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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灵是有技巧的,比如现在哲亲王在宣读遗昭,下面跪着的王公大臣们不能不哭,但不能哭得太大声,要那种悲悲切切的哭声,才能让众人听清哲亲王的声音。
此刻宜妃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太极殿中众人一时间都忘了哭,甚至有的本就年纪大了,这一吓差点背过气去,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萧成煜头都没抬,他平静跪在御座之前,似全无听见。
在场众人只有苏瑶华坐在椅子上,这是大行皇帝的口谕,皇后体弱多病,不让皇后给他跪灵。
此刻,苏瑶华凤目微瞥,那双淡漠的眼眸便落到宜妃身上。
冯觅儿身上微微一颤,曾经在苏瑶华宫中做宫女时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令她心中生寒。
但片刻之后,身为继皇帝生母的底气重新爬上她的心头,冯觅儿张口,想要继续发问。
就在这时,皇后苏瑶华突然开口:“宜妃,大行皇帝灵前,要虔诚恭谨,莫要信口胡言。”
“若你不知要如何说话,那就闭嘴。”
苏瑶华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发过火,她一直都是温婉贤淑的皇后娘娘,她是一国之母,胸径广阔,慈悲天下。
但这几个字,却能让人听到她心中的怒火。
冯觅儿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不敢说了。
苏瑶华不给她机会,看了一眼张保顺:“张大伴,宜妃悲痛过度,心扰迷症,言语癫狂,不宜为大行皇帝守灵,便让她去奉先殿祭告祖先,为皇帝祈福。”
她这里说的皇帝是萧成煜。
张保顺异常听话,他对着宫门口等候多时的黄门一招手,便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上前来,一个捂住宜妃的嘴,一个搀扶着她往外走。
宜妃来不及挣扎就被拖走,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苏瑶华面容和缓下来,她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对哲亲王道:“哲王叔,您请继续。”
之后就是对诸位朝臣的安排,内阁暂时不动,依旧由张节恒率领其余六位阁臣鼎力国祚,念在几位阁臣、宗室及几位老大人年事已高,每日只哭灵半日即可,不用整日跪拜。
这一封遗昭长长一卷,是弘治帝斟酌多年,最终用了一整日书写而出,字字句句皆是对大楚国祚的郑重。
一般而言,新帝继位时是由新帝册封先皇后妃,但因萧成煜出身特殊,又因几位后妃皆是世家门阀,弘治帝为永绝后患,直接便在遗昭里册封了所有后妃儿女,这样就不会有人置疑萧成煜枉顾生母生育之恩,说他不孝。
他当年要留下宜妃,为的是皇后的名声,既然留下了,就不会再对她出手,而此时他即将故去,也得给儿子留一个好名声。
反正他人都死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还评议不到史书上面,后世人如何看他他也不知,又为何要在乎?
他之前给苏瑶华的承诺便是这个。
他这一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即便是儿子的生母,也不能做他的皇后,便是太后也不成。
当然,他也是为了杜绝宜妃干政的风险,杜绝宜妃凭借太后的身份为难萧成煜,让在孝道面前进退维谷。
弘治帝这封遗昭,除了少数几人,几乎是皆大欢喜。《宫女升职记》,牢记网址:m1当然太极殿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敢当面笑出声来,皆是悲痛欲绝的。
待得遗昭读完,哲亲王便冲萧成煜行礼:“太子殿下,事权从急,家国天下都要有主君临政,老臣恳请殿下以国家大事为重,先以继皇帝之位,后率王公大臣给大行皇帝守灵。”
