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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山下,我躲无可躲,上了他的花轿。他,红衣华服,风姿卓绝。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一眼万年’。“
---《眉兮异笺》
那一夜,眉兮睡得昏昏沉沉,总被噩梦频繁惊醒,就着黑夜,又每每强迫自己朦胧得睡去,再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苏幕遮,眉目如精雕细琢的画,笑着,守在她的床边。
起初,眉兮以为,她还在做梦,兀自呢喃:“终于也做了一回美梦,人间,竟有这么俊的男子,守在我的身边。”
“不是做梦。”苏幕遮笑着,那笑,像是饱经了沧桑后沐浴的阳光,有爱、怜,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忧伤:“从今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眉兮,嫁给我好么,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一直待在未菰府中,你的余生,都由我来守护。”
“什么?!”眉兮甚至顾不得揉一把惺忪的睡眼,一个激灵腾得坐了起来,拧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得她微微龇牙,“还真不是做梦。”
“你到底是谁啊?我认识你么?”眉兮惊诧得望着他,身体下意识地往墙根那侧挪了挪,好离眼前陌生的、却一见面就总想生死相许的苏幕遮,远一点。
“深情一眼,挚爱万年---‘一眼万年’,不是你说的么?“苏幕遮的眼中,爬上一层淡淡的忧伤:”乾元山下,你对我,亦是一见钟情,不是么?现在你却总说,你不认识我,你是打算不认账了“
“什么‘一眼万年’,一见钟情?亦是?乾元山,你是说昨日么?”忘记前尘往事的施眉兮,永远无法理解苏幕遮此刻的深情厚意。她审视着他的眉目,想起昨日乾元山发生的事来,说道“别以为你昨日,将我从山上带回来,我就得以身相许。”
“你果真不认!”苏幕遮生气了,他将襟内紧贴胸口的锦帛书,拿出来,摊到眉兮的手边,说:
“锦帛黑字,可是你自己写的。昨日言笑消失以后,遗漏到地上的。当是莫邪宗教他来昭示人间的你的异笺供词。上面清清楚楚,写下了施眉兮和苏幕遮,如何相遇、相识、相知,并里应外合,将偃师王朝覆灭的。”
眉兮受过无名火,知道‘莫邪向人间昭示、被判入莫邪的人自陈的《异笺》’,这是规矩,以儆效尤。
她迷惑地,拿起慕遮放到她手边的锦帛裱的书,书名确是《眉兮异笺》,她又用细手,轻轻翻开第一页,又确实、真真切切,写着这样一行文字,字体隽秀、整齐,是她的手笔:
“乾元山下,我躲无可躲,上了他的花轿。他,红衣华服,风姿卓绝。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一眼万年’。
“那------”她隐约觉得,仿佛是自己理亏。语气渐渐平静:“如果我说,我真的全忘了呢?”
“那,我就讲给你听,直到你想起我来,”其实他本想说:直到你像我爱你一样,也深深重新爱上我。但是,聪颖如他,又怎会觉不出,此时此刻的眉兮,似乎并不喜欢他唐突。于是,他为自己找着借口:“如烟说,她昨夜为你梳头,你也想知道从前的事,教我今日讲给你听。所以,我今日,一下朝,便跑来了。”
“跑来给我讲故事?”眉兮的眉间,还是凝着一丝又一丝的困惑。心下道:
可真是位高权重,闲的没事。
可是,不知不觉,她竟也随着苏幕遮的思绪,回到了施眉兮和苏幕遮初见、那时的光景:
偃师王朝,后癸五十年。因有施部落不愿臣服,拒不纳贡,后癸率领十万大军,讨伐有施。
兵变沧桑,马蹄声声乱。
“孩子,我们要躲起来。”施为对女儿眉兮、儿子施展说。
“躲到哪里?”眉兮问。
“乾元山下,有一处山洞,我曾在那里,猎到过两只小狼,还有给小狼寻食回来的一头母狼。”施为将儿子施展,揽在自己肩膀底下,往家外走:“我们就到那里去。”
眉兮和姒娘子,跟在施为、施展后面。眉兮不时回望一下她家的草屋,虽贫,但毕竟是家啊。
“快走吧。一家人在一块,哪儿都是家。”姒娘子推搡了一把眉兮,嫌她墨墨迹迹。
