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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脱离了战场,远远望去,群鲸将战舰彻底覆盖,用强壮的头颅和尾部撞击拍打,将它们一步步埋向黑暗。
我跪在那骇人的破洞旁,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米苏俯下身,环抱住我。
我又一次感觉眼前的一切是个梦,它就这样发生了,珠儿就这样消失了。仿佛她永远不会被残酷的冒险带走,这一切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发生。
从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这个女孩儿便陪在了我的身边,甚至如同空气、水和食物一般从未缺席我的新生命。她热情,鲁莽,有点极端,透着些许傻气,正因如此,她才是个这个世界中我难以割舍的朋友,家人和依靠。
然而她却粗暴的离开了我,她惊恐绝望的眼睛仍然在我眼前晃动。她甚至没发出一声尖叫,便消失了。
米苏将我扶进驾驶舱,为我披上毯子。眼前,一道朦胧的银色圆环架在岩壁间,成排的银色灯光立在圆环两侧。
夺冷人的深渊监狱。
夺冷人的确无需费劲在这里建造方方正正的监牢,他们只需将囚犯丢在这道宽广的圆环上,便是将他丢入了无法逃脱的监狱。周遭是无穷无尽的虚空,脚下则是一片银色的岛核海洋,和那扇整个世界畏惧的黑门。
我们停靠在圆环一侧,这里发生了战斗,十多具夺冷人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里,还有一具尸体是老乔的朋友,另外几个人也不同程度的负了伤。
姜加盯着我们和那两座破损的战舰,他望向我,目光变得讶异,欲言又止。
我点点头。
“珠儿……就在刚刚。”我的嗓子很疼,眼泪顺着脸颊冲掉泥尘和血。
他嗓子干哑,说:“你们……”他摇摇头,“或许他说的对,死亡才是我应得的。”
米苏揪起他的领子。很久,她才颤抖着吐出她想说的话:“每一句不想活下去的话,都是对为你而死之人的侮辱。”
姜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圆环震动起来。
我们伏在地上,紧张的打量四周。一声鲸啸响彻黑暗,如同某种呼唤。
“这里……这里变得不一样了。”姜加睁大眼睛望向被银光映照的黑色石壁。
“我从未听过岛鲸的叫声。”米苏怀疑道,“它们怎么了?”
圆环又一次震动起来。
我看到无数银色光点在黑夜中浮现出来,是冷漠无情的目光。一只只独眼唤起了我恐怖的记忆,是非血肉体。周遭的岩壁上传来了密密麻麻的机械摩擦声,蜘蛛一般的非血肉体纷纷苏醒,在黑暗中探出身子。它们的数量远远超过珥拾海墓中的非血肉体,像是一片迁徙的蝗虫密密麻麻爬满了岩壁两侧,不时有倒霉者被挤了下来,跌入深渊。
“这里怎么会有非血肉体?”米苏惊呼道。
“大概是黑塔人留给夺冷人的小小礼物吧。”姜加也被这景象震慑了。
传声箍发出了刺耳的尖声,断断续续的人声传来。
“离……开,……开,离开,快离开。”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
“是谁?”米苏问。
“我的消息源。”老乔说,“刚刚进入广场前,我递给了他一个传声箍,方便随时联系。”
“他在哪?”
“他应该在圆厅内的某个角落潜伏着。”
“离……离开……”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时传来。
我们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以免那群非血肉体发现我们。但直觉告诉我,那群黑塔卫士的目标根本不是我们。
“醒……醒了……她……碎……她打碎了……跌落……”
那群非血肉体的迁徙依然没有结束,它们如潮般涌向了黑衣大祠。
“是她醒了。”姜加突然说,“那群……那群非血肉体正向它们的血源宗爬去……”他的声音变得嘶哑,痛苦的跪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脑袋。
米苏将姜加抱起来,黑血顺着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姜加大口喘着粗气,“她醒了,血源宗……她……她醒了。”
尖锐的警铃响彻整个黑色的空间,齿轮的巨响从岩壁内部传来,岩壁中探出许多老旧的装置,将许多具非血肉体顶了下来,装置顶端的喷头开始旋转。
一股煤油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不。”米苏摇摇头,“疯了!他们疯了!快上船,快!”