萧成煜当即便道:“父皇灵前怎敢自专,万不可提前继位。”
之后张节恒、苏长泽皆出列劝解,三请三辞之后,萧成煜才站到宝座之前,让张保顺把皇帝常服穿戴在身上。
在大行皇帝灵前,萧成煜高高站在宝阶之上,接受王公大臣三叩九拜之礼。
众人齐呼:“恭贺陛下继承大统,陛下千秋万代,国祚昌齐。”
跪拜之后,萧成煜才敛眉开口:“遵父皇圣谕,宫内只行二十七日国丧,停灵于正阳殿,按制进宫守灵。国丧之后宗室朝臣婚丧嫁娶皆不限,民间不必行二十七日,明日起服国孝三日即可,切勿扰民。”
下首大臣口中称是。
继位与守灵之事安排妥当之后,萧成煜才觉得自己将喘过气来,他垂眸敛眉看向下首跪拜的众人,这才道:“明日以三位王叔为主祭,主持国丧守灵事宜,宗人府协办,今日各位爱卿不必留于宫中,回家歇息便是。”
刚刚当上皇帝的萧成煜,比他做太子时要温和得多。
无论下面的朝臣是否甘心,宗室的皇叔,年少的弟弟,门阀出身的母妃是否愿意,他以嫡长子身份,以太子继承国祚,谁也说不出个错来。
待得众人迅速离宫,萧成煜才来至苏瑶华身边:“母后,儿子送您回宫吧。”
苏瑶华握住萧成煜的手,她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料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前栽倒,瞬间没了意识。
萧成煜面色大变,他一把抱住母亲,让几个姑姑上了前来,亲自送苏瑶华回了坤和宫。
他要在正式登基之后,苏瑶华才会被册封为太后,因此在国丧期间,萧成煜仍要住在毓庆宫,而苏瑶华也要住在坤和宫。
太医早就在坤和宫等着了,看到皇后娘娘昏迷着被送了回来,立即吓得面无人色,他们赶紧上前,轮流给皇后听脉,听过之后脸色越发难看。
御前请医是不能串供的,因此太医院的院正和两位院副在听过脉之后,只能一个个进入雅室给萧成煜禀报。
不过三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国手,说得大差不差。
苏瑶华早年伤了根本,又得了寒症,这些年劳心劳力身体一直没能痊愈,如今皇帝殡天,大悲之下旧疾复发,这才昏迷。
这病难养,若不好好调养会有碍天年,于寿数不利。
此刻还有一堆事等着萧成煜,萧成煜即便担心母亲,却也不得不离开,他皱着眉头,对沐芳道:“传朕口谕,命太子奉仪沈氏代朕为皇后娘娘尽孝,国孝时日日夜侍奉在皇后娘娘病榻之前,侍奉至娘娘痊愈方可。”
沐芳微微一愣,心中很快便泛起些许欢喜,但她面上依旧挂着悲切,点头道:“是,臣这就去命人皆沈奉仪入坤和宫。”
萧成煜捏了捏眉心,他目光炯炯看向三位太医,直接便开口:“朕对母后之凤体,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让母后身体康健,长寿安康,诸位爱卿医治要以此为要,切忌以急方乱母后凤体。”
太医院正立即便听懂了,新皇帝的意思是太后娘娘的病要养,要静,无论多么漫长,也要把身体养好,不能用狼虎之药坏了根本。
皇帝陛下当真是多虑了,太医院里哪敢开狼虎药,日日都是太平方。
院正心中大安,领着两位副手跪下行礼:“陛下放心,臣等一定尽力。”
萧成煜思忖片刻,又道:“坤和宫行药之事,若娘娘无法自己做主,便请沈奉仪并采薇姑姑一起协商,不必事事请命于朕。”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太医们是什么表情,大踏步去了对面的寝殿中,先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母后,才对采薇叮嘱几句,这便匆匆离开。
前脚他刚走,不过两刻之后,一顶暖轿便来到坤和宫。
沈轻稚已经换了一身素服,头上环钗全部歇下,只留了一朵白绒花。
这一身素服,更衬得她出尘若仙。
但她此刻垂眸凝神,目不斜视,只木着一张脸,被宁海陪着亲自请进了坤和宫。
沈轻稚脚步很快,却毫无声响,几人快步来到殿前,沈轻稚一抬头就看到了红着眼睛的沐芳。
她眼睛也一红,立即便踉跄几步,一把握住了沐芳的手。
“姑姑,娘娘……娘娘怎么样了?”
