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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节 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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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r3651-06-19,银城时间中午2点,赛特时间上午67点。

    五号沙漠的戈壁滩上,赛特之阳焦烤着大地,天地间一片赤红。偶尔有热风吹过,枯草团四处滚动,荒凉而炎热。

    此刻,风沙堡以西,两千公里外的一处高地上,伫立着一群人类士兵。他们穿着随处可见的深色防水布军服,上面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泥土的淡红色。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倦意。

    他们的身边,是一具具三米多高,形态各异的老旧机甲。略微变形的关节,锈迹斑斑,且凹凸不平的甲面,以及明显对不上型号,拼凑出来的零件,都在显示着它们的身份与年轮——底层佣兵团常用的二手机甲。

    高地之下,尸横遍野,有人也有虫。数百米外,是蜂拥而至的虫群。它们以一种身披甲壳,前肢尖长,后肢粗壮,头部如犬类的虫子为主,中间夹杂着一两只头部巨大,下身蛇形的虫怪。

    那是蜂蚁虫群中,地穴虫巢的基本作战单位——啼蛉与刺虫。前者依靠强而有力的颚部,以及锋利的前肢,硬生生地撕开敌人的身体;后者则能喷出灌注浓酸的虫刺,穿透钢铁,腐蚀一切。

    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宛如潮水般涌来的虫群,副团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拿起望远镜,望向了远处。他要为所有的兄弟,寻找一个突破口。

    “天杀的,我们被放弃了!”“不是放弃,是出卖!”“阿杰斯,你这个狗日的!”“阿杰斯,我诅咒你!”耳边不断响起咒骂声,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

    因为出卖他们的,是他们的团长……

    他们是最底层的佣兵团,来自北荒大陆的一个地面镇。那里土地贫瘠,辐射的污染依然存在着。入眼之处,全是草木稀疏的灰色荒野,还有无边无际的沙漠。

    千里荒原,无尽沙海。

    他们位于世界的最底层,粮食只能从外面购买。用生命和鲜血,换取一丝生存的空间。他们人员参差不齐,武器老旧落后。一年到头,除却不断产生的抚恤金,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可是,他们的军团长,阿杰斯,竟然为了战功,为了能成为一名银城贵族,把他们送进了这绝死之地。

    思绪之间,数公里外的地平线上,一只巨大的蚕虫爬进了他的视线。它有数米高,十余米长,虫躯上披着厚厚的甲壳。在烈日之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它通体深红,前端肥大,后端细小。头部接近地面,缩在胸腔里,碧绿色的虫眼星罗棋布。

    深红主宰!

    看到它的瞬间,副团长彻底绝望了。这是蜂蚁虫群中的“将虫”,以脑波控制作战单位的指挥官。没有它,这些啼蛉和刺虫只能依靠本能行事,智商比野兽高不了多少。尽管数量庞大,但只要分而击破,还是有一丝机会的。

    可是,它的出现,将赋予这些兵虫等同于它的智慧,变得凶残狡诈,而且毫无惧意。

    哪怕出现一只最低等级的深渊主宰,也能让他们全军覆没,更何况是代表着虫群中坚力量的深红主宰。它的时速能达到每小时五百公里以上,厚重的甲壳能抵挡炮弹的连环轰击,让猎头行动变得艰巨无比。

    至少对他们而言,是不可战胜的存在。而深红主宰,也代表着虫群的集团军。哪怕分出一丝兵力,也能将他们这个小小的佣兵团碾成碎片。

    命运早已注定,就像明天将要升起的赛特之阳。

    他们的生存率,为零……

    副团长深深地吸了口气,放下望远镜,看向了身边的年轻人。那满是土灰和血痕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但目光,却依旧清澈明亮,坚毅不屈。

    “阿铁……”副团长低声唤道。

    “我在。”年轻人回应道。声音平稳而沉静,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我们回不去了。”副团长说道。

    “嗯。”年轻人轻声应道。

    “那里……”副团长指着下方,虫群包围圈中的一处,缓缓说道,“我们会为你打开一道口子……”

    年轻人呆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望着副团长。那目光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在他的意识中,兄弟、朋友,就应该同生共死。

    他,怎能独活!

    “活着出去,为我们讨回公道!”副团长红着眼睛,沉声说道,口气不容置疑。

    沉默了片刻,年轻人用力地点了下头。

    紧接着,副团长转过身,面朝着佣兵们,拔出腰间的手枪,大声吼道:

    “铁山镇的兄弟们,为了我们的公道,为阿铁开路!”

    “杀!”

    下一刻,只见副团长身先士卒,杀入虫群之中。而他的身后,紧随着上百名佣兵,十余台机甲,仿佛一条冲进汪洋大海的小船。

    惊涛骇浪,怒海沧澜。

    “嘭嘭嘭!”“叽叽叽!”“哒哒哒!”“叽叽叽!”

    顷刻间,刺耳的虫鸣响彻了大地。枪声不断,机甲轰鸣,杀声震天。那虫群之中,弹幕横飞,血肉抛洒,无数残肢断臂冲天而起!

