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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我们全家搬到了新盖的房子里。那天的阳光格外耀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在屋里拾掇物件时,脑袋里竟想起以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大兵在工地闹事的画面也在眼前飘过。
可就我的脚在踏进新房子的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我从此有了一个自己的家,尽管之前再苦再累,心里也会瞬间温暖很多。
这次我大姨给大兵找的煤矿的工作实在不错,逢年过节煤矿都会给他们矿工发放许多好东西。我们搬到新家的第一个春节,是几年来过的最温馨的春节。
过年前的十几天,大兵回到家时手里提着一桶油和一袋大米,他对我说,这次过年矿上还给每人发了三百块钱的代金卡,我听到后高兴的直跺脚。
那年春节,两个孩子哭着吵着要我给他们买玩具,家成和家兴生下至今,从未买过一个玩具。于是,我应允他们只要考试分数在八十分之上,我就给他们买。学校放寒假后,成绩出来了,家成考了81分,家兴90分。
腊月二十几的那几天,我和大兵带着两个孩子上街道置办年货。顺道在县里一家商城,给他们两个分别买了一个遥控车和机器人。这是他们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崭新玩具,他们两个抓到玩具后便爱不释手,大伟更是每晚都抱着他的遥控车睡觉。
看到那一幕,我心中越觉得亏欠他们两个太多。可是,回家后我就有些后悔。想起买玩具花掉的八十块钱,我竟心生可惜,觉得不值。
在新房子这儿住的那段时间里,家成和家兴没少挨我的打。虽说他们两个已经上了小学,但意外总是层出不穷。为此,我没少将他两毒打。后来,我只要想到自己对他们的下的那些狠手,就悔恨不已。
我忘了那天是正月十几,我一下午都在翠梅家里织毛衣,大兵在煤矿上班。只有家成和家兴在家里,下午我回到家开门后,家兴哭着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他一边抽泣一边将眼泪抹在我的裤腿上。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被火烧了。
“烧哪了?”
家兴用手指着他的眉头,我蹲下身子一看。小伟的左半边脸很苍白,眼睛上方的眉毛竟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一条眉毛。
“你怎么把自己你弄成这样的?”我看着他的那样惊呆了,他依旧扒着我的腿一个劲的哭。
“妈,你知道烟花里面的火药吧”家成说:“二狗(小伟小名)他前几天把别人放完掉在地上的烟花都捡了回来,把烟花里没放完的火药都倒在院子的围墙上。今天中午两点多,二狗就在围墙上面盯着看了半天,不知怎地,那堆火药自己就着了,一下就他的脸烧了,眉毛瞬间就被烧没了,还差点烧到眼睛。”
大伟边跟我说,一边笑的停不下来。
“以后可不敢再玩火药了,幸亏这次没烧到眼睛,不然多危险。火药再多点,你眼睛就会被烧坏了,以后就是瞎子了。”
他向我嗯了一声,我以为他吃到这次的苦头会改过的。没想到后来过年小伟真的不玩火药了,而是改玩炮仗了。
有一次,他和家成在外头玩炮仗,他们互相往对方身上和脚下扔。家成突然把炮仗塞到小伟裤兜里,家兴急忙用手往出掏,最后还是把手给炸伤了。那一次,我把他们两个一人扇了一巴掌,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他们才再也没玩过炮仗。
家兴眉毛被烧过了十几天,我把家成又收拾了一顿,我到现在都记得打他的原因。我家新房子三面环山,院子正对面的半山腰上住了很多户人家。那时候,世道不太平,时常能听到某一户人家家里被偷东西了。
一天下午,我去外头买菜。家成放学回到家后,他看到门是关着的,家里没一个人。没等我回来,他便推开铝合金做的推拉玻璃,从窗户爬了进去。我买完菜走进院子里时,看到我家的门是开着的,我当时以为家里遛进贼被偷了。推开门才看到是家成在家里,我问他,是如何把门打开的,他说从窗户爬进来的。
他跟我说窗户没锁,他推开玻璃跳进家里的。
“以后别再爬窗户进家,你没看到咱家对面住了那么多人家。你从窗户爬进去,等于告诉小偷走窗户可以进来偷东西,听到了吗?如果再让我发现你爬一次,你就别怪我打你了。”
我有些生气的指责了一番大伟,我怎能不知道小孩子爬窗户只是简单的爬窗户,他们脑子里才不会考虑这么多。可我就是要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而且还会有很严重后果。
然而,大伟竟是个硬骨头,他完全没有理会我的警告。没过几天,他又再次从窗户处爬到家里。