沐芳扶着她的手,把她领进了寝殿中,她哽咽道:“回奉仪小主的话,娘娘骤然听闻丧事,心中哀痛至极,强撑着去了乾元宫,在乾元宫服了一丸定神丸,勉强撑到了子时,待得太极殿群臣散去,娘娘便昏倒了,依旧未醒。”
沈轻稚眉头轻蹙,她叹了口气:“娘娘本就身体不丰,今日又悲痛至极,怎么可能不……”
她说到这里,也有些哽咽了:“我得去看看娘娘。”
苏瑶华算是她的恩人,做宫女的这几年,沈轻稚几乎没受过任何的刁难,都是因苏瑶华御下有道,尤其是坤和宫中人不敢太做那欺凌之事。
现如今她又有这般体面,可以说全赖苏瑶华提携,如今听闻苏瑶华重病不起,沈轻稚心中难免焦急,但她却不能在坤和宫哭出来。
沈轻稚眼睛憋得通红,强忍着泪水,她快步进了寝殿,一眼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娘娘。
苏瑶华此刻双眸紧闭,眉头微蹙,面色苍白却泛着潮红,睡得很不踏实。
沈轻稚的眼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似玉珠儿滴落在地。
采薇、侍书和朝云从此刻都在寝殿里伺候,采薇见沈轻稚如此,也跟着抹了眼泪:“小主莫要太过悲伤,刚太医已经瞧过,娘娘今日不宜用针唤醒,睡到明日能恢复些精神,待明日再用药。”
沈轻稚也顾不上那许多,她擦干眼泪,抬头看向采薇:“把药方给我看看。”
采薇一愣,随即便让朝云去取了三份药方,放到沈轻稚手上。
沈轻稚在床前的圈椅上落座,仔细看着手中的药方。
她原在大夏时读过些医书,是看得懂药方的。
沈轻稚把三份药方都看过,挑挑拣拣,选了其中一份:“采薇姑姑,依我之见这一份最好,只是……”
她后面的话未说。
采薇虽然诧异她会看药方,但此刻心中却多了几分踏实,她看着年轻秀美的小奉仪,面上的紧绷之色微微散去。
她声音里都带着些轻松:“奉仪小主,陛下走前留有口谕,道坤和宫遇事不决,全听小主吩咐。”
沈轻稚手上一顿,心中却没由来生起一股酥麻之意。
“可……”她略有些迟疑道。
采薇看着沈轻稚的迟疑,微微躬身,以一个臣属的姿态对沈轻稚道:“奉仪小主,您是娘娘亲自选出来的,四年间唯有你娘娘最喜爱,她知你能力,知你能做好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娘娘信任你,那陛下便信任你。”
“小主,这二十七日国丧,坤和宫就交给你了。”
“这并非陛下的口谕,也是娘娘的意愿,再不济……”
采薇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
“小主,再不济还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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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沈轻稚的医识浅见,她选出来的这一份是最温和的方子,可以长久医养苏瑶华的身体,只是苏瑶华恐怕就不能再时刻操心宫室,需安静调养。
沈轻稚把话同采薇一说,采薇便道:“小主果然懂医,这方子是院正开的,也是最温和最绵长的,陛下之前也留了话……”
采薇同她说了萧成煜的意思,这才道:“只是娘娘一贯意志坚定,还是要看娘娘是如何想。”
沈轻稚立即便明白过来,她主动要看方子,若是选了跟众人一样的,那便要同她们一起劝说苏瑶华。
“如此,我明白了,”沈轻稚道,“明日娘娘醒来,我会帮着劝一劝。”
待医治方案落定,采薇不由松了口气,她道:“小主,宫中上下都要开始治丧,今夜不得歇,娘娘这里小主还得小主侍疾。”
沈轻稚点头:“这是自然,我便是来给娘娘侍疾的,姑姑们且自去忙,不用操心娘娘,这里有我。”
采薇这才点头,只留下朝云和戚小秋一起侍奉,其余众人皆是迅速离去。
皇后病倒,昏睡不醒,即便明日要被朝野内外知晓,也必要把该做的事做全,丝毫错处都不能出。
沈轻稚看了看苏瑶华的睡颜,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把帐幔垂落,只留一道缝隙。
