟弟这样骄傲飞扬的人,若是真的,可叫他余生如何是好?

    听说南边有个什么神医,最擅长治疗这些疑难杂症,说不得要搬座金山去将人请了来。

    牧清辉一句话到嘴边滚了几滚,几次三番又落了回去,只不住的搓手跺脚,无限焦虑。

    这,这可如何开得了口?!

    牧清寒却完全是满头雾水,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一向沉稳的大哥这幅模样,疑惑道:“大哥可是有话跟我说?”

    若正常情况下,长久未见,又猛然得知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哥同杜家人不该是先问问他同杜文的伤势,再问具体经过么?怎得一上来就隔开,又一副“我们肚里有好些话,可就是不知从何说起”的姿态?

    话音刚落,却听外头传来杜文暴怒到近乎扭曲破音的吼声:“胡说八道,哪个混账王八蛋乱嚼舌根,只污人名声,合该拖出去剪了舌头再乱棍打死!”

    牧家兄弟同时一愣,牧清辉却瞬间福至心灵,心头一下子松快起来,压抑了自己一夜的沉闷顿时烟消云散。

    此时杜家人会问出口的还能有什么?既然杜文都这么说了,那想来自家弟弟必然无事!

    想到这里,牧清辉不禁笑开了花,直叫牧清寒越发茫然。

    他痛痛快快笑了一回,拍着自家弟弟的肩膀,带着笑意道:“咳咳,我们来之前,听闻一个消息,”说着,他不禁带些促狭的往弟弟腿间扫了几眼,“说是你伤到了要命的地方。”

    此话一出,牧清寒当即愣在原地,过了几息才回过神来,然后将一张线条初现冷硬的面孔都涨红了,连带着脖子也泛了粉。

    他两只眼睛都瞪得溜圆,额头上也渗出汗来,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几次张嘴几次都没说出话来,最后才无比艰难的憋出一句已然走了调的话来:“我是被射中了大腿!”

    牧清辉知道自家弟弟素来不会说谎,可如今刚经历了一番大悲大喜,起伏之大只叫他几乎承担不足,索性放声大笑起来,又低声打趣道:“当真?你我亲兄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多少次都见乳娘给你换尿布咧,可没甚好隐瞒的。”

    牧清寒越发羞臊难当,又有些恼羞成怒,冲着自家大哥嚷道:“大哥莫要听外头那些人浑说!左右不管他们的事,只拿人取笑,实在可恶!”

    如此误会解除,两家人俱都如释重负,无限欢喜起来,只觉得只要这事被证实不是真的,那么饶是再有什么波折,也不算是波折了。

    两家人分别拉着自家伤员说了些贴心话,牧清辉便一身轻松的笑着出来道:“得了,来日方长,咱们且先出去坐坐,叫他们俩说些悄悄话。”

    杜河与王氏也是乐得合不拢嘴,纷纷点头称是。

    偏杜文走的格外慢些,临出门前又突然折返回来,仿佛破釜沉舟一般对自家妹子道:“好妹妹,你可千万莫要给外头的人哄骗了,他们只是嫉妒,最见不得别人好,着实无妨的……”

    如今他们都十七了,几乎可算个成年人,同龄人中当爹的都有了,便是自己身上该有的也都有了,现下又在外行走将近两月,什么没见识过,什么事儿不知道?他与牧清寒日日在一处,坐卧行走谁也瞒不住谁,若问对此情况最了解的,除了牧清寒本人便是他了!

    杜瑕本就臊得慌,偏他这会儿又一本正经来说这个,脸上越发烧着了,只捂着脸叫他赶紧走。

    “哥哥又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赶紧走吧!”

    她不好意思,殊不知杜文自己也有些尴尬呢!

