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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天使岛和移民站
旧金山的北边，大约半小时路程，到达梯不伦小城的渡口，再从这里坐船0分钟，就可达到这座“天使岛”。该岛面积不大，只有大概180多公顷左右。岛上花木葱茏，气候宜人，经常风和日丽的，只是四周环海，孤立成岛，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囚岛”，所以很自然的，就成为了当时美国政府用来暂时收押华人移民的好地方。因为众所周知，旧金山常常是华人移民来美国的第一站，而天使岛就成了临时中转站。
小万空随同其他几十名华人移民来到了这座岛上，可就在刚一登上岛来时，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犹如猪笼般的矮小的木头房子，成百上千的华人拥挤在其间，此时他们还朝万空这批新来移民同乡的方向望过来。万空顺着他们的目光，再回头来看时，即又看着他们身后有一大堆和自己肤色相同的人，此刻正在美国人的催促声中，被一起赶上这座孤岛，在这些人中间不乏有一些清瘦的少年，还有少数妇女和儿童，他们携带着简单的行李，比如一只破旧的黑色的手提箱，或者灰色的旧式的中国包裹，等等。
原本他还有所担心，如今看到这么多和自己同样是来自中国各地的国人时，小万空内心竟然增添了一份欣喜和亲近之情，暂时忘记了这座犹如猪笼般的囚岛。
当小万空等一行最新移民华人被赶至最里头一间房子内时，准备离去的美国人，立马上前来将门锁上了。他们担心这些华人乱跑，所以，干脆就将其全部锁在房内。然后让其等候接下来的审查和讯问。
在经历了大半天的时间后，他们这一批新到的移民的审查和讯问终于结束了。有些运气好的人，很快就顺利通过了审查和讯问，然后立刻被安排到另一间条件稍微好一点的房子内等候，——这些人多数已经有成功在美国居住的家人朋友，现在即等待其前来接走他们——一旦被接走，就意味着他们或许从此真的能够在美国长期居住与生活下去。而有些人运气较差，在面对讯问时，回答出错，结果就被定性为身份不明，而继续呆着这间房子内，暂时不得外出。而很少有像小万空这样特殊情况的，在美国既没有中国亲人，又没有一同而来的家人陪伴的，反倒是有一名自称迈克.万的美国人，留下了自己的书面证明，说他是这名中国孩子的监护人，——面对此情况，负责移民事务的工作人员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是看着自己国人留下的亲笔签字和书面证明，害怕惹出什么麻烦，他们便所幸将小万空安置到了那间准备等候亲人来接走的那间房内，只是强调不得随便外出。
在一同等候的国人中，主要是成人，或者成人们带来的孩子。他们见万空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是一名才十一二岁的孩子时，不禁觉得有些好奇。于是其间一名看似很有文化修养和知识的人，便主动开口对万空问道：“小朋友，你的大人呢？”
“他们都死了。”小万空慢慢低声回答道。
“那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跟着迈克叔叔一起到这里来的。”
“这位迈克叔叔是你什么人啊?”
