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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山药拎了小巧的点心盒子进来，打开来是一碟子的百果糕，山芝伸头一看，就扁了扁嘴儿：“从哪儿来的？怎么眼巴巴的只送这个来了？”
说是百果糕，上面不过是放了些花生瓜仁儿，连着杏仁儿都不曾放，这哪是姑娘吃的东西，怎就好意思送进来。
山药抿了笑嗔她一眼，把糕点端出来搁到小几的梅花盛盘上：“是八姑娘身边的香雪送过来的。”
她说着还往墙边呶呶嘴儿：“太太才送了东西过去，底下人多了一句嘴，平日里又是想得周全的主儿，这不差了人过来问话呢。”
山芝吐吐舌头，鼻头哼出一声来，才刚要说话，百姑姑便掀了帘子进来瞥了她们俩一眼：“赶紧着轮班去领衣裳，茶梅几个都换上春衫，就你们还穿着夹袄，姑娘屋里成什么样子。”
百姑姑训完了两个小丫头，掰开了一片白果糕给林桐吃，让另外一个丫头秋葵伺候着，自个便去下房量尺寸，宅子里似桥嬷嬷那样得脸的管事嬷嬷都是量了身，府里一并给做的，百姑姑虽不是嬷嬷，却是从谢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得脸丫头，虽年纪不显大，可曾也是管着老太太院子里的事儿，下房管着衣裳布料的管事们见了她也只能赔了笑脸”请姑姑抬了手”，一路可是说了好些小心话儿来。
哪还似在小丫头们面前板正了脸儿，耍耍威风来，鼻孔里出来的气大的震天响。
自来府里的丫头们，都是得穿府里发下的衣裳，也有大丫头领布料的自家去寻做，过得苦的丫头领了现成的，太大就得自己动手去改一改，乌梅一大早就便去领料子，山药见着茶梅拿了包袱回来，便抽身也去取衣裳。
茶梅领了艾叶去虫子的药丸回来，天气回暖，眼见着就要回潮了，屋里可不就得随时备着这些，一屋子的好东西可不能叫虫子给磕着了，衣裳宣纸又是怕潮的东西，领了这些东西来还能防着，自个儿打了布帘进来，一眼就看见林桐坐在罗汉床上吃糕点。
林桐眨巴了眼儿望着她，拿指头点了茶梅手上的包袱，“这是甚么东西？”
茶梅怕林桐把药丸当成果儿，便牢牢锁到柜子里头，便张了嘴来哄她：“这快要四月天，梅雨一下四处就得生潮，生潮了姑娘喜欢的衣裳们可就要坏了，还长虫子呢，会咬人的那种，咱把这个搁到柜子里，把这艾叶在屋里烧了熏了虫子，姑娘才睡得安生，衣裳也不会坏了。”
林桐点点头，乖乖应一声是，茶梅回头就屋里只有个秋葵在，同她说了一句：“知道你必是在伺候姑娘，我让山芝给你一道儿领了衣裳。”
见林桐哧溜的摸下罗汉床，到了圆窗下的画桌儿前摸了那画笔，赶紧上去把笔拿开：“这才寻出来的，还没上水呢，不能作画儿，姑娘仔细弄了手。”
说着又叫了几声山药，林桐回过神来，仰脸看着她：“山药往前头领衣裳去了。”茶梅便叫她坐着别碰，到上房去领了画墨水来，林槿虽然少极少作画，这些东西却是时常备着的，不一时取了个瓷瓶儿回来，敷在绒布上，给画笔儿软了毛发。
林桐托了腮看着她，脑子里去还在想着百姑姑的话，越是在上房呆的久，她的脑子就越是清醒，谢林柳那一句话差不多是一个月前说的，这时候发落却又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当场发作了，会让林柳没脸？就像百姑姑说的，她是太太生的，可现在太太也是太太，既是太太，自家在人前便要听太太的，难不成就是因为林柳这是略了太太，在嚼舌根，太太在警戒她
或许在蒋氏眼里，似林柳这样的庶女就该给些手段教养着，关于姨娘们连着手段都不要，何需面子，就像等着请安，林椿林柳能进屋子里呆，三位姨娘就只能往耳房里等着，那里是屋里的丫头们烧水泡茶呆的地方。