“是呀,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眉兮想起从前,家里草屋每次被风雨摧破,她都是一个人被寄存到亲戚家的,父母在家里翻修房子,施展呢,是在她六岁上出生的,那时家里条件好了些,房子虽还是贫苦人家的房子,但是有篱笆围的院子,上房、厢房、倒座一应俱全,都是加固新建的,自是不必再担心房子被风吹倒、被雨淋坏,而像她一样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了。
她总觉得,弟弟比她命好。父母对待弟弟,和对待她,也是不一样的。
他们一家四口,刚刚背着简单的包袱,匆匆走出了有施村的村口,眉兮再一回头张望,她家的房子,已经被付诸一炬了。熟悉的马蹄声声,从浓烟滚滚中,绝尘而去。
“快跑!---”施为喊着,一家子,和其余几个相遇的同村村民,一起拔腿跑了起来。
眉兮的心中,充满了惊恐,才意识到,从此后,她沦为难民了,再次无家可归。
她和父母、弟弟,还有八个同村的村民,一起躲到父亲先前说的那个山洞里。起初,人们还可以分享吃食、靠父亲存在那里的猎物、以及偶尔打仗停歇的空隙、去林中摘的果子度日,日子过得不能算好,但起码没被发现,也还算勉强舒适。
只是,随着后癸讨伐有施的战事的吃紧,战马、刀枪剑戟,随时都会从他们隐蔽的山洞经过,所以,他们偶尔外出的权力,也渐渐被剥夺了。没有明文规定,只因先前出去觅食的,已有三人,死于刀马。
不想死,就得龟缩着。
战事持续了一年,外面早已饿殍遍野、白骨遍地。
眉兮躲在洞内,除了透过洞口的荆棘,向外张望一下,整日整日,见不得阳光。甚至,连说话,都不能大声,病了也不敢咳嗽,就怕声音会引来后癸军队的觉察,将他们一网打尽。
活着的九个人,带的吃食都早没了,先前囤积的果子也吃尽了,加上空气不流通、天气又转寒,先是一个人感染了风寒,后彼此传染,传染了其余六个,包括眉兮的弟弟、父亲。谁要咳嗽时,便有人往对方嘴里塞把土,好不出声。
没有药,没有食物,不能外出,眉兮的爸爸妈妈,抓着门口的雪,给弟弟充饥、降温,心疼这唯一的子嗣,伤痛欲绝。
那日,眉兮从荆棘的缝隙中,看到有一商队模样的人群,在不远处经过,马儿很肥。她咽着吐沫:“宰了那匹马,给我们吃,该多好啊。”
可是,紧接着,便是后癸的军队,带着厮杀和死亡的气息,一匹马一匹马,绝尘而过。吃马的渴望,被这些凶神恶煞的马,扼杀了。
“这可如何是好?”施为眼见施展要咳嗽,有人给他堵上一把土,呛得他差点就断了气,“这可是我施家的独苗啊。”
眉兮感到心里有一股痛,比挨饿、担惊受怕,还要清晰难受些:在父亲的眼里,难道,我,就不算他施家的后代么?我不是他的孩子么?我前些日子,也感染风寒了,可是父亲从来不会把我放在膝头,为我没日没夜的熬眼守候,照顾。可是施展病了,他连最后一件衣裳都脱给施展了,自己在这冰天雪地的洞里,光着膀子,哭。
或许,是我命硬吧?但是,我要努力活着。
“不能在这里等死了。”眉兮说:“我出去,讨点吃的,给施展。”
“出去也是死,在这也是死。”除眉兮一家四口外的另外五个村民,有两个都愿意跟眉兮出去一试,其余三个,已经奄奄一息了。
眉兮和那两个村民,跑了出来,大概百米后,后癸的军队出现了。
“有刺客!”后癸的军中,有人喊。
“什么眼神?我们饿得快被风飘走了,会是刺客?拿得动剑么?见过剑么?”眉兮在心里,咒骂着这有眼无珠。
马蹄声声乱,践踏死了一个村民,铜戟刺死了另一个村民,又向着眉兮追来。
她拼命跑,拼命跑,她的目标,就是她刚看到的商队。
“不,这不是商队!”眉兮走近那商队,敏感的发现,她先前在洞内以为的商队,其实不是:“有‘商’字旌,为首的有符信节杖,还有一男子,高头大马,身穿吉服。对了,这是商国迎亲的队伍。”
眉兮想起之前村中流传的商君独子要迎娶空桑长姬的小话,再对照眼前所见的种种迹象,在千钧一发的时间里,下了定论。
“轿子,跳上轿子,我就该安全了”眉兮这些说着,她的确是聪慧的,即便这队迎亲队伍,在这有施战火连天的地界里,偃鼓息呐、不得大张旗鼓、锣鼓喧天地迎亲,但是,这好歹是大商的队伍啊。
如今天下,能与后癸抗衡者,唯‘近支空桑、远夷商丘’也!
空桑、商丘强强联手,后癸再跋扈,也不能无故寻衅、招惹人家半途迎亲的人吧。何况,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可是商丘子梠啊,那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狠角儿。
说时迟,那时快,眉兮,跃入了轿内。
轿内是新妇,但是新妇外,居然,还有一个‘男子!’风姿卓绝、风华绝代,眉兮,正撞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