“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他是一名美国人，而且是一名记者。”万空把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听到万空的讲述，房内所有大人方才明白了几分。心想：原来是一个孤儿，被一个美国人带回美国了。这孩子命运真不幸运，但是却又幸运地遇上了贵人了，能够跟随着来到美国，这可是一生最为幸运的事情啊！
“你可真不幸啊，但同时也是幸运的啊！”这位看似很有知识的成人说道，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比万空大个四五岁、年龄大概在十六七岁样子的少年。这位少年此会儿也不停地观察着小万空。
当小万空看到他时，不禁露出了友好和善意的笑容。他见此情形，也随即以笑脸相回，表达自己的友好。
那位成年人将这一幕看到了眼里，连忙热情招呼这位少年前来，与小万空认识。
“这是我的儿子，他叫杨佑宁，今年十七岁了，本来在国内读高中，可是时下战局紧张，国家和民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等书生欲投报国，无奈无门可投，在阴错阳差、颠沛流离之间，最后无奈只能选择流落异国他乡，苟且安生着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万空。”万空回道。
“好的，大家都是中国人，有缘在这里相识，也算是上天安排的一段缘分，今天在这里认识了，那以后你们就彼此多多关照啊！”说这番话的，正是杨佑宁的父亲杨国忠。一名曾经在美国留学回国，准备为国家效力的知识分子，结果回国后才发现，当今之国民政府腐败无能和社会黑暗无道，竟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更可气的是，还有那日本人发动的侵华战争，更是让整个中国变得满目疮痍，国破家亡的。想每到此，杨国忠不免唏嘘感叹惋惜不止，所以，无奈之下，他就只好再度返回美国，准备好好培养儿子杨佑宁。未曾想，却在这里竟然偶遇上了小万空。
“好的，杨伯伯，我一定听您的话，以后多与杨佑宁哥哥友好相处，多向他学习。”
“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杨国忠不禁赞道。
“杨伯伯，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有这么多国人被关在这里呢？”
“这里就是美国的华人移民站，这座岛叫做天使岛。这座岛上是专门负责审查和讯问移民来美的华人的地方。正如刚才所做的那些讯问，就是其所做的正常工作流程。如果审查结束了，就可以分配和安排到这间房内来，等候在美国的家人朋友将我们接走，如果没有通过审查的，就继续被关在那些个木房子内。”杨国忠说这话时，指了指窗外那一排排犹如猪笼的白色墙面的木房子道。
“那里面关了这么多人啊！这不就像坐牢一样吗？”小万空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被当做新四军俘虏关在国民党监牢内的经历，不禁感慨道。
“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那边房子像一座监牢，看来你的出生和经历不简单啊！”
“其实，我是新四军某位指挥官的儿子，不过我的爸爸妈妈都在那次战斗中牺牲了。”
一听此话，杨国忠不禁被震惊了，尤其是在听到新四军三个字时，更是显得无比的激动。在这一段时间里，关于“皖南事件”的消息，早已是传遍整个世界每一个角落，国民党的种种卑鄙无耻的恶劣行径，早已被世界上所有正义感之人知晓，而对此卑劣行径更是痛斥和咒骂遍了。
“未曾想到，原来这是革命烈士之后啊！”杨国忠万分欣喜地感慨道，一旁的人听了，纷纷走上前来，也想看个究竟。
同时还与杨国忠一同议论起关于新四军在皖南事变中的详细情况来。议论之中，在场的国人无不为此事件动容和愤慨激昂的，同时，在听说眼前这位孩子是新四军中某位烈士的孩子时，更是对小万空刮目相看。
“英雄儿女啊!”杨国忠身旁的成人们一个个在旁议论道。
虽然小万空听不太懂这些成人之间的对话，但是他感觉得出来，大家有一种相似的情绪，而且这种情绪中充斥着一种正义情感的情结。
“只可惜国民党蒋介石如此腐败无能、狭隘偏激，正值日本侵华，中华民族已经到了亡族灭种的危难之际，他们却干出这等龌龊卑劣的事情来。这如何不叫国人对其伤心决意、失望透顶啊?”