“咱们三人轮值,今夜不能浅眠,必要清醒守在娘娘床榻边。”
此时已过子时,这一宿也不过还有两三时辰,一个人只守一个时辰,对于做惯宫女的她们来说根本就不妨事。
朝云想劝她去贵妃榻上休息,抬头见她面色淡淡,到底没有劝。
沈轻稚先值夜,她让另外两人去外间小憩,自己则坐在皇后帐幔之外垂眸沉思。
这一夜看似短暂,实则漫长。
待到此刻,沈轻稚才算静下心来,开始思忖未来。
她虽是太子奉仪,但只有七品,轮不到她给大行皇帝守灵戴孝,萧成煜应当猜到皇后身体撑不住,无法去正阳殿守灵,才把她送了过来。
她应该需要在坤和宫,以孝敬之心替皇后娘娘为大行皇帝守灵。
如此一来,她不仅得了至纯至孝的名声,皇后娘娘名声也无碍,算是双赢局面。
思及此,沈轻稚缓缓吐出口气。
她思绪纷乱,一时间思绪万千,寝殿里还算安静,沈轻稚一直安静守了一个时辰,才去唤醒戚小秋。
她也不用人伺候,自己躺倒在贵妃榻上,刚一闭上眼便陷入睡梦之中。
梦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白。
这一觉她并未睡实,似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她便听见朝云的声音:“小主,卯时正了。”
沈轻稚猛地睁开眼眸,她利落坐起身来,头上的发髻都未有丝毫凌乱。
朝云端了一杯薄荷蜂蜜水,喂她吃了一口,又取来清凉油在她太阳穴处浅浅抹了些,才低声道:“小主,这一夜娘娘都未醒,采薇姑姑过来看了一回,道娘娘面色好看了些,她让小主醒来后去明间,得让小主看一看孝挂。”
沈轻稚点头,她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中只有一片清明。
她穿鞋起身,整了整身上略有些褶皱的素白孝服,然后便轻轻踏进寝殿中。
帐幔之后是皇后娘娘安静的睡颜,比之昨夜的仓皇痛苦,此刻她似乎已经平静了。
沈轻稚微微松了口气,快步出了寝殿。
待绕过雅室,一路出了东侧殿,她似乎直接从繁花似锦踏入冰天雪地。
天地之间依旧只剩白色。
皇帝殡天是国丧,丧仪规格最高,坤和宫正殿已经挂好白幡,丧布,所有花卉、果缸、香炉全部撤下,多宝阁也被白布蒙住,几乎看不到任何珍玩。
从明间出来,外面的游廊、月台都挂好白,就连院中那几棵高大的梧桐木也挂上了丧布,显得异常哀丧。
沈轻稚在院中看到了采薇。
采薇忙了一整夜,此刻脸色都有些发青,她眼中通红,正在对几个司职宫女叮嘱。
“一会儿各宫娘娘小主都要到,藤垫要备足,上面要加一层棉垫,茶要准备冷热两种,记得要备好清凉油和凝神丸,晚霞,你去告诉小膳房,让他们煮两锅冰糖绿豆汤,放凉待用。”
沈轻稚远远就听到她声音嘶哑。
她快步上前,除了采薇以外的几名司职宫女都冲沈轻稚见礼,这几人都是老熟人,沈轻稚同她们点头问好,这才对采薇道:“姑姑,我有话要说。”
采薇忙道:“好,我这就来。”
待两人回到明间,就看到明间已经布置好了小灵堂,大行皇帝的牌位摆在一堆祭品之间,森然又肃穆。
沈轻稚微微一顿,她同采薇对视一眼,两人皆没从正殿明间而入,而是拐了一下,从东配殿拐入风廊,进入皇后寝宫前的花厅。
这一处倒是没有外人。
沈轻稚站定后才开口:“姑姑,您得歇一歇,巳时就要开始守灵,到时候各宫娘娘小主一到,姑姑又歇息不得,我刚才粗略看了看,宫中丧仪已经齐备,并无不妥。”
采薇叹了口气,她一口喝了半壶茶,这才道:“丧仪事马虎不得,这一熬就要二十七日,坤和宫还得摆小灵堂让各宫娘娘小主过来守灵,轻易马虎不得。”
除去四妃、九嫔,昭仪、婕妤和下三位小主都要在坤和宫替先帝守灵。
弘治帝后宫人数不多,除了四妃和一位嫔娘娘,下面仅有两位昭仪一位婕妤,下三位的小主也只有六人,都是早年潜邸时的侍寝宫女,他们是不能去正阳殿给大行皇帝守灵的,只能来坤和宫的小灵堂守灵。
皇后身体已经这样,再弄一堆人在坤和宫哭哭啼啼,这病又如何养得好。
沈轻稚明白自己过来侍疾,就是为了让皇后修养身体,因此倒也不敢马虎,直接对采薇道:“姑姑,依我看不如请娘娘挪去后殿佛斋静养,如何?”
