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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莲百多年费了好一番折腾,虽然没有完全如愿,但是所得也不能说没有,她送走了言航之后,重新闭上双眼,试图留住那已经消散了大半的感情。
她天性冷淡至极,又生来无所不有,这世上很少有事情能动摇她的心神,那一点点情绪能让她品味良久。
可惜那毕竟是分魂的心念,相对于仙尊广博的魂魄来说,那点痛苦、煎熬的情感实在太过渺小,像是一滴水之于湖泊江海,须臾之间就不见踪影了。
元莲仔细找寻了好一会儿,却一无所得,不禁轻轻皱眉,接着似有所感,马上睁开了眼睛。
果然,在云台不远处,有一人低垂着眼睛坐在案几前,墨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一袭简单的素白色的长袍,衣角垂在洁白的白玉地面之上,却又不动声色的微微卷起,与地面保持着细微的距离,静静地悬在空中。
这人不知到了多久,既没有动作,也不吱声,气息缥缈无踪,整个人安静的融于灵气中,若不是元莲道行这次有所精进,怕是再过个一年半载也发现不了。
他生有一双浓长的眉毛,斜斜地几乎要飞入鬓角,看起来出奇的英气俊朗,仿佛知道元莲已经注意到自己,男子抬起那双浓墨重彩描绘而成的眼睛,正对上元莲清而浅的目光。
此世的至尊之一,苍海神王弯起双眸,笑着唤道:“师妹。”
元莲心神微动,她顿一下,应道:“师兄……”
语气间竟也带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苍海神王看着她的表情,也有片刻的怔神,他细细的打量着她,轻声问道:“……这是成功了么?”
元莲本就浅淡的笑意消失了,她默默地盯着苍海没有说话。
她不太高兴。
二人都知道,元莲不高兴是因为苍海是在明知故问。
他的修为之深,也就仅仅在道纪神王之下,即使元莲位居仙尊,现在也能触及到神王的边缘,但到底也没有突破,以苍海的能力,都不用眼睛去瞧,隔着一整个不周山都能知道元莲这是功败垂成了。
察觉到她的不悦,苍海身形淡化,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元莲身边,他探身捏了捏元莲的鼻尖,带着三分歉意和七分揶揄道:“我是见你与往日不同……”
不消他说,元莲也知道到自己的变化。
之前没有对比还察觉不出来,自这次所有魂魄归位,她明显感觉到相较于现在,以前像是在元神之上蒙了一层薄雾,对万事万物的感知都是迟钝的。这种迟钝并非是指不敏锐、反应慢,而是接收到了外界的刺激,她可以察觉,但只能给出很小的反馈。
例如常人遇到原该惊悚的事情,会觉得恐惧惊骇,而若元莲遇到,她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却不能产生“害怕”的情绪……可能有时会有一点儿,但绝没有达到正常人那么多。
就在元神完整的那一刻,那薄雾淡了许多,她的情绪也随之有了起伏,以至于想到人家可能弄脏她的仙府,竟会产生嫌弃的心理。
而换做之前,她若见到苍海,明知道应该“高兴”,实际上却不会的多高兴,但是方才她睁眼看到师兄坐在一旁安静的守着她,察觉她醒来时眼神明亮的对着她笑的时候,她竟也产生了淡淡的欣悦的感觉,情不自禁的想要回以微笑。
结果下一刻就被踩了痛处。
元莲的修为卡在这一关已经许久许久了,她生来就没遇到过什么坎坷,这用尽了法子都没法如愿的滋味在她身上可算是新鲜,因此难免郁郁,闻言阖上眼也不再理人。
苍海伸臂揽住元莲的肩,让她自然地靠在自己臂弯中,他不再提修为的事,转而问道:“觉得怎么样?”
