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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好容易才挑了个小角落坐下,那正在大堂里穿梭往来,拎着个大茶壶不断添茶的清秀少年见到,快步走了过来,先倒满两碗热茶,道:“二位客官,小子今日所言不虚吧!且稍稍等待,今夜我爷爷得了上好的材料,做了道大菜,少顷便能上桌。”
赵雪骥来了兴趣,笑问,“那可赶巧了,不知道是什么大菜?”
清秀少年抿嘴一笑,又摇摇头,还在故作神秘。
蓦地里,却听堂内一条粗壮汉子洪声说道:“今晚请列位品尝的可是那横行塞北的黑背胡狼,足足十六只,皆是由我乌燕镇镖头‘封单刀’奉上,各位今后若是有些托运之物,可要多多照顾我家镖局生意啊!”
这粗壮汉子说罢,先饮干了一碗酒,然后用不无得意的眼神环视四周;说这番话显然是想借此机会宣扬镖局的名声,以达到众口称颂、客源广进的目的。
“连杀十六只黑背胡狼,想见封镖头的武艺又有精进啊!实在是恭喜、恭喜!”
“可不是说,这黑背胡狼凶残狠厉,平日里谁见了不是唯恐避之不及,封兄弟好硬的刀法!”
四座各人倒也很给面子,呼呼啦啦,满是一片叫好之声。
左南江轻轻点头,面对这等凶畜,且又是成群斩杀,料想这个封镖头确有过人之处。
“呸,真臭,真臭!老子都不用想,就知道又是你黄大脑袋在这儿乱放屁。”
可就在这时,客栈门外却忽然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讥笑。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瘦瘦小小的鹤发老叟,正拄着拐杖,自门外飞舞的风沙中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见到来人,那粗壮汉子硬是生生的咽回了快要脱口而出的谩骂,转而悻悻然,一脸赔笑地道:“我当是谁哩,孙老爷子这个点还没歇着啊。”
“哼,手底下弱如孱鸡,也有脸在这儿胡吹大气!”
岂料这老叟丝毫不留情面,伸手竟打笑脸人,哼了一声,耷拉着眼皮,也不看那粗壮汉子,径直踏进了大堂。
“小兄弟,这言语刻薄的老者却是何人?就算那汉子所言确有不实之处,怎么如此不饶人?”
赵雪骥微微皱眉,转头向那清秀少年问道。
“嘘!千万别乱说话,这要是被他听见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清秀少年赶忙示意,悄声续道:“这位是孙日昇孙老爷子,他在当年可是咱们塞北顶尖的刀客,追溯缘分,现在塞北稍稍有些名气的刀客都承蒙他教导过呢!人家是师父训徒弟,那还不是爱怎么训便怎么训?”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汉子挨了骂还如此恭顺。”赵雪骥恍然一笑,又侧头看去。
只见那孙姓老叟行至大堂中央,早有人起身让座,添茶斟酒、殷勤伺候;待坐定后,斜眼看向粗壮汉子身旁一人,冷笑道:“封平,你小子从小根骨就比其他人要强上些,怎么如今在刀法上还没有练出什么名堂,这胡吹海侃的本事倒是见长啊!”
那名叫封平的瘦削汉子一张脸臊得通红,赶忙起身恭声道:“老爷子教训的是!我们不该为了一点儿虚名,腆着老脸去冒充高手,那击毙胡狼的,的确是另有其人……”
说罢,一脸惭愧,目光躲闪地看着那孙姓老叟,这幅作态,倒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见到了严厉的家长。
“哼,还算你这柄乌燕单刀没有锈到腐朽。行了,一边儿坐着吧。”
孙姓老叟淡淡说了一句,不再理他,转头却朝着那清秀少年笑着喊道:“千钧小子,这都什么时候啦?你快去灶房里催催,让那老家伙手脚麻利点儿,当心饿坏了老头子,他可赔不起。”
清秀少年扁扁嘴,似乎很不情愿,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声“是”,才慢腾腾地走向了灶房。
赵雪骥起先还有些不解,可是没过多久,忽见一个须发皆白,但身材极为魁梧的老者自灶房冲了出来,手里挥舞着一根硕大铜勺,横眉立目,扫视当场,一找见孙姓老叟,当即破口大骂:“催催催,倒是催个屁,你这个整日吃白食的老不死,那可是十六只胡狼,不是他妈的兔子!又得扒皮、抽筋、剔骨、剁肉、还得细心烹调,怎么,你以为老子生了八只手?”