    这俩人好歹订了亲,如今他的媳妇儿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如今竟为了这俩人这般牺牲,冷静下来也觉得十分羞涩。可又觉得夷责无旁贷,毕竟一个是自己挚友兼同窗,一个是自家亲妹子,如果自己这个剧中人不从中调解,把这事情说开,万一误会闹大就真的坏啦!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又觉得再说什么更不好,索性挠挠头出去了。

    转眼屋里只剩一对小年轻,杜瑕耳边还是嗡嗡作响,全是自家哥哥说的什么鬼话……

    牧清寒虽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可从对方面上羞愤欲死的表情,以及挚友临走前丢过来的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来看,约莫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顿时万分局促起来。

    只有两个人,越发的尴尬,两人你往这边蹭两步,我往那边挪一挪,不多时就面对面,然后相顾无言,只一对脸就都成了烧红的烙铁一般。

    这话可怎么好开口?

    到底是未婚的青年男女,平时说些个甜言蜜语也就罢了,今时今日却涉及到这种**的地方,着实难以启齿。

    牧清寒心如乱麻,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剖白一番,可这种事却怎么好出口解释。

    “你莫给人哄了,我还行……”

    不成不成,只是想想就要羞死了!

    杜瑕也着实觉得棘手,便是安慰也不好开口。

    事到如今,她倒是不担心什么流言了,即便别人信不得,自家哥哥总不至于亲手将自己妹子往火坑里推的,他疼自己却比爹娘更甚。

    两人相互憋了一阵子,气氛越发地诡异古怪起来。

    牧清寒见她始终沉默不语,饶是面上做烧也顾不得许多,生怕她误会,也急了,结结巴巴道:“真不是。”

    杜瑕微微抬头。

    就听他继续磕巴道:“真的只是射中了大腿,并不是那,那……”

    见他这样,杜瑕反倒给逗笑了,也红着脸道:“我晓得,你莫说了。”

    牧清寒又偷眼观察了她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十分一致的决定回避这段插曲,只相互问好。

    杜瑕这次才有空问他们的经历:“不是说游学么?怎得又牵涉上了大案!我们听说后着实吓坏了,也不知道详情,便没日没夜的往这头赶,究竟是怎么个缘故?”

    见牧清寒行动不便,杜瑕说不得先去扶他坐下,又忍不住问:“伤的很厉害?还疼得很么?还有哪里疼?”

    牧清寒感受着她靠近后带来的淡淡香气,欢喜的都快傻了,哪里还觉得出疼?!只不住摇头道:“不碍事了,不过皮肉伤而已。”

    杜瑕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责备的话,道:“我还不知道你们?一般的好面子,便是再苦再累,也只憋在心里吧,看什么时候憋出病来就高兴了。”

    听她隐隐有些怨气,牧清寒忙道:“当真没什么旁的伤,都叫阿唐给我挡了,倒是一块跟去的镖师,折了一位。”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也不禁低下去。

    杜瑕不知道他们一行人竟真的有减员,再联系到两人时隔一月还不能行动自如的凄惨模样,多少对此番事件的残酷有了些认识,只倒吸凉气道:“是谁做的?!可能替他做主?总不能叫他白白牺牲!”

    见她听见死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竟先想着报仇,就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本就不同于一般女子。

    牧清寒飞快的将事情始末说过,帮杜瑕倒了水,又十分贪婪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直看到她面色绯红,才抓了她的手,幽幽叹道:“当时的确紧急万分,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我等都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那时候我还想着,若今后都见不着你了,也不知你会哭我,还是怪我。”

    当时张巡检追的紧,当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能做的只有使出吃奶的劲儿疯狂逃命。

    说老实话,若不是大毛舍生取义,张铎等人舍命护卫,他们此刻恐怕真就阴阳两隔。

    杜瑕叫他说的心惊肉跳,也后知后觉的涌起一股怒气来,道:“你也知道我会怪你,可考虑过你哥嫂没有?”