一颗火星突然膨胀成了太阳。
火海疯狂的在岩壁和非血肉体间蔓延,整个漆黑的空间变得通红刺眼。热浪漫过,滚烫的痛觉烧遍全身,痛苦的尖叫不由得从嗓子里冒了出来。我已忘了自己是被谁搀进了船舱,只觉空气也燃烧起来。
眼前的黑色空间彻底消失,到处都是火舌和痛苦扭动的影子,一出恶魔的狂舞。无数艘夺冷人的独角鲸蒸汽艇从火焰的尽头俯冲下来,向依然不屈不挠向上攀爬的非血肉体开始扫射。
一艘战舰停在了我们面前。
黑衣宗主和他的卫宗军冲出战舰,长矛和枪口齐刷刷指向我们的蒸汽艇。
“你唤醒了她……你唤醒了她!”黑衣宗主向还未登船的姜加怒吼道,“你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你把整个世界……你把整个世界丢到了噩梦里!”
“这一切与我无关。”姜加不再怀疑自己,他扬起手,核银镣铐被火焰映的通红,“我从未尝试唤醒这个血源宗。事到如今,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欺骗你,你比谁都清楚,被核银控制的黑塔人根本没有能力唤醒血源宗,你比谁都清楚!”
黑衣宗主的肩膀颤抖着,他一遍遍摇头,露出绝望的笑容:“那么告诉我,黑塔人,还有谁能唤醒遗迹呢?还是你在告诉我,除你以外,这世上还有另一个黑塔人?”
姜加怔怔的盯着黑衣宗主,他无力反驳。
刺耳的尖叫从传声箍中传来,黑衣宗主疲惫的拽下耳朵上的传声箍,丢到我们眼前。
“她醒了,她在杀人!”
“现在不是时候争论,你们应该将那苏醒的血源宗抓住!”米苏对黑衣宗主吼道。
“抓住她?那么眼前的这一位怎么办?”
无人相让,也无人敢做出某个决定或选择。所有人都在怀疑姜加,甚至包括他自己,然而每个人又深知,无论从动机还是他现在的状态来看,姜加都无法唤醒遗迹。
银光满溢,如水般缓缓上涨,漫过银环。
我们低头望去,只见那片深嵌在岩石中的岛核变得更加明亮,那扇黑门浮现出细密的银色光纹。
它醒了。
没有人见过黑塔遗迹苏醒的奇异景象,没有人知道他们该做些什么阻止这一切,也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姜加抱着自己的脑袋,头痛欲裂,他张大嘴巴,龇出牙齿,像是一头马上要发起攻击的野兽,却发不出一声嘶吼。等这短暂的痛苦过后,他的脸色更加惨白了。
“又有一个血源宗醒了。”他绝望的说,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色,“就在……就在这圆环之下,就在那岛核旁。”
一切都安静了,除了依旧燃烧的火焰掀起阵阵热风。非血肉体不再继续爬行,它们停滞在途中,银色的独眼望向身下无尽的银色海洋。
“我明白了。”姜加说,“除我之外,还有另一位黑塔血源宗存在。他的意图也并不是唤醒沉睡在水晶棺里的那个血源宗。”
他的平静呼出绝望的气息:“他是要唤醒所有遗迹,打开黑门。”
没有人再浪费时间质疑,所有人登上了夺冷人的战舰,舰群调转方向,向银色的海潜去。赤色的火光涂满石壁,映着漫天狂舞的灰烬与紊乱的气流。
而那片银色的海洋荡涤了一切。这片海洋由柔软的光粒组成,它们像尘埃,像雪花,也像燃烧过后的灰屑,在残酷的黑暗中并不紧张,怡然自得,忘记时间般悬浮着,发出淡淡的银光,将死寂的空间一点点填满。
我们毫无阻力的到达了那里。
那扇巨大的黑门正从岛核中挣脱出来。
这个岛核庞伟如日,璀璨,并不刺眼,强烈,但没有温度。它像婴儿的心脏,在薄薄的肌肤下温顺的跳动,也像垂死智者的大脑,身形俱灭,灵魂却依然灵光发亮。它的大部分仍被泥土、岩石和植根包围纠缠,露出的部分极力撕扯自己,想要挣脱束缚,逃脱这里。
它并没有责任感,不在乎自己是这座岛群十四分之一的生命。
庞大的鲸群在这片灿光之中成了渺小的剪影,温顺的围拢着它,沐浴着生命。
在灿光顶点,我看到一个人影。那个身影瘦小,无助,透着某种纯粹。
我慢慢接受了这个答案。其实,在一开始,我们都应该有所察觉。
她望着我们。
是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