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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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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六老爷肢体僵硬地转向显金,紧盯着桌上那卷票子。

    这他娘就很过分了。

    骗他的银子,用陈敷的名义,给他店里的伙计发薪资,别人对陈敷感恩戴德。

    这娘们怎么那么有脸呢?

    陈敷也被显金豪迈一拍惊住了,看了看桌上的票子,动动嘴唇子,“这钱…”

    这钱哪里来的?

    陈敷才说出口两个字,就被显金打断。

    显金面无表情,语气却与有荣焉,“这钱是三爷自家的私房——拿私账补公账,作为账房,我是不建议三爷这么做的,但三爷执意如此,我也只好听从。”

    陈敷一句话,转了九个弯,大大的眼睛盛满了不解,“我….有…吗?”

    陈敷顺利接收到显金冷静却笃定的目光。

    目光冷静地诉说着一个信号,“不要反驳”。

    陈敷脖子一缩,咽下后话。

    好吧,他有。

    周二狗的目光在桌上的票子和桌边的少女身上打转。

    票子是真的。

    鲜章红艳艳的,贼好看。

    这女的,没见过。

    一长条,瘦津津的,比旁边的墙壁都白,像根白黄瓜。

    “你是账房?”周二狗问。

    问完发现自己不太关心这件事,谁是账房和他有屁关系,拿到手里的真金白银才跟他有关系,“我们兄弟六人不多拿,该是九十两就是九十两,我拿两张票子,再给你干一年,互相都不相欠。”

    显金点点头,“还愿意在陈记纸铺做工的,明天早上准时上工,一个月照旧八钱银子,包食宿、包回乡车马,一旬两休,岁节、冬至、寒食三大节放三日假;圣节、元节、中元节、夏至、腊日中节放两日假;在座诸位都是用了三年以上的老人,每年还有三日带薪休假。”

    显金掏出白边纸和芦管笔,印泥和擦手的毛纸,“刷刷”几笔写完,分作两份,分别推向周二狗,“这张是领银子的条,这张是约定上工的条,您看着摁手印。”

    没半个字废话。

    干脆利落。

    周二狗没作声,也干脆利落地摁了两个手印,再看这女的觉得还行,虽然是条白黄瓜,但是嘎嘣脆又咪咪甜,处起来方便。

    显金拿着纸,转头就找陈敷,“三爷,劳您在狗爷手印旁敲个私章。”

    陈敷没反应过来,“啊?”

    显金言简意赅,“二人协商一致方为契约,契约不可破,破者为背信弃义之辈,遭万人唾弃、千人辱骂、百人不齿,子孙后代千秋万倍都将背负弃诺背言的骂名!”

    陈敷:?

    只是签个伙计,有必要这么狠吗?

    他娶媳妇,也没下过这么重的誓啊...

    陈敷不敢不敲章。

    他从显金眼神里又看出了一个信号:敲章,不敲章者死。

    显金笑着将这份约书递到周二狗手上,“狗爷,契约已成,按照约定,您付出劳力,陈记保您薪酬温饱,若有违背,陈记天轰地裂,永不得成业!”

    皮影戏中场休息,鼓声锣声唱声逐渐势微,长桥会馆陡然陷入片刻寂静。

    少女的声音高亢尖厉。

    显金提高声量,大声道,“从前陈记如何,今日咱们一笔勾销!陈家三爷自请来泾,只为正陈记衣冠、塑陈记新貌、强陈记新业!大家伙好好跟着三爷干,三爷有肉吃大家有肉!三爷无汤喝也必为大家割骨刮肉,共吃一勺稀粥!三爷在此谢过诸位了!”

    周二狗身后的汉子们,陡然鼻头发酸。

    这东家...也太是那个了!

    周二狗之后,无人再谈请辞。

    郑家年岁最小的伙子,红着眼眶摁下手印,拿了约书好好折叠放在袖中,对陈敷深鞠了一躬,“谢三爷!谢三爷的银子!我一定好好干!”

    陈敷只觉整个人快飘到天上了,屁股都不痛了。

    伙计签完,楼下的皮影戏还在换布景。

    一楼大堂诸人都在看二楼包厢。

    显金朝周二狗耳语两句,便见周二狗巴在包厢边缘,声如洪钟。

    “陈记三爷陈敷在此!”

    “凡与陈记有银钱、业务、采办纠葛的,携真实凭据来长桥会馆,五日之内,三爷均认账付账!”

    显金一拍手。

    张婆子从包厢后端了个盘子,盘子里四叠银锭子摞得高高的。

    张婆子得意洋洋地将盘子“咚”一声砸桌上。

    一楼大堂惊起一阵接一阵热烈的叫好和掌声。

    陈敷咽了口口水,“这...这也是我的私房?”

    显金笑了笑,“不是您的私房,难道是我走的公账?”

    猪刚鬣已经很急了。

    就在刚刚给周二狗一行发钱时,他后背、手心、甚至脚掌心都在大冒汗,如今见这夜叉端了盘银子出来要把残账都了完,他整个人已在慌得发抖。

    ——夜叉根本不需要看账本!

    合不上的账!

    他们企图隐藏的账!

    未告知老东家、被他和陈六老爷合伙吞下的账!

    全都会随着这一盘银子浮出水面!

    夜叉哪里需要对账本!

    账本自会来找夜叉!

    到时候,夜叉手里拿着凭证,两相核对亏空,他还有命在吗!?

    天知道,这些年,他和陈老六都从这账里抠了多少银子?!

    少说一年也有三四百两吧?

    不要提他们用二等货换下李三顺做的一等货,把一等货运出泾县卖出高价,从中赚取差额...

    诚然泾县作坊不赚钱,可再满的粮仓有两只贪得无厌的硕鼠,粮食也保不住啊!

    如今,猫来了。

    猪刚鬣急切地看向陈六老爷,救命!

    陈六老爷阴狠地看向那盘银子。

    这银子,是不是有点像他给出去的另外四百两?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六老爷脸色铁青,“泾县作坊不赚钱,你以为是我和朱管事从中捣鬼?什么纠葛?什么欠账?你现在演这一出,是不是想打你六叔的脸?”

    陈敷下意识看向显金。

    显金慢条斯理地从布背篼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盘子,中间镂空,椭圆木珠串成一条线。

    显金上下晃动,随着“哗啦啦”声,算盘众神归位。

    “瞧您说得...打您什么脸?作坊的管事是朱爷,账目经手的章也是朱爷敲的,各类采买办理的约书更是朱爷谈的。”

    显金没笑,拨弄了几下算盘,找一找手感。

    “错处是朱爷犯的,您至多是监管不力,不算什么大事。”

    猪刚鬣不可置信地看向显金。

    钱是昨天贪的,锅是今天背的...

    凭啥啊!

    猪刚鬣再把目光移向陈六老爷,谁知却见陈六老爷怔愣片刻后,默默将眼神移开了。

    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意思是,打了他老朱,就不能再计较了哦~

    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