元莲非常习惯这样的姿势,她的情绪向来维持不久,便也没有拒绝,只是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在他怀里摇摇头,语气有些疲惫:“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们已经是仙人了,身体便是数百年不睡也不会困乏,但是元莲将灵魂撕裂,分散于诸界,实际上已经动摇了魂台,因此精神终归不振,近些日子又渐渐在融合回归的魂魄,就更是另一番滋味,她久违的感觉到了疲倦。
苍海的手掌置于元莲脑后,灵力如涓涓细流,温和的汇入她尚未恢复的魂台。
元莲舒适的叹息了一声,洁白如玉的侧颊微微透着淡粉色。
苍海目光平静,但是元神却慢慢随着灵力映入她的魂台之上。
元莲的睫毛动了动,闭着眼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现在不行……师兄,我有点痛……”
苍海也不勉强,顺势退了出来,专心安抚她。
他原本就是水木土三灵根,灵力浑厚而温和,修为又在元莲之上,他耐心的抚慰使得她的元神像是泡在母亲的羊水中一般舒适,感觉昏昏欲睡。
以前元莲这么跟苍海形容的时候,苍海总笑她“又没在妇人腹中待过,如何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这回她确实待过几遭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分魂太过渺小,跟那些情情爱爱一样没剩多少感触了一样,元莲在心里对比了一下,竟觉得还是苍海这里舒服些。
她膝枕在苍海腿上,正闭目养神,突然感觉到另一道神识温柔的从她头顶拂过,像是有人在她的额头轻轻点了点似的。
元莲睁开眼睛望去,却什么都没有。
苍海反倒笑了,他摸着她被蹭了一下的额头:“你且缓一缓,过会儿不要忘了去给师尊请安。”
元莲“嗯”了一声,不再出声了。
她被人以最舒适的姿势揽在怀里,魂台上是潺潺的灵力修复着她受损的元神,自己的神识松弛了下来。
元莲如今的修为,她的神识若不加约束,可以覆盖以不周山为中心的足足数千万顷还有余,但是到他们这份上,什么都能感知到反而嫌吵。
所以与一般人凝神施法方可散出神识不同,元莲平日里都是将神识收紧在气海中,现在放松下来,精神感知就像是不加约束的水,一下子摊开,乌泱泱的声音和纷呈的画面传入脑海。
一览无余。
只有两处她感知模糊,看不清楚,一处就在身旁,另一处则是头顶的无上天宫。
其他则是纤毫毕现,大到言航在自己宫中教导徒弟,小到山间石峰中游走过的爬虫逃不过仙尊的感知,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中。
确实有些吵,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刚刚收回的几缕分魂的影响,元莲竟不像原来那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而是起了一点好奇心。
万仪宗离不周山说近不近,地仙以下可能要走个把月的路程,但是刚好在元莲的感知范围内,里面最起眼的就是言航,他人虽然名声在外,又是大名鼎鼎的玉仙,但是人却有些跳脱急躁,此时正在万仪殿内痛骂座下的大弟子没出息,把徒弟骂的灰头土脸委屈至极。
元莲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没多少交流的挂名徒弟私底下是这样暴躁的脾气,他在父亲跟前做童子的时候老老实实,比他的弟子笨多了,此时倒理直气壮地嫌弃人家不聪明。
她比言航修为更高,因此对方一点儿也没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姿势奔放,左脚搭在右腿上,言语也十分的不拘小节,看的元莲多少有些惊奇。
之后她神念成束,随手将万仪宗上下扫了个遍,发现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做,长老们闭关的闭关,授课的授课,内门弟子大多忙着修炼,外门也在积极的抢宗门的任务赚资源,没几个像她现在似的这么悠闲。
之后元莲无意间注意到一处洞府中住了个熟人。
封云清自下界被带上来不过半日,所见所闻都与往日迥异,身心都有些疲惫,打坐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凝神,因此只能在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如今心中存了太多思绪,前尘往事始终压在心头不得排解,只能日夜修炼,废寝忘食,已经又许久不曾安枕过了,这一天的劳累反而让他被迫休息,不一会儿便半昏半睡的失去了意识。
元莲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颈上的配饰,是一块紫玉雕成的乌头花。
凡人认为乌头有剧毒,就连修道的人一般也没有人用它的花来雕刻做配饰的,只有一些大千界的魔族以此来作为标志。
元莲回忆了一下,这玉佩之前似乎确实是挂在那个魔族的孩子脖子上的,韵莲死的那一天还曾见过。
现在它却在封云清手上,玉佩上黑雾缭绕,一道残存的魂魄栖息在其中,虽然元莲懒得去细看,但是想也知道这残魂是谁的。
距离韵莲身死道消也不过就是十来年吧,这孩子怎么也把自己折腾的七零八落的,还得靠着情郎时时渡予灵气才能勉强维持。
封云清即使在睡梦中都紧紧皱着眉头,使原本还算是英俊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沧桑,元莲忍不住仔细瞧了瞧他。
元莲知道这人是“自己”曾经的挚爱,“她”对封云清的爱意至死不渝,因为他的回应而欣喜若狂,也因为他的移情别恋而痛不欲生,最后甚至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
元莲其实记得和他志同道合的携手并肩,也记得两人的隐晦却也水到渠成的情谊,但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爱意和仇恨却无论如何也没法体会。
就像是翻阅一本书,你对书中的人物或许可能有些微的怜悯叹息,但是要说全身心投入以至于感同身受……
那倒也确实不至于。
元莲费劲地试图回忆那种翻江倒海似的感情,最终却一无所获。
明明她对两人相处的一切细节都历历在目,连曾经动情后的想法和小心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如今却已经难以对那样波澜起伏的情绪感同身受了。
她没办法理解,也没办法体会。
元莲正因为一无所得而略有不悦,神识无意识的划过了封云清的手臂,仍然紧闭双眼的封云清却想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重重的喘息了一下,接着下意识攥紧了五指,下意识的呢喃出了一个名字:
“韵莲!”
接着他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四处看了半晌又闭目探出神识,似乎在试图感知什么。
化神期的神识而已,他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便怔怔的坐在原处,久久不曾动作。
元莲微讶——要知道,如今两人可不是修为不分伯仲的师兄妹了,他们如今已是云泥之别。别说封云清了,就连他不知道哪一辈的师祖言航玉仙也不可能感知到元莲的神识。
是巧合么?
元莲用神识上上下下扫了他好几遍,终于确定这人并非天赋异禀,他确实是感知不到的。
看着封云清神情茫然的一动不动,元莲也没什么兴趣看人发呆,带着疑惑收回了神识。
她在苍海膝上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正对上了师兄微挑的长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