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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吧?还怕你杀我?”
眉兮冷漠地说。莫邪的无名火,的确已经腐蚀掉了她施眉兮曾为人的记忆。她虽然为了争一口气,越了莫邪的壁鸠狱,起死回生。但是,从她睁开眼那刻起,她便忘记了自己,此生所为何来。
所以,言笑的话,威胁不到已经忘记了复仇的眉兮。她既不知为何而生,又何惧死呢。
“你是莫邪宗首宗大弟子,言笑!”苏幕遮知道化骨掌是言笑的独门绝技,他一边飞身与言笑周旋,想从他手中救下施眉兮,一边说道:“人间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她,你带不走。”
言笑回击了他一掌、一掌、又一掌,苏幕遮口吐鲜血,却不肯松开眉兮的衣角。
“你是谁?”眉兮看血染红了苏幕遮的白衣,懵懂而不解地问他:“方才我不过救了你一只胳膊,但你也救了我一只胳膊啊,早扯平了。你为何,还要以命相搏,来救我?”
“你不认得我?”苏幕遮觉得,言笑再重的击打,没有她这一句话,让他更疼。
施眉兮受莫邪无名火前,也曾问过苏幕遮同样的问题。这无聊的戏码,激怒了言笑。
“无聊。”言笑将苏幕遮的手,踩在脚下,直碾到他再也拽不住她的衣裳。
就在此刻,他得意于征服了来自舆皱的这一颗废灵—--慕遮、准备带施眉兮离开时,眉兮在他身后,再次抽出了自己在莫邪越狱时,用无名火铸的剑。
手起剑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眉兮,刺杀了言笑。
言笑捂着从身后穿透前胸的剑伤的地方,血流如注,红色的液体,很快透过他的手指的缝隙,汩汩溢了出来。
他痛苦不堪,像所有死前都下意识地,想看一眼杀死自己的凶手的人一样,他艰难地,回头,看到了拿着剑的施眉兮。
施眉兮是被整个世间,定过罪的,她害死了前朝大王后癸,死于她残暴手段下的冤魂,无数。但是,正如之前她无数次想澄清的:那些,都不是她做的。
所以,这是她,真实的她,第一次真实的、活生生的,亲手、将剑刺向另一个人。
虽然,言笑,来自莫邪,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人。
施眉兮被自己这应激条件下的自卫行为,吓到了,她双手颤抖,手早已离开了剑柄,脸因为恐惧和惊吓,变得神惶失措,声音更加低微:“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怕你杀死他,他是为了救我,我不能让他无缘无故为了我死了。”
眉兮所说的他,自然是被言笑击了无数掌、口流鲜血、此刻还被踩在脚下的苏幕遮。
苏幕遮看着眉兮的恐慌,兀自为她心疼:“施眉兮,你不必自责。他来自莫邪,剑是杀不死他的。”
可是,就在他话还没说完时,言笑的踩着他的脚,明明已经开始:灰飞烟灭。
普通的剑,的确杀不死莫邪的言笑。
但是,施眉兮刺他的剑,是用莫邪的无名火锻造的剑啊。
那不是普通的剑,无名火锻造的刑具,正是莫邪宗惩治莫邪三宗内生灵的武器。
无名火剑杀,是对莫邪生灵在这个世间,最后生存权利的剥夺。
接着,那只钳制着眉兮的、言笑的手,也在:灰飞烟灭。
“对不起----”眉兮的眼泪,如泉水不能抑制的涌出眼眶,她第一次,亲眼看着,一个人的四肢、不是被割断、而是如灰被燃尽、然后消逝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尸首都留不下,而这,是拜她所赐。真实的、不被人操控的她所致。她,再也不能自称无辜了。
“我如何救你?”她试图去捂住他的残肢断臂,想阻止他,整个消散:
“你说过,莫邪,是六界里,最后的收容所,如果一个人,死在莫邪剑下,他便从此,再也不能在世间,留一丝一毫的痕迹了。
因为被判入莫邪的人,失去了做人的资格,生生世世不能再轮回往生了。
这是真的么?”
他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这是真的。但是,他不是被判入莫邪的人,他是出生在莫邪的。
他要自救。哪怕,只能是暂时的。
他凭着仅剩的残躯,御了最后的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无间咒’,然后到了鬼道孟婆、位于奈何桥畔的茅屋草舍,扼住老太婆的咽喉,逼她,为他投世。
“什么?你是谁?哪里?”老太婆作为鬼道循规蹈矩了一辈子的黄泉领路人,头一次被劫持。
“等不及了,要快”言笑的挟持她的唯一的胳膊,此刻,手指头,也在渐渐消散:
“我乃莫邪言笑。
要去人间,报一桩仇。
人间一年,阴间不过一个时辰,用不了你多少时间
报完仇,我就会像现在这样,灰飞烟灭于世间,不留一丝痕迹,连累不到你什么?