可现在，给了面子的庶女却在背后嚼了舌根，将来出了门子，这些总归是算在蒋氏头上的，一个庶女却是不能让她坏了家里的名声。
茶梅细细抹过画具，见她乖乖不动，把那笔上刻的花字给她看，林桐摸了笔儿上边刻的篆字，她又拿了玻璃杯儿进来：“我去给姑娘弄点丹青来。”
山芝捧着衣裳拿了针线箩儿进来，给茶梅请了好，便往罗汉床边一坐，朝了秋葵说道：“你的衣裳我帮你一道领了，我看看还大着些，你这裙子还得收一收呢。”
她自家说了便麻溜的串了针捻上线，觑了她一眼：“你今晨儿可听说了没？春姨娘院子里的地锦叫跪在院子里了，连着月钱都给扣了，咱们领衣裳的时候，她可是遮了脸儿出来的，衣裳没领成只差着同张妈妈闹起来了。”
领衣裳的时候也一并领了月钱，地锦叫罚了月钱还不知，只知道自个儿跪了那许久，可不能白白跪了，衣裳月钱总是要领的，刚领了衣裳想领月钱，哪成想张妈妈朝她笑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地锦姑娘，衣裳是有，可这月钱你却是不能领的。”
她这才知道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等顺了气儿，便虎了脸儿想要争辩几句，可她哪是人家对手，被说上两句遮了帕子一路逃了回去。
因着蒋氏生病，厨房里日夜不断的有人给煎药，还每个人都多领了一个月的月钱，独独她反被罚了一个月，出了这样没脸面的事情，小丫头脸上嫩的很，回去倒头就哭，春姨娘见了她就骂了起来，别个院子里的丫头们都拿她当笑话来讲。
山芝是林桐身边四个丫头里边年纪最小的，说话也不似茶梅山药柔顺，也不如乌梅灵活，可生性活泼，笑了一声儿张开口就说：“我看她闹了好大一个没脸，一路可是偷偷哭着回去的。”
能在这上头跳过春姨娘发落她的，自然是蒋氏，林桐坐着看秋葵给她掰开糕点，小心翼翼的放在小碟子上，见她咬紧了嘴儿抬头看看山芝，摇摇头道：“快别说了，姐姐今早还叫我仔细着口舌，可别给姑娘惹来麻烦。”
这屋里就茶梅知道，留在蒋氏院子里□□人的秋姑姑，是山芝的亲姑姑，山芝心思单纯，一听立时收了衣裳，放在箩筐里，扔了筐儿拉起她来凑上去。
秋葵见林桐自家低头擦了嘴儿往画桌儿前站，伸了手在那里摸画笔沾水，玩的不亦乐乎，自己便同山芝身边挪了挪，压低了嗓子：“正院里姐姐们都在嘱咐当差要小心些，太太在上房发了好大的脾气，连摔了杯子说要是哪个丫头敢教唆坏了姑娘，也不必扣了月钱，只管扒了裤子在院子里发落。”
山芝一听，吓得跌坐在地上，秋葵皱了眉头扶她起来，这才又低了声儿，“你且仔细自己的嘴，可别叫人纠了错，惹到咱们姑娘屋子里。”
山芝脸上又是惊诧又是敬畏：“太太到底是太太，自来规矩就是办的严，地锦那些话也敢在姑娘面前说，挑唆坏了五姑娘，倒叫学了一嘴嚷出来了。”
真的扒了裤子在院子里发落，那就是要打板子了，叫一院子的人看了去，那真是什么脸都没了，还不如直接投了井去，蒋氏这句说出去，春姨娘都落不着好，桥嬷嬷就当着她的面，把春姨娘任姨娘丁姨娘的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都拎出来训了一回话。
“我看哪，还是任姨娘知道事儿，让人领了八姑娘一并在廊下听了训，八姑娘比着五姑娘还更得太太的宠呢，好歹知道些好坏。”
秋葵说起事情来语调平平板板，可山芝听了却是一惊一乍，又是瞪眼儿又是吐舌头：“那可不是，呆在正院里可是有些时候了，要不是老太太发话，哪还有任姨娘什么事。”
秋葵说完了，一把捏了山芝的鼻子：“莫不是你这个脾性要不得，我若不是再不嘱咐你一些，咱们姑娘正是学话的时候，要是口里也出了那些话来，不说扒了裤头打板子，恐这一屋子的人都得给你连累了。”
林桐在一旁看似玩着画儿，可她却听的认真，连春姨娘这样的不小心过失都要惹来这么大的动静，那丁姨娘是不是就真的要关到了夏天？
