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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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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一拜,将我心中之前对她升起的一点好感,拜的烟消云散。我有些恼怒,心想,动不动就下跪算什么?天地君亲师,我哪样都不占,如何能当的起她这一跪?生怕她这一跪,把我跪折寿好几年。

    于是我连忙跳到一旁,不敢受她这礼。

    还未等我开口斥责什么,她又出声:“二位公子请先听妾身一言。”

    我正犹豫着听不听她说,就听王琅轻声答应了。我诧异地看了王琅一眼,心中一番猜测。却始终猜不中王琅的意思。

    “妾本姓秦,名顺娘,二九之龄。乃德阳容府表小姐,几个月前收到父母的来信,欲让妾身去西京尽孝,于是妾身便上路了。哪料时乖运拙,路遇劫匪,与护卫、家仆失散,被歹人掳去。”

    说完,她撩起披散的凌乱的长发,夹在耳上,露出了脸。

    仔细看她,我不禁深吸一口气,有些吃惊。她右眼眼眶空洞无物,居然没有眼珠。我不由地惋惜起来,她脸上虽然有些脏,可却能看出她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应是位佳人。

    好好的佳人,却因此毁了。我叹息一声。

    她又把头发放下,拨一些遮住右脸,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前些日妾身险险逃出,却也赔了一只眼睛。但是,若非妾身有点小心思,恐怕早就失了清白与性命,断不止一只眼睛这么简单!妾身不敢回容府,怕给容府带来大祸。也唯恐半路又被歹人捉回去,只得连夜逃跑。至今日,逃到此庙中,一见二位公子,妾身就觉得二位公子定不是那等恶劣、不怀好意的歹人!妾身给二位公子下跪,恳求二位公子带妾身到西京秦府,寻找父母,其它别无所求。”

    是谁对一个女子下这样的狠手?我转念一想,恐怕下手的人,本意就是想弄死她吧,却不知缘何这么做。

    至于是否要带她一同上路,我心里虽可怜她,却也不愿带她上路。若是带她上路,那害她的歹人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就算歹人可以不管,可我身上剩下的盘缠却不够三个人的吃住。更何况,我与秦顺娘非亲非故,不过才见一面的人,我凭什么带她上路呢?

    我不是心怀歹意之人,可我也不是伟大到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去照顾别人的人。

    即便被人说自私又如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若是不自私点,不防备点,恐怕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更甚者早就化作一堆白骨。

    何况此人尚且不知是福是祸,是福,或许对我还有点用。若是祸,那她不仅没用,还是祸害,会拖累我们。

    对我无利之人,留他作何?

    思及此,我给王琅一个眼神,示意他:你答应让她开口说的,这儿你来解决,我不参与。见王琅点头后,我便到一旁空地上盘膝坐下,散下头发,用王琅赠于我的木冠将之束起。

    然后,我便饶有兴趣的看他二人。

    任由秦顺娘在地上跪了会儿,王琅才伸手搭着她手臂将她扶了起来。没有多余的动作,在秦顺娘起身后又立刻放开手,不做片刻停留。

    王琅会怎么回应秦顺娘呢?我心中做了好几番猜测,正仔细想着时,就听王琅说:“姑娘的要求,不难做到。在下同荀兄,定会带姑娘回京,保姑娘一路平安。”

    我听的目瞪口呆,惊的跳起来。急忙拉着王琅的袖子拽他到一旁,我有些急,却不得不小声。

    “你怎么就答应了呢?!我身上可没多余的盘缠能带她一起!”

    我仔细盯着他脸上,不放过他一丝表情,想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同人说笑的意思。

    却看见他风轻云淡一笑,食指抵在唇前,神秘兮兮地说:

    “公子不必担心,千金散尽还复来。这秦姑娘,却是一定要带的,若是不带,那可是错过了大机缘。”

    千金散尽还复来?大机缘!我去你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去你的大机缘!我现在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还带个多余的人!又看眼王琅风轻云淡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

    我心里大怒,啐他,恶狠狠道:“千金散尽还复来,说的倒轻松。还说什么大机缘?我看是个大麻烦!”

    转念一想,又不是我答应的,就补充道“既然是你要带!那秦姑娘便由你照顾吧!”