在场众人显是见得惯了,皆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深知这两位哪一个都不好惹。
“嘿,可真是新鲜!要帮忙还不容易,封平他们都可以进去搭手,偏生你那破厨房又是一屋子的烂规矩,一进去就跟个犯人似的缚手缚脚,是这也不能挨,那也不能碰,你说说,这个苦差事你不做谁做?”孙老叟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茶,懒洋洋地道。
说完像是觉得不解气,跟着又啐了一口,“亏你平日里还自夸什么‘长安夜厨’,就这两下子也敢出来现世?我劝你呀,还是趁早熔了这御赐的勺子,哪怕是造个尿壶也很好啊!起码还算是物有所用,不至于白白的落灰蒙尘。”
“你这老不死的,做什么尿壶?干脆再加两扇木料,给你打一副棺材才最好!”
那魁梧老者翻了翻白眼,扯下围裙,拉了张凳子坐下,转头对着黄大脑袋那伙人喝到:“还杵在那儿看个屁,都滚去端菜,想吃肉就给老子干点活儿!”
黄大脑袋等人可不敢怠慢这位老煞星,赔着笑脸,赶忙领着几人一路小跑,去那厨房端菜去了。
看着这两位年逾古稀,但性情仍如烈火的皓首老人,赵雪骥和左南江对视一眼,察微知著,均看出这二人分明身怀不俗武艺,不禁大感惊奇。
不多时,在黄大脑袋等人的忙碌中,一盘盘焖得极香的胡狼肉分派上桌,十六只胡狼,足足摆了二十四桌。
众人闻着味道,虽已垂涎欲滴,但竟是谁也不急着吃,纷纷看向那魁梧老汉与孙姓老叟,似乎已形成了习惯,只要这两位没有发话,谁也不敢随意动筷。
那魁梧老者此时解下了围布,就坐在了孙姓老叟对面,说了声:“大伙儿动筷吧,狼肉性热,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众人这才狼吞虎咽,饱餐起来。可怜这平日里横行塞北的胡狼,谁敢想今日却成了众人的盘中之物。
“唔,果真好滋味,这位老人家的厨艺当真是非同凡响。”赵雪骥吃了几口狼肉,顿感滋味美妙别致,比起以往吃过的那些山珍海味,竟要高出不止一筹;左南江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也是不吝赞美之辞。
等在场众人皆吃得七八分饱时,却听那魁梧老者沉声说道:“想我张六味掌了半辈子勺,畜生尸体算是见的多了,可今日却见到了令我匪夷所思之事。”
孙老叟眼中精光一现,问道:“你指的可是这十六只胡狼致命的创伤?”
“不错,此事端的是诡异非常……,
你可知其中有九只胡狼是被人以利刃搅碎了心脏,奇就奇在这九只胡狼浑身骨骼不仅齐全,就说那一身皮毛,我在其上竟连一个创口也找不到;还有那另外七只胡狼,死因竟然是浑身骨骼寸寸碎裂,但诡异的是体内脏腑却又完好无损,可见,这后面的七只胡狼竟然是活生生给疼死的!”
说罢,这自称‘张六味’的魁梧老者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旋即将目光投向黄大脑袋那伙人,询问道:“这些个胡狼尸体是你们抬回来的,你们几个可知这是何人所为?”
想起刚才吹过的牛,黄大脑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这个……我们也是在押镖途中遇到的,而且隔着很远的距离,最先是听到了一阵惨厉的狼嚎声,待我们靠近声音,只见那是在一处荒凉的戈壁滩上,远远的有二人持剑荡平了这伙儿胡狼,等我们赶到时,对方却已走远了。”
“不对,是三个人出手,老黄你忘了那戈壁上的十滩脓血了吗?”