林桐对这辈子还没来得及见过面的亲娘，感受还是很复杂的，好不容易生下了她，第三天便血崩走了，连着后话都没嘱咐，就凭着多年的相处，她是不相信杨氏竟是会看不出来丁姨娘的所作所为，升了个二等，可这心思却是比着寻常大丫头还要多，其他大丫头不是放出去嫁人就是给谢家当管事姑姑。
她刚落地那会儿，除了吃喝拉撒，也曾迷糊的看过一眼亲娘，小床儿和悠车都摆在杨氏屋里，她轻轻哼了一声，杨氏便让人抱她起来，自家给她喂些奶水，也不给养娘喂，再摇了她给她哼曲儿。
林桐现在想起来，还会记得那张鹅蛋脸的轮廓，逗着她笑起来两边还带了小酒窝，她盯着那酒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睡梦里还响起了杨氏那南方小调的曲儿，断断续续，却让人安心。
丁姨娘那时候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后院里边除了乐姨娘得这宠爱，再作践也不会作到杨氏面上，杨氏那时候身边跟了两个很得重用的大丫头，却是浑忘了名字，也不知是不是被放了出去，只记得二等里头，一个叫秋菱，一个叫丁香。
秋菱留在了蒋氏的院子里，给小丫头们当教习姑姑，专门给新买进来的丫头调-教规矩的，春姨娘是谢骥扬在地方上任职时，是上峰特意送来的小妾，只有那个丁香，原来都该放出去配人了，夜里走在园子里歇脚时，被谢骥扬一把抱住收作了房。
丁姨娘同乐姨娘都是谢家外面买来的丫头，春姨娘是上峰送的歌姬，独独任姨娘是谢家的家生子。
任姨娘的老子娘在大厨房里头当差，整治的一手好汤水，杨氏还在的时候，跟着杨氏从南边来到了京城，她打小就在谢家宅院里跑，先是当了老太太院子里的打扫丫头，任婆子花了大把力气让她留在了老太太院子里，可偏偏女儿人老实又不会说话儿，等家里催债的上门揭瓦了，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杨氏身边，亏得任姨娘梳的一手好头发，这才给老太太梳着头呢，老太太见她梳的好，一来二去便喜欢上了，日日带在身边的。
可任婆子的心思却是不正了，见着谢骥扬升官，后院就开了那两朵花来，倒是一心念着让自己女儿去给收用了，想着从此便是荣华富贵，吃香喝辣的。
仔细看着，任姨娘同丁姨娘还有些相像，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酒窝，可一个却是尖了下巴一个却是圆了脸颊，丁姨娘和任姨娘几乎是同时被收用的，下人们也都不敢多些嘴舌。
杨氏一去，蒋氏还未进门，谢老太太便做了主，给儿子收了两个姨娘，任姨娘先前哪是愿意的，外面既是有了相好，更不愿意当一辈子的妾室，哪知道要嫁的人竟是谢骥扬，又是文人又是官身，长相比着旁人还添些温润，只听了谢骥扬说的声儿便酥了一半儿的身子。
林桐那时候刚刚想起自己的来历，眼睛前面就要迷了一迷雾，才见了几眼亲娘，便是被丁姨娘抱了养，还是老太太发了大脾气，谢骥扬这才骂了丁姨娘一句：“妾者，怎养嫡子。”
羞得丁姨娘不住磕头谢罪，老太太这才差了人来把林桐给抱到了身边养着。
任姨娘的亲娘，不住口的在女儿耳朵边上念叨，她自小就呆在老太太院子里，长大些还被带在老太太身边梳头，多少年都有了一点情分在，眼看着老人家要养着一个婴儿，自家何不去帮忙，大妇再进门，便要点上三把火，趁着这三把火还未点着，不如就陪着老太太吃斋念佛，顺带着还能养上杨氏拼死生下来的嫡女，养着将来便有了情分在。
谢老太太还身强体壮，任婆子算好了年岁，只要女儿争些气，七姑娘靠着谢老太太，自家女儿靠着七姑娘，还怕自家将来未出世的外孙子找不到好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