采薇微微蹙起眉头,她思索片刻,面容上的紧绷这才松开。
“倒是个好法子,否则每个小主来了坤和宫,都要先拜见皇后娘娘,又何谈静养。”
沈轻稚点头,低声道:“姑姑放心,我会一起劝娘娘的。”
采薇这就要起身去吩咐收拾佛斋,她刚一起身,紧接着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若非沈轻稚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恐怕就要摔倒在地。
“姑姑!”
花厅就在寝殿之外,沈轻稚都不敢大声惊呼。
采薇摆了摆手,站在那闭了好一会儿眼,这才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沈轻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亲自喂她吃了一碗茶,这才道:“姑姑,我可去安排佛斋。”
采薇没有犹豫,她点了点头,缓过神来才开口。
“你去寻小膳房寻沐芳,让她操持佛斋,眼下只她还在坤和宫。”
皇后是后宫之主,宫中上下都要服丧,所有宫室都要统一调令,这会儿另外的三个姑姑,一个去了尚宫局,一个在御膳房,还有一个在前头正阳殿,丧仪丝毫不能马虎。
就连红芹也去了正阳殿,她要负责的是外命妇入宫哭灵事宜,坤和宫实际没剩下几个人。
沈轻稚当即便道:“姑姑,你去贵妃榻上睡一会儿,小秋和朝云都在,你放心,佛斋我一定安排好。”
她本就年轻,今岁不过十八,加之素面朝天,一身孝服,更衬得小脸洁白稚嫩。
但她说话办事却极有章法,丝毫不错,在皇后昏迷的情况下,她是采薇唯一能商量的人,这让采薇心中舒缓许多,不会时时刻刻紧绷。
她深深看了一眼沈轻稚,拍了拍她的手,终于道:“谢小主垂怜,坤和宫事就有劳小主了。”
沈轻稚轻声叫来朝云,然后便快步去了御茶小膳房。
今日的小膳房比往日都要忙碌,几位过来哭灵的娘娘小主也要在坤和宫用膳,多了九人的饭食,还得让小主们吃好,又不能僭越,小膳房的膳食公公很是头疼。
沐芳过来就是盯着今日膳单的,一丝错处都不能有。
沈轻稚快步来到小膳房门外的时候,就听到里面忙碌的声音,沈轻稚在门上敲了敲:“沐芳姑姑。”
沐芳耳朵很灵,一声便听出来者是谁,她快步过来开门,一见她就有些焦急:“小主,可是有事?”
她自然是担心皇后娘娘身体。
沈轻稚摇了摇头,引着他她往后殿行去,路上皆是满脸苦丧的素服宫女,她们形色匆匆,手中捧着一匹又一匹丧布。
待进了坤和宫后院,人便少了下来,也清净不少。
沈轻稚把刚才所想同沐芳详细说了,沐芳眼睛一亮:“是个好法子,小主且先去佛斋前等我,我去取钥匙。”
昨夜乾元宫刚传来丧报,采薇就急忙让沐芳带人锁了坤和宫所有不用的殿阁,这会儿要用佛斋,就要重开。
佛斋也是苏瑶华喜去之地,她隔三差五就要在佛斋里礼佛,因此佛斋中不仅有观音佛龛,还有一处静室,布置清雅素净,没有任何奢华摆设。
沈轻稚以前也曾在佛斋给苏瑶华念过佛经,对于佛斋很是熟悉。
沐芳来去匆匆,片刻便回了佛斋前,待打开佛斋,两人进去看了看,沈轻稚便对沐芳道:“这静室的帐幔被褥要全部换成素白绫的,地毯也去掉,桌上的佛果要都撤掉,您看两刻能否安排好?”
