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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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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我沉沉睡去,却又很快因梦惊醒。醒后我不敢再睡,便搬了躺椅回屋子,整夜看书打发时间,生怕睡去后又做那个梦。

    我在屋子里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子很快就过去。

    不经意从屋内往屋外看一眼,发现雪没在下了,天气也渐渐回暖。下人也从厚厚的冬衣换上薄薄的短衣春衫。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要长,现在都快三月底了,春天才缓缓归矣。

    春日,生机勃发,枯树抽出嫩绿的枝芽。早开的梨花也进入盛期,一朵朵在枝头绽开。

    不过弹指一挥间,就已经临近嘉儿登极的日子。

    嘉儿登极的日子选在四月十二,那日黄历极好。

    宜纳采、订盟、祭祀、祈福、求嗣、开光、普度、嫁娶、破土、入宅、移柩、安葬、开市、上梁、出行等,几乎是个百无禁忌的日子。

    回想我当年登极,虽也是个不错的日子,可登极却始终显的有些仓促,一切都还没准备好。

    不说还没收服的文武百官,还没准备好冕服冕冠。连最基本都即位玉册也没准备好,朝中无人愿意帮我写玉册。王琅那时也不在朝中不在。明泽禹看我如此被孤立,心里愧疚,只好替我撰写玉册的。

    可是,即便有了玉册。冕服、冕冠,龙袍,祭祀用的玄牡等其他用品,均未准备好。于是,整个登极典礼只能马马虎虎举办,行了流程就算了。

    这也算是我心内的一个遗憾吧。没有隆重举办登极典礼,就这样简单走过了,甚至连重来一次都机会都没有。

    我扼腕长叹,觉得有些心累。

    如今嘉儿却不同,一是名正言顺即位,二是有王琅在,能够放心。以王琅对嘉儿的爱护程度,怎么会让嘉儿简简单单就举办个登极典礼呢?

    要知道,嘉儿可是王琅从小教导到大的,是他一手培养出的皇帝。

    只是,不知道到嘉儿的登极典礼会是如何?我想到此,不禁又翻了个身,纠结一番就立刻起身去找王琅。我想要问问他,我能不能去参加嘉儿的登极典礼。

    此刻天方亮不久,廊上就已有下人走动,各自准备就绪,做各自的工。

    王琅房门禁闭,似乎还没醒来的样子。要不要把他叫醒呢?我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就干脆地弯曲手指,轻轻敲了下窗棂。发出咚咚的声音。

    把耳朵贴在窗子上,细听,似乎能听见屋内有什么摔碎的声音。我在窗边,忽然打了个抖。不知怎的,竟觉得我会像那物一样被对待。

    我深深吸了口气,安抚心里的情绪。

    在外等了一会儿,房门打开。王琅似乎刚醒,听见声音就匆匆忙忙披了件衣服在身上出来,眼睛微眯,睁不开似得。却又强行睁开眼,朝四周打量着。约莫四五个呼吸后,他才看见站在窗边的我。朝我轻轻瞟了一眼,面色淡淡的,揉着眼睛回屋。

    居然没有发火?我有些意外,庆幸的“嘿嘿”笑了声,随着他进屋。

    我一进屋子里,就见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连头发都束起来了。此刻坐在榻上,身子半曲倾向小几,右臂支在小几上,正撑着脑袋闭眼小憩。我悄悄朝他屋内瞧了眼,果然看见地上躺着一堆茶杯碎片,似乎用力极大,碎的极小,还有些粉末。

    “丞相?”我蹑手蹑脚上了榻,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了句。他没反应,我想戳他肩膀,刚伸出手就瞧见几个月没修剪的指甲,又长又尖,无奈之下只好收回手。

    虽然想把丞相叫醒,可我却没那个胆子,方才那般嚣张,现在也后悔了。只因丞相这人虽然温和,却是个起床气极重的人,被我吵醒,丞相没对我冷眼,已经是极好了。

    曾几何时,丞相还不是我的丞相。

    有天夜里,我失眠了,不仅失眠,还因为一件我现在已经忘记了的事,兴奋的整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把丞相叫起来,想要与他分享。顺便还能同他聊聊天扯扯淡,一起吃个早茶,出去探看下军情。却没注意那时候天甚至还没亮。

    唉不,也不是没亮,至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能目视的。

    不顾天色,也没考虑丞相醒没醒,我一脚踹开丞相的房门,‘砰’的一声房门打在墙上。丞相从床上惊醒,支起起身左右观望。

    我大步跨到丞相床前,取下一旁挂着的衣服往丞相身上扔去,一把拉起他。

    “王兄!我有事话同你说!”