    说完也不等王琅回应,冷笑一声,甩甩袖子朝秦顺娘走去。我理理心中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些,换上一副笑脸,柔声道:“姑娘既然是连夜逃出,想必也累了吧?不如现在这寺庙休息几日,顺便清理下自己,换身干净的衣服再上路吧。”

    “若是姑娘身上没有银两,我也能替姑娘代出。”

    此番话说出口,我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这般虚与委蛇,像什么?可我也没办法,心里又叹息一口。事已至此,朝一个不明真相的姑娘摆脸色,总归气是不好的。

    我气急拽王琅到一旁的时候并没有掩饰什么,秦顺娘看的清清楚楚,因此眼神有些尴尬。她朝我行礼道歉,感激道:“多谢恩公,不劳恩公破费。妾身身上还有些零散的银两,能够打理好自身,若是不够,将镯子卖了也还凑合。”

    说完,她从袖中掏出一块包的严实的手绢。将重重叠着的手绢打开,露出一只翠绿的玉镯,看起来价值不菲。

    见此,我也放下心来,面上的笑也才变的真切些。至少,不用我破费了。

    “休息却是不必了,妾身残破,不敢因此延误二位公子的路程。”

    王琅将将走近,就听见秦顺娘这句,出声道:“我二人并不急于赶路,休息几日也无妨。”

    想着刚才对说王琅的话,我不禁有些尴尬,摸着鼻子瞧他一眼,附和到,“是也,秦姑娘好好休息。”

    于是秦顺娘又红了眼眶,哽咽着答应。

    如此,再次上路是在五天之后。我们在一个浓雾满山的清晨离开寺庙。

    我们一行三人,在相伴而行中,渐渐熟了起来。

    半年后我们抵达西京,却发现西京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仅我没能看见我想见的。秦顺娘也发现秦府早已被抄,无论主家、分家,一干官员全部处斩,只剩下寥寥几人老弱病残与幼儿。

    秦顺娘听剩下的人说,她父母在她之后又生了个小公子,那小公子在被抄家前就送到了外地,如今不知所踪。

    愿望落了空,我与王琅便想离开西京,临走前秦顺娘提出想继续与我们一同的想法。这回并无第一次见面时的矛盾,我和王琅欣然同意。

    我欲做我想做的事,推翻这腐败的王朝,不停的招兵买马,寻有志之士。王琅以报恩的名义在我身边待着,渐渐的成了谋士一般的人。我也是那时发现了王琅的才华。

    而秦顺娘,则是想找到她那未曾谋面的小弟。并言,找到小弟,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

    自此,又是数年奔波,待真正重回西京,已是四年过后。

    这四年间发生了不少事,比如我与秦顺娘成亲;而秦顺娘又因为身子羸弱,在两年后去世,至死也没能找到她的小弟。

    而这些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无法一时说尽。不如就此止住,日后再谈。

    她耗尽生命没能找到的人,却在十几年后被我碰见。一时也不知道是哀是喜,哀其现在的身份,喜其尚存。

    可毕竟人还是找到了。

    也算是了却了她身前的心愿,但愿她在泉下知晓后,能够安心。

    我闭上眼睛,平复心中因回忆往事而引起的悲伤。片刻后又睁开眼,心中只余一片清明。

    火花噼里啪啦闪了一下,烛火微晃,屋内顿时暗了下,不过一下又重复明亮。

    我朝蜡烛看去,发现蜡烛已经燃至一半,在底端凝了厚厚一层蜡油。不知道我在屋内待了多久。我推开窗探出头看,发现此时夜幕垂下,圆月当空。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院子内的积雪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月光洒在薄冰上。

    风悠悠的从窗外吹到屋内来。我在窗前坐了会儿,竟觉得有些冷了。

    正诧异着,转念一想,可能是玉佩的缘故,又不觉得诧异了。合实窗扉,我起身徒步行至床前,打开衣柜,披了件小裘在身上。

    想到外面月光真好,又搬了个躺,到院内赏月。我看着天上一轮圆月,渐渐的,竟有些困意。我虽不想在院内入睡,却也懒的起身回屋,便任由自己了。

    睡的朦胧间,我听见一阵呼啸声。像是当年呼呼吹向荀府大火的风,又像是当年在北地听见的军旗猎猎声。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平缓。我却感觉越来越冷,似乎有雪簌簌落在我的脸上、眉间。

    四周静悄悄的,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拿袖子抹了抹脸,揪着衣襟翻身缩成一团,脑内又清明了。

    思及秦顺娘,总觉得对不起那个我心心念念的人。我默默叹息,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画面,同样是下着雪的夜晚,我与阿韵在梅林中漫步。

    从梅树下走过,簌簌梅花和雪花飘落在她肩头。

    她任由雪花落在肩头,也不拂去,只拈起一朵梅花放在鼻下轻嗅。拨弄凤冠,将梅花插在发间。

    在夜幕和烟火中,她朝我伸出手,一双明眸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