沐芳道:“小主放心,能的。”
沈轻稚又看了看,道:“娘娘是过来养病的,这一扇窗若是一直关着,屋里药味沉重,娘娘也休息不好,还是让尚宫局赶紧过来把窗纱换成夏纱,以便通风。”
她细心又仔细,沐芳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小主放心,一定安排妥当。”
沈轻稚这才松了口气。
她匆匆回了坤和宫,刚一踏进寝殿,就听到里面传来采薇欢喜声:“娘娘,你可醒了。”
沈轻稚几乎是小跑起来,当她微喘地进了寝殿中,缓了缓呼吸绕过屏风,就看到苏瑶华那双蒙了一层水雾的眸子。
听到脚步声,苏瑶华偏过头,用那双迷蒙的双眼看向沈轻稚。
看到她的一瞬间,苏瑶华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微光。
“轻稚,你来了。”
沈轻稚只觉得喉咙酸涩,她眨了眨眼,不让自己在苏瑶华面前落泪。
她快走两步,很快便来到榻前,屈膝行礼后才坐在脚榻上:“娘娘,我厚脸皮过来娘娘这里,想从娘娘这里讨一分香火,也给陛下尽一尽孝,可好?”
苏瑶华即便还在病中,脑子却并不糊涂,她见沈轻稚第一面,便知道是萧成煜的安排。
她以前协助丈夫定后宫,平天下,如今,她要协助的是儿子。
儿子如何说,她就如何做。
苏瑶华伸出手,握住了沈轻稚温热的手。
她是这么的健康、活泼、富有朝气。
苏瑶华心中那点微末的慌张悄悄散去:“自然是最好的。”
“除了你,还没谁能替我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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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稚一来,采薇便不再贴身伺候苏瑶华,立即出去忙别的事了。
沈轻稚接过宫人呈上来的桂圆红枣茶,先伺候苏瑶华吃了小半碗,然后才轻声细语道:“娘娘,昨日太医来看过您的病症,根据陛下的旨意给您开了个温和的太平方,这方子对您身子最好,若是常年温养能把寒症养好,只是见效慢些,不能操劳,娘娘您看可否用此方?”
沈轻稚的声音本就好听,清脆悦耳,婉转轻灵,似是珠玉落盘,莹润有光。
苏瑶华在自己身体事上,倒也没有其余之事那么固执,她思忖片刻,却还是叹了口气:“若我精心养病,宫中可要乱的,皇儿初登基,前朝后宫都乱起来,日子可就难过了。”
她考虑的总是萧成煜。
沈轻稚微微一顿,她垂眸思量片刻,又看了看皇后面色,才轻声提议道:“娘娘,宫里还有那么多妃娘娘,原几位娘娘也都协助娘娘打理宫事,如今勉励支应一年半载也并非不妥。”
“再说,陛下既然已经有了打算,应当也想好了法子,娘娘,不如咱们先按照太平方服药,国丧这一月先养养,待得一月后看看药效如何再做打算。”
“陛下只剩下您这个母亲了。”
沈轻稚劝人的时候体贴入微,字字句句都说进旁人心里去,就连苏瑶华也不例外。
这一次苏瑶华倒未再几句,只是轻叹一声:“你说得对,我老了,还是要听皇儿的话。”
沈轻稚抿唇浅笑,道:“娘娘,还有件事得同您禀报。”
苏瑶华睡了一夜,此时精神倒是好了不少,虽还不能立即便起床行走,但人却没有昨日那般颓唐悲伤,可见她心智之坚强。
她靠在软垫上,一边慢慢喝红枣茶,一边安静听沈轻稚的话。
沈轻稚把佛斋之事说了,然后才羞涩道:“妾年轻不经事,许多事都想不到那么长远,还得问问娘娘此番安排可否稳妥。”
苏瑶华垂眸沉思,许久都未多言。
沈轻稚也不急,她接过宫人递来的热巾子,轻轻给苏瑶华擦拭手心。
一遍又一遍,面上丝毫没有不耐神色。
一盏茶过去,苏瑶华才开口:“此举倒是尚可,我本就要养病,无法为先帝守灵,搬去佛斋才更有诚心。”
“只是守灵这二十七日,就得你日夜熬着了,”苏瑶华拍了拍沈轻稚的头,“你是个好孩子。”