    仿佛一首残酷的交响乐。

    直到最后,曲终人散,虫潮淹没了所有……

    十六年后,一个无星之夜。

    天空中一片漆黑,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中部大陆最大的城市——麋鹿城中,依然灯红酒绿。高高的楼宇之上,挂满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站在街巷中,仰头望去,仿佛身处狭长的裂缝中,只有一线天空。

    城市的道路上,车辆拥挤,行人匆匆。

    中城区的一隅,一辆黑色的加长型轿车拐入一条僻静的小道。两侧的花圃中,种满了米黄色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前方渐渐出现了一片装饰奢华的房屋。建筑风格迥然不同,有西大陆的,中大陆的,也有远东的。廊桥水榭、亭台楼阁、私家花园、古铜路灯,藏于茂密的枝叶中,若隐若现。优雅静谧,低调奢华。

    这里是麋鹿城最高档的别墅区,住着许多名流商贾、达官贵人。

    轿车在一栋装饰奢华的小楼前停下,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互相拥吻着,激情如火。

    男的有些秃头,大约五十来岁。就着微弱的路灯,可以看见他脸上有不少伤疤。不难看出,是个曾经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真汉子。女的则一袭红裙,浓妆艳抹,身材火爆,胸前的两团丰腴呼之欲出。

    他们彼此纠缠着,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在大厅里厮混了一阵子,又上了楼,挤开卧室的门,倒在天鹅绒的大床上。

    “团长……”

    卧室里一片漆黑。忽然之间,角落里传出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老男人顿时一惊,冒出了一身冷汗。迅速从床上翻起,刚想去开床头灯,灯却先亮了。

    只见卧室的角落里,坐着一名灰袍人,手里拿着一把老式的木柄散弹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啊!”女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抱着被子,缩到一旁,瑟瑟发抖。

    “你是……”老男人很快就镇定下来。虽然这些年来,他已经远离战场,过着悠闲宁静的生活,但他毕竟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直面生死的胆气,还是有的。

    “阿铁。”灰袍人平静地说道,声音里毫无感情。然后单手掀开头罩,露出了一张布满伤痕、线条刚毅的脸。

    老男人皱起眉头,仔细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大叫一声,脸色煞白地指着他,“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们用生命,为我撕开了一道口子……”说话的时候,阿铁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我找你找了十六年……”他红着眼睛,哽咽了。

    “然后呢,想为他们讨回公道,杀了我?”老男人摊开双手,不以为然地说道,“别忘了,我现在是银城贵族。你杀了我,就会被全世界/通缉。天下之大,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阿铁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老男人笑了笑,继续说道,“相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跟你分享现在的一切。”他的声音变得缓和起来,仿佛在叹息,“我今年五十六了,没有儿女,你可以继承我的一切。”他环视了一眼,说道,“你看这大房子……”又指了指床上的女人,“还有她,都可以是你的。”

    “怎么样?”老男人问道。

    阿铁看着他,依然没有说话。

    “放心,我不会骗你的。我明天就带你去市政厅,公证你的继承人身份,怎么样?”老男人再次问道。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有兴奋,也有期待。

    “有些东西,钱是换不来的……”阿铁摇了摇头,声音平和地说道,“就像他们当年为你,舍身而战……”他注视着他的眼睛,反问道,“难道这都是为了钱吗?”

    老男人沉默了。

    “团长,你还记不记得,在和魔族打仗的时候,阿力为了推开你,被雷矛炸断了双腿。”

    “你还记不记得,副团长为了救你,给你输血输到晕了过去。临失去意识前,他还不断嘱咐我们,继续抽他的血,只要能救活你,他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

    “你还记不记得……”

    “别说了!”老男人失控地咆哮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开枪就是,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不……”阿铁收回了散弹枪,起身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喝道:“你愧对兄弟,你愧对故乡,你愧对先祖!”

    阿铁说完,立即转身离去,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一分一秒的停留。十六年的找寻,十六年的艰辛,十六年的执念,只换来今天的一句话。

    不是他不敢杀人,不是他畏惧死亡,而是他们,不杀自己人!

    阿铁走后,老男人仰着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直到女人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你还好吧?”她关心地问道。

    “没事……”说着,老男人摘下钱袋,放进女人的手心,里面的金币哗哗作响,“你先回去吧……”他苦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歉意,说道,“不好意思,今晚让你受惊了,等下次吧……”

    “嗯。”女人乖巧地点了点头,出去了。

    在阳台上,目送着女人离开,老男人拿起酒瓶,狠狠地灌了一口。

    远处的灯火,五色斑斓,忽明忽暗,梦幻迷离。

    一次错误的背叛,换来一生的孤寂。贵族的身份,舒适的生活,也无法阻挡与日俱增的失落。

    活着,就像在等待死亡……

    恍然间,他回到了多年以前,在脏乱而吵闹的酒吧里,和兄弟们勾肩搭背,痛快畅饮的日子。不知不觉中,那满是伤疤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又灌了一大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头看去,酒瓶的旁边,放着一把老旧斑驳、布满划痕的银星手枪。他缓缓地拿起来,卷着衣袖,仔细拭擦,仿佛在对待一位老情人。

    “嘭!”

    许久过后,在那深邃无边的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枪响。老男人的后脑勺喷出大片血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