    说完,她又吸吸鼻子,却不继续责怪,只咬牙切齿的往他胳膊上狠狠掐了几把,语气复杂道:“罢了,都过去了,多说无益。我素知你稳得住,也不大好管闲事,若非没得选择,非管不可,约莫你也不会吃饱撑的去趟那浑水。”

    莫说牧清寒,就是她亲哥哥杜文,虽然平时狂放些,但也只是在为人处世方面,遇到这种几乎不必过脑子就知道极度危险的大事,若非事态紧急,他死都不会自己往上撞!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若是换了自己,换了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救?自己有危险;不救?数千的百姓有危险!若给这等黑心的官儿得了势,竟升官发财,日后还不得继续祸害天下?

    但凡能有几分希望,说不得都要试一把的,好歹问心无愧。

    外头牧清辉去同驿站的人说话,不免又打点一番,杜河一家三口也说着悄悄话。

    杜河老实了半辈子,也就是养了两个孩子争气,叫他着实跟着长了一番见识,此刻身处驿站,历来便是只有官宦及其家眷才能出入的场所,他不禁再次唏嘘起来:“不曾想我这辈子,竟也能来一回驿站,当真是祖坟咳咳”

    见儿子、女婿都没事,乍一放松下来的杜河又不自觉带出这话,可没说完就被王氏白了一眼,连忙将后半截咽回去。

    王氏不悦,没好气的反驳道:“什么祖坟冒青烟,还不都是文儿和姑爷拿命换来的!又有你那祖宗什么功劳,莫要自己脸上贴金了!真是个拎不清的。”

    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道:“若是回回如此,我这颗心早晚得操碎了,还不如不考什么科举,做什么官,只安安稳稳回去做个富家翁的好。”

    杜河听后,只干笑不已,又觉得不能在儿子面前丢了面子,小声反驳道:“又说这胡话了,往日在家里动不动就说儿子如何如何出息的,不是你?再者若文儿当真不读书了,回家跟我开山种地去,你愿意?”

    几句话果然把王氏说的哑口无言。

    她摩挲着儿子明显消瘦了的脸,又重点扫过上头因为坠马受伤留下的淡淡印子,不由得鼻腔发酸,轻轻拿手摸了摸,哽咽道:“可还疼不疼?这会儿还能看出来呢,当时指不定得伤的多狠!”

    末了又痛骂惹事的官员,端的是狗血淋头:“真是狼心狗肺的混账玩意儿,能做官是多大的造化,偏也不好生做,不为民做主不说,竟是个黑心烂肠子的,光顾着自己捞钱,又残害人命,昧了天地良心,对得起哪一个!便是不给你们揪出来,早晚也该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来生就叫他们托生成猪狗!”

    别看她平时不大言语,可一旦被惹到了也十分难缠,骂了半天也不带喘气儿的,更没有一句重叠的言语,只听得外头兵士也都咋舌不已。

    骂完了,王氏不免又担忧起来,道:“我听说许多做官儿的心眼儿极小,你们这样,日后可会被穿小鞋?再者还没当官的就已然这样凶险,若是日后做了官,可如何是好?”

    打从潘一舟那回开始,杜文就渐渐有了感悟,整个人都有些不同了,后来又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砺,尤其是此次死里逃生,着实顿悟了,自然知道官场上的唇枪舌剑之危险更甚于真刀真枪,哪里是言语能说得尽的凶险!

    可他注定了是要走科举为官的路子的,且这些事情爹娘也帮不上忙,没得给他们平添忧愁,便避重就轻道:“娘也实在多虑了,这世上哪里有白得的实惠呢?不说旁的,便是种地,哪天不是累死累活,若是再遇上这样的天灾**,岂不饿死?再说经商,你看牧家大哥整日也是各处奔走,劳心劳力,三两个月见不到嫂子和侄儿面儿的时候多着呢!”

    王氏果然不言语了。

    杜文慢慢拉着二老坐下,先给他们斟茶倒水,然后一撩袍子,忍着伤痛跪下,重重叩头,道:“儿子不孝,叫爹娘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