那次,我拿起擀面杖朝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几下,他哭天抹泪的,觉得委屈极了,可我并没有因为他的眼泪心慈手软。
他的屁股直被我打得有些发红,我才停下手。
我没有打人的癖好,也不喜欢打他们。但大伟和小伟是那种吃硬不吃软的。好言相劝他们不会听。他们两个每次犯错,我先是教训数落一同,如果再没悔改我才会上手打他们。我一直认为棍棒之下出孝子,之后,大伟和小伟也确实有些出息了。
我从不溺爱娇惯他们,只要他们把我惹毛,我就会大打出手。大兵却几乎不打他们,就算大伟小伟影响了他睡觉,他也只是发火骂两句吓唬他们,并未真的动手打过。反倒我不像亲生母亲似的,从小对他们拳打脚踢的。后来,我一想到大伟小伟被我打过很多次,心里就一阵疼痛,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能狠心下的去手。有时越想就越后悔,觉得对不起他们。
我家的房子在村子的最深处,吃水很不方便,这里还没有通自来水。但是离我家几十步不远的地方,有一口水井。山下山上的人都是去那里来挑水吃。大兵每天要上班,他是忙不过来的,只能由我来挑水。每天早上,我就会拿着扁担挑着两只空铁桶去井边打水,通常要挑四个来回,才能将家里的大水缸填满。接下来的四天里,我便不用去挑水。到了第五天早上,我就又得早些起来去挑水。
我们住进新房子时,大兵已经在煤矿干了一年,大伟刚读三年级。这一年,他将之前修房子欠下的债都还清了,大伟读四年级后。大兵又不去煤矿上班了,在家整整过了一年的清闲日子。大兵除了窜门子外,很多时候都是一副醉汹汹的样子。
我最害怕的事就是在冬天挑水,我家房子下面的坡路是去往那口水井的必经之路。那条路又长又陡,到了冬天还很滑。最危险的还是水井边,冬天里,天气实在冷的厉害。我挑水时,井口周围时常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挑水时稍有不慎,整个人就会掉进深井里,即便死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打水前需要先将绳子系好的铁钩子吊上水桶,再用胳膊慢慢转动摇把。此时,缠在滚筒上的十几圈绳子开始变少,水桶被慢慢放到井底。看到水桶沉入水里时,过上几秒就可以用胳膊将水桶吊起来。这个时候最危险,要将一只装满水的铁桶吊起来,是需要很大的力气。但是踩在一层冰,上身还使出很大气力,就很容易让脚底一滑。因此,冬日里我每次在井边挑水时,心里感觉自己就在生死边缘。
冬日里的一个早晨,大兵闲在家。那天窗户玻璃上开满了霜花,屋外的风呼哧呼哧的吹着,空中的雪花不是乖乖落在地上,它们被风的吹得乱跑乱撞。我起炕给两个孩子做了早饭,把他们送到了学校、回家后我走到家里的水缸前,揭开上面的盖子,水缸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浅浅的一层水。我叫醒了还在打呼噜的大兵,对他说。
“今天要不你去挑一回水吧!咱坡下太滑了,外边风也大,水井口周围一圈还结着一层冰,我怕一不小心摔一跤。”
“你怕摔一跤,我就不怕?”
大兵躺在炕上,将被子捂的紧紧的,瞥了我一眼,说完他倒头就睡。
“你是男人,比女人有力气,挑水也轻而易举。”
“男人就不是人?你去挑吧,我再睡会。”
大兵的这句话比屋外的寒风还要刺骨,它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毫不保留地刺进我的心里。我顿时失落极了,一句话没说扭头就向门口走去。我拿起立在角落里的扁担,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到院子里,飞舞的雪花迎面撞到我的脸上,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没有一点颜色。于是,我低下头将窗户下的两只铁桶,挂在扁担两边。呼啸而来的风不仅吹的我迈不开腿,两只铁桶也不由得晃来晃去。我使劲抬起腿迈开步子慢慢地朝水井走着,尽管耳畔的风呼哧呼哧的吼着,可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那天以后,不管天气多刺骨,井口的冰再厚,我没再跟大兵提起过一次。我们在新房子住了将近两年半,家中水缸里的水几乎都是我挑满的。好笑的是,起初我挑水时,经常会碰到周围的邻居也在打水,他们见到我就会问。
“你家大兵呢?怎么让你来挑水。”
我总要将脸上的肌肉强行聚集到一块,装作微笑的回答他们:“他忙的上班,我不挑谁挑?”
后来人们经常见我来挑水,渐渐的他们也不问我了。大兵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腿巴子,他们知道大兵爱窜门子,也经常能看到大兵走在村里游手好闲的样子。也许他们看到我一个女人出来挑水,有些可怜,所以就不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