“正是如此啊！如果国家强盛的话，我们何必流落至此啊？”
“谁说不是呢？原本想寻个苟求安生之处，未曾想，却遭遇这等非人的待遇，整日里头像犯人一样，被囚困于此。”有人想起当下在天使岛和移民站的情形，不禁感慨道。
说到此处，在房内之人听了此话，亦是无不摇头叹息不止啊！
“不过相较于此前，哪怕是去年这个时候，现在的这番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了。”另一位移民客安慰大家道。
“这位仁兄，何出此言呢？”杨国忠不禁追问道。
“诸位有所不知，我在这里被禁锢和审查已经两年之久了。这次终于审查通过了。”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露出惊诧的表情。
“是这样的，自去年开始，美国政府已经正式废除了存在长达六十多年的《排华法案》。你们可知道，在这项《排华法案》没有废除之前，我们所受到的非人待遇吗？说起来更是令人发指啊！”
“怎么，关于这个天使岛和移民站，还有说不完的心酸故事吗？”
“那是自然的。这座移民站，最早修建于1910年，自修之日起，根据美国政府规定，每当轮船靠泊三藩市（旧金山别称）之前，必先将船上所有入境的亚洲移民转乘到这个孤岛上来，随即关在这一座座木建的大楼里。男女分室居住，门外加上铁锁，实行严格的禁锢管制。屋旁院外也围着高不可攀的铁丝网，凡能够出去屋外的窗户、走廊等，均用铁丝网封锁，且经常有人把守监视。一切与拘禁囚犯，毫无分别。你们也看到了，在这囚禁的楼房里，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三层或四层的碌架床。屋内空气混浊，光线阴暗，卫生条件极差，很容易使人生病。一些刚开始独自被禁锢在里面的人，难以忍受彼此之间味道，再加上彼此碌架床之间没有一点遮挡之物，毫无隐私可言，换件衣服都不方便，而在一旁看到的人，也都看不过眼，还有，刚吃下的饭菜有时候因为不适而会呕吐出来，顿时木房内乌烟瘴气，分外难闻。不仅如此，受到禁锢的同胞，除了身心受到折磨之外，还要在经济上受到移民站的压榨。因为华人移民想方设法筹措一笔旅费，万里迢迢，远涉重洋，来到美国投奔亲友，希望找到一条生活的出路，谁料一上岸就被送进‘阎王殿’般，受到难以忍受的刁难讯问。大家为了想通过移民站这一度关，不惜将身上剩下仅有的盘缠，或者设法从美国亲友中求借，向移民站的‘阎王爷’和‘判官’缴纳贿赂。以求得较为优惠的审定，得以入境。可是他们内心，就像吃了黄莲一样苦在喉头，却恨在心头啊！”
杨国忠听完这位同胞的讲述不禁继续问道：“他们这样把大家禁锢起来，反复盘查和反复讯问，究竟是为何呢？”
“这样做就是为了等待盘问官做严格和反复多次的审问，以便根据审问的结果，决定每一个人是否得到入境的许可，抑或最后被判定驱逐回国。所以，每一个被禁锢的同胞，都面临漫无边际、苛刻无堪的审问，万一在审问是回答不流畅，或者答错了话，便有被判驱逐回国的风险。你们且看，有些同胞身心所受的痛苦，可以从这些木墙上用小刀所刻的诗句中看到。”
杨国忠一时兴起，随着这位正在讲述的同胞手指向方向看去时，只见这么几行诗句镌刻其间，清晰可见：
为也来由要坐监？
只缘国弱与家贫；
椿萱倚门无消息，
妻儿拥被叹孤单；
纵然批准能上埠，
何日满载返唐山？
自古出门多变贱，
从来征战几人还？
读完这些诗句后，杨国忠感同身受，拿下戴着鼻梁之上的黑框眼镜，接着不停擦拭起双眸来。一旁稍大万空几岁的杨佑宁，看到父亲流下的泪水，不禁也往那几行诗句看去，看完后，顿时也跟着变得更为沉默起来。小万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禁产生一丝好奇，于是装模作样地也走上前来，一看究竟。自然是看不太懂上面的意思的，毕竟上头还有好些字不认识。正犯愁间，只听那位资深的移民客又讲道：“说来有些可惜啊，就在去年美国政府宣布要正式废除《排华法案》的头一天晚上，有个女同胞，却选择了自杀，——死在了黎明前啊？着实可惜啊！”
“这又是为何呢？”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审查讯问一年多了，每一次都被移民局的人问得天翻地覆，又搞不清楚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是在几个关键小的问题上出错，——其实这些问题很简单，例如对方会问你家门牌号是多少？她总是不记得，或者记错，就这么点小事，一直通不过，去年的那一次，也是这么回事，又没有通过，于是等讯问结束人出来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心灰意冷，呆呆傻傻的，结果晚上就寻了短见。”
“哎，太可惜啦！太傻了。大不了就回中国去呗！”杨国忠焦急地说道。
“谁说不是呢？可是她一想到，这么辛辛苦苦大老远的来到美国，却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而始终通不过，而且长达一年之久，结果又失败了，所以，精神上扛不住，崩溃了吧。总之，真的太可惜了，结果这人一死，第二天就来了消息，说废除《排华法案》了。你说这冤不冤枉啊？”
“哎——太可惜了！”
众人听了，皆摇头叹息不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