沈轻稚羞涩一笑。
“如此甚好,娘娘还是要更爱惜自己,才能让陛下宽心,以后咱们都能在您膝下承欢。”
苏瑶华轻轻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趁着各宫小主还没来,御茶小膳房连忙呈上早食,苏瑶华身体虚不受补,本就不宜大鱼大肉,沈轻稚这一日忙得都有些上火,早食清淡些正好。
沈轻稚先陪着苏瑶华吃了一碗八宝粥,又用了两个枣泥花卷,这才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用过早食,各宫的娘娘小主便一起来了坤和宫。
后宫中三位的娘娘只有三位,庄昭仪、李昭仪、韩婕妤,她们都是普通的良家子,身家并不显赫,也无人替她们打算,只得来坤和宫守灵,去不得正阳宫。
下面六位小主更不必说,这九位里除了韩婕妤年轻些,今年未及三十,其余皆是进宫十几年的老人,因常年不得宠,看起来竟是比病弱的皇后娘娘要更苍老些。
她们身上穿着尚宫局统一呈送的孝服,头上除了绒花便只有银钗,一个个素面朝天,眼睛通红。
皇帝死了,她们都成了寡妇。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们原本就在宫里过得不如意,如今成了太妃,日子怕是更难过。
几人一进坤和宫,抬眼看到明间里摆放的灵位,一下便哭了出来,那不是替皇帝哭,是替自己哭。
沈轻稚跟采薇迎了出来,一一同娘娘小主们见礼,采薇便说了皇后娘娘病重之事,之后守灵哭灵皆由沈奉仪替娘娘尽孝。
这话一出,韩婕妤便抬眼看了沈轻稚一眼。
沈轻稚面色哀伤,似未觉韩婕妤的目光,她冲几人福了福,轻声细语道:“昭仪娘娘、婕妤娘娘、几位小主,钦天监已经呈送丧仪时表过来,辰时起便要开始哭灵,一直至酉时日落方歇,每日都要有四人守夜,采薇姑姑已经安排好守夜明录,您请看。”
每天四人守夜,他们十人差不多每隔一日就要轮上一日,沈轻稚是替皇后守灵,因此不用如此日夜不修,她跟庄昭仪等三个主位就少几日值夜,其余六位小主就得多熬几日。
小主们本就位卑言轻,此时也都是默默流泪,无人多言。
采薇这才道:“娘娘小主们,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待见过皇后娘娘,又略吃了口茶,便到了辰时。
沈轻稚跪在最前面,后面是庄昭仪三人,最后面是几位小主,在沈轻稚身边还有沐芳,而其他几位司职宫女则跪在最后面。
偌大的明间此刻跪满了人,另一名司职宫女跪在最前面,她面前摆放有祭盆,正在往里面烧纸。
尚宫局派来的祭奠嬷嬷跪在另一侧,她一边流泪,一边道:“龙驭宾天,礼。”
于是众人便行三叩九拜之礼,之后那嬷嬷又道:“哭。”
霎时间,明间内皆是细细的哭声。
哭灵的哭声是不能停的,灵堂内总要有人哭,除了几位娘娘小主,另外还有专门过来哭灵的宫人跪了在宫外,哀婉的哭声在坤和宫内回荡。
沈轻稚是专门练过哭的,她们也不用一直不停地哭,留一会儿泪,低头缓一缓,过上小半个时辰再继续哭。
只是这样也累得人不轻,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再行三叩九拜大礼,待到中午时沈轻稚都觉得膝盖疼。
哭了一上午,谁都没有胃口,还好采薇准备了冰镇绿豆汤,这么吃上一碗到底能顺气。
午时她们是轮流吃的,沈轻稚草草用过午时就去佛斋看望苏瑶华,见苏瑶华服了药睡下,心中到底安稳不少。
从这一日开始,沈轻稚便开始在坤和宫守灵。
一开始还好些,她毕竟年轻,也当了多年宫女,到底练过这些本事,但三五日过去,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乏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每守夜一次她都能连睡两晚,好歹能休息休息,那些心中悲苦的小主们就没这么好的命,几乎是每隔一日就要熬一宿,熬到十日后一个个都是面色清白,脚步浮肿。