只见那名叫封平的瘦削汉子这时开口道:“尸体确实只有这十六具,但当时应该是三人结伴同行,出手的也是三个人,而那伙狼群则至少有二十六只!”
“不会吧,封平,你是说,那十来滩脓血原本也是十几只活生生的胡狼?”黄大脑袋惊呼。
“不错。”封平语调凝重,道:“该是三人同行,二人使剑,另有一人手段诡异,如此邪门的武功,实在令人胆寒!”
“乖乖我的亲娘,二十六只凶残的胡狼,顷刻间全部毙掉,这是怎样的手段?这他妈的还是人么!”
“想想也怪,这么厉害的人物,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边塞干什么?莫不是一伙过路的强枭巨匪……”
听闻此事,众人皆是一片哗然与惊惧。
见众人都是一副风声鹤唳的恐慌模样,孙老爷子紧皱起眉头,不满地道:“碰到此等诡异之事,你们为何不留个心眼儿,别的不说,轻身尾随在后,一观他们的去向和目的也好啊!”
“老爷子,您别说,这个还真有!”
黄大脑袋面色一喜,赶忙道:“我们几人遇上这种事情,也是大感诡异,遍观众人武功,能够不露声色追上前去打探的,也就只有封平了,所以后来就由他一个人前去跟踪。”说着将目光再度投向封平。
“这件事做得很好,封平你将此事与我详细说来。”孙老爷子捋了捋长须,颇感欣慰,这乌燕镇的刀客,至少还有一个是有胆色、成气候的。
“是,老爷子。”封平恭声答道:“那日我脱离了镖队,一路遥遥尾随在那三人身后,那三人速度极快,我运足了脚力才勉强吊在后面不致跟丢;直到昨日傍晚,那三人忽然停了下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来到了距咱们乌燕镇五十里外的,那处常年浓郁着瘴气的绝命谷。只见他们在谷口盘桓良久,迟迟不肯离去,跟着竟在那里支起了帐篷过夜,我看着天色已晚,只好放弃了追究,悄悄退走,回到了镇子。”
听说那三人去了绝命谷,孙老爷子与张六味脸色齐变,均是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在场众人听闻绝命谷,却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我听说那绝命谷常年四季都有瘴气聚集,除了一些毒物身处其间可以无恙,其他活物只要是靠得近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几日之内就会气绝身亡啊,所以才叫做绝命谷!”
“可不是说,我听镇子上曾经有人去那里采药,还未深入,便被毒得昏厥倒地,若非恰巧有人路过,给他背了回来,怕是又要成为一具白骨,那里可不是什么善地呀……”
不待在场众人继续探究下去,那孙姓老叟忽然站了起来,沉声说道:“绝命谷乃是大凶之地,天然绝境,为防各位有失,还是莫要因为一时好奇而轻易靠近,以致白白送了性命才是!”
“好了!”那魁梧老者张六味这时也站起来,道:“天色已晚,今晚胡狼夜宴就叙到此处,各位也该早早歇了去罢。”
这么一说,就算是送客了。
众人深知这两位老者的脾气,不敢违背,各自留下饭钱,纷纷离去。
见此情景,左南江与赵雪骥对视一眼,二人只是客居,即便有些疑惑,此时也不便多问,只好起身朝着二楼而去。
……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此时的乌燕镇已是漆黑一片,万籁俱寂。
乌燕客栈的大堂里,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却有一点烛光正随风跃动。
“那剑毙群狼的三名高手,竟然去了绝命谷,此事你怎么看?”朦胧的烛光后,传来这样一道声音。
另一人似在思索,片刻后才沉声道:“五日之后便是大哥的出关之期,还是有必要去那里查探一番,半生奔波,如今到老了,大哥也早已经不问世事,你我做兄弟的,怎么忍心他再卷进任何旋涡之中?”
“说得好!若是有人前来搅扰大哥清净,玄关之前,你我二人自当是义不容辞!”先前开口的那人也是凛然答道。
音落,烛灭,整个大堂复归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