你若不同意,我现在,就取了你性命!”
老太婆听闻,他历世报仇后,会灰飞烟灭,不会连累她渎职受罚,又听闻,若不同意,此刻她就得毙命,她不是傻子,她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于是,她将一张‘入世帖’,贴到了言笑的身上……
而此刻,人间乾元山上,没有人知道,言笑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死了。”眉兮还在哭,手、身体,颤抖地如同抖豆子尘土的筛子:“是我杀了他。”
“你手上的人命,还少么?”巫婆在心里,嘀咕着:“现在杀一个人,何必装成这副良心不安的模样。”
可见,人若之前犯了错,想重生重新来过,第一躲不过的,便是这世俗的成见。
“不怨你”苏幕遮揽着她的肩膀,想给颤抖的她,一点安慰:“你是为了救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余生,我定不负你。你的所有过失,我来为你抗。”
而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子梠,是打死也不会让苏幕遮抗罪的。于是,他说:
“自古,莫邪便是罪恶收容所。死一个恶人,权当为世间除害了。
何况,他张狂、挟持眉兮,害你俩在先,你们,也是自卫。自当无罪。“
然后,子梠转向他的部下,庄严而郑重地下了封口令:
“今日乾元山之事,我若日后听到有关眉兮的出身、所为,任何风言风语,别怪我不留情面!“
“眉兮灭前朝有功。致于她被暴民击毙,那可都是坊间误传。眉兮姑娘,不过是当时憋了气,现在这不活灵活现地、好好的嘛。”祝师极尽谄媚能事,听闻子梠封口,立刻给眉兮在乾元山死而复生,找了最合理的借口。
“今儿大王与慕遮大人,在乾元山郊祭、共祀,突然闯入了刺客,要刺杀慕遮大人,被眉兮姑娘,快意斩恩仇,这才保我虞亳大祭顺利进行,简直是天佑所为啊。”巫婆是巫师,自来和祝师,同立于朝野。见祝师如此玲珑剔透,自是不甘下风,忙忙又给眉兮杀了莫邪言笑,找了个最好的下台阶。
反正,言笑死都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活人的罪过,都可以记到死人身上。
殊不知,此刻借了一副人的皮囊,暂且苟活于世的言笑,就站在他们身边,嘴角带着他的魅惑而讥讽的笑意,在心中骂人:
‘是啊,你们怎么说,便怎么是。
人类文过饰非的本事,还真是登峰造极:
刺杀者,被说成被刺杀者;而真正的被刺杀者,却又成了你们口中的罪过的刺杀者
不得不佩服啊
你们且放心,等着,我灰飞烟灭之前,定拉着人世间,为我陪葬。’
眉兮的头脑,却始终一片空白。苏幕遮如何揽着她,一步一挪,如何将她扶上马车,落下轿帘,那马车又如何吱嘎、颠簸了一路,回到未菰相府,她都似乎,毫无印象。
她被安置在一间干净、雅致的屋子,落座于临窗的梳妆台前,丫鬟如烟,为她解开凌乱的发髻,梳理着她的如瀑般散下的黑发,不由自主地惊叹着她的美丽:
“之前,总听人说,您有倾国倾城的貌,奴婢我,今儿,才见着真容,却比传说中的,还多了几分雅致。”
眉兮望着窗外,如碧玉妆成的柳枝,正攀着木窗的镂刻的花纹,探入屋里来。她似乎听不到如烟说的话,正如同,她根本就没有听到苏幕遮这一路上以及入府后如何安慰和安置她一样。
她迷失在、困惑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如烟听来甚是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我之前,做过很多错事么?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我带着罪,为何还重生在这个世间?”
致于眉兮生前灭国的事,是罄竹难书的,且不说如烟一时半会儿能不能说得完,即便能,她只是丫鬟啊,目不识丁、见识浅薄,又怎知国家大事,自是讲不出来的。
而致于眉兮如何起死回生,是新朝大王明令封过口的,如烟不知道不说,即便知道,也不能说。
再致于眉兮为何非要越莫邪的壁鸠狱、重生人世,恐怕除了还未被无名火烧没意识的眉兮,没有旁人知道了。
“这,奴婢不知。”如烟小心翼翼地答:“您先歇息。明日,倒问问尹相大人吧。他见多识广、才识在我们虞亳,是一等一的,他自是当能跟您说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