采薇都怕他们过来的路上出事,特地命尚宫局备了轿子,每日接送小主们过来哭灵。
哭灵的日子特别的漫长。
二十七日是缩减之后的极限,依旧让人熬得浑身难受,大抵只有此时,每个人才真心盼望皇帝能长命百岁,好让他们少熬些苦。
众人度日如年挨到了第二十五日,就连沈轻稚都有些恍惚了,整个坤和宫也就只有苏瑶华因为养病吃药精神最好,足见多重的病都需要静养。
一晃神的工夫,盛京已入夏。
小灵堂里已经摆上了冰鉴,但娘娘小主们还是都上了火,就连沈轻稚也不能幸免,今日醒来就觉得头昏脑涨,眼睛干涩,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
她勉强吃了颗清心丸,想着再熬两日便能休息,到底还是精神些许,早早去佛斋看望皇后。
她如此诚孝,苏瑶华自然看在眼中,待见了她来,立即便让宫人上一碗玉灵膏给她吃。
“这是海外来的短参,配了桂圆经三十日熬成玉灵膏,今日刚熬好。吃了不易上火,是平补的方子,”采薇道,“娘娘特地叫给你留了一罐,这几日要跟着吃上。”沈轻稚点头,笑着陪苏瑶华说了会儿话,才道:“娘娘可得乖乖吃药,昨日陛下还发了口谕,让太医院日夜给娘娘请脉,务必要医治好娘娘的病情。”
她们在坤和宫都熬成这样,还要兼顾政事的萧成煜不知道得累成什么样子,即便如此,他还每日都派人过来给皇后请安,看一看皇后的病症是否有起色。
这太平方见效慢,苏瑶华至今仍不能下床,但养了这一个月,她气色好了许多,手脚都不再如过去那般冰冷,夏日里也不用盖锦被,只要盖薄被便可。
足见这方子用对了。
以前苏瑶华是皇后,日夜都得操心宫里事,这方子用了也是白用,如今她成了太后,太医院才敢呈上来。
苏瑶华听到萧成煜的名儿,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心疼:“瞧瞧你都熬成这样,还是在咱们自己宫里,皇儿在正阳宫,怕是连觉都不能好好睡。”
沈轻稚安慰苏瑶华:“娘娘,也就只剩两日了,日子过去就好了。”
苏瑶华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恍惚。
这会儿到了辰时,沈轻稚便只得退出来,回到前头继续哭灵。
佛斋中,苏瑶华失神看着墙上挂着的佛图,她眼眸里渐渐浮现出些许怀念:“这幅画,还是陛下亲自给我画的。”
采薇陪在她身边,很是安静。
苏瑶华挥了挥手,让采薇放下帐幔,轻声道:“算了,一晃神,国孝都要过去了。”
前头明间里,沈轻稚跪在前头,正在轻轻抹眼泪。
哭了二十几天,她是什么都哭不出来,只得在帕子上倒些水,往脸颊上拍。
反正这灵堂里每个人都红着眼,哭不哭的也看不出来。
又熬了一日,待到傍晚时分,今日的哭灵即将结束。
跪在前面的大宫女正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往祭盆里放纸钱,她夜里没睡好,又熬了一个白日,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现在已经支撑不住,合着眼几乎睡了过去。
沈轻稚一个没看住,她便一头往供桌上栽倒过去。
只听嘭的一声,供桌被她撞得东倒西歪,还是祭奠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大行皇帝的牌位。
但供桌上其余的东西却不能幸免,乒乓落了一地。
沈轻稚其实也有些头脑发懵,她眼前闪过一抹赤红,紧接着,就听有小宫女叫了起来:“供桌上怎么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