    “重要的事,还是不重要的事?”

    他掀了掀眼皮,抖抖衣服,将衣服披在身上,声音中还带着些困意。

    我‘啪’的一击掌。他似乎惊到了,眼皮一跳,瞪了我一眼。

    “重要,是极为重要的事儿!”

    “说。”

    我说过,那是件我不记得的事儿。

    但是我至今还记得,待我说完后丞相面上深深的笑意。以及他动手打我前,认真将头发束起的动作。

    那日是我见丞相第一次动怒。当然,见到丞相动怒的机会虽然极为难得的,却要付出相应代价。许是因着第一次见丞相动怒,我付出的代价也相对后来惨重些,被丞相打的嗷嗷叫疼。后来仔细检查,身上却没半点淤青。

    据丞相后来说,是为了给我留个面子,免得出去外面见了人,丢脸的很。

    我着实心里憋屈,却因为心虚,只能呵呵直笑,避而不答。

    到后面,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自己滚出屋子。不敢劳烦丞相,唯恐丞相会狠狠一脚将我踹出去。不留半分情面,叫别人看了笑话。

    之后几天,我只有在屋里,躺在床上装死度过。甚至不敢翻下身,因为只要一动,就浑身发疼。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在丞相醒来之前去打扰,生怕又是一顿暴打。今天,我这般嚣张,也是因为我现下是个魂魄,丞相碰不到我,自然也打不到我。

    不过,见丞相这般,我终究还是打消了念头。心中升起一丝愧疚,后悔把丞相吵醒。

    前些日子,我在屋内对外界不闻不问,丞相在忙什么,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现在看丞相,醒来以后,居然还疲倦的撑着脑袋睡,想来也应该是极为累人的事。

    我不敢打扰,只好坐在榻上,从一旁书架上随手拿过一本书,无趣的翻弄着。

    待日至中天时,王琅才从小憩中转醒。他先是不咸不淡看我一眼,接着整理因为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而皱起的衣裳,开门见山。

    “一大早唤我何事?莫又向以前一样,为一个低价淘来的恭长命的画,兴奋的彻夜没睡,还来打扰我。”说完,他冷笑一声。

    “……当然不是。”

    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但我终于想起当初为什么那般兴奋了。

    当初我喜欢上恭长命这位书画大家,便整日到东西市里贩卖古玩、玩意儿的铺子里,甚至当铺里去寻。偶尔也会抱着捡漏的心态,到小贩的摊子上瞅上一眼,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气运。

    没想到,我真有几分气运的,在一处摊子上寻到了恭长命的画。还是极为珍贵的《白露为霜图》。

    那小贩不懂行这画的珍贵,居然只要区区十文钱。

    捡了个大漏,我欣喜若狂。

    买下以后生怕被识货的人抢走,抱在怀里,一路又喜又惧跑回府。最后竟是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就跑去和王琅分享。

    也因此,见到了王琅第一次动怒。

    但是今天断然不是,我来的确是有重要的事询问王琅的。于是,我挺直腰杆,正色起来。

    “丞相,我能去参观嘉儿的登极典礼吗?”

    王琅略一沉吟,才给出答复:“能。”

    “那真是极好的!”我卷起书,重重的在手心上一拍。

    “不过——”王琅拖长了声音。看向我,眼神有些复杂。

    “不过什么?”

    “那时,恐怕太后也会到场。”

    手一抖,拿着的书“啪”的落在榻上。我有片刻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心神,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你不是说,她闭宫不出吗。”

    王琅叹了口气,拿起书放在小几上。“公子怎么糊涂了,这可是登极典礼,太后不可能不出席。”

    “也是。”

    我苦涩一笑,手抵住额头。心思杂乱,绕在心头,明明是魂魄,却也觉得胸口闷闷的,让我喘不过气来。

    即使她看不见我,我也不愿看她一眼。可我又想去看嘉儿的登极典礼,这该如何是好?我只觉得进退两难,又难以抉择。

    “公子何必呢?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何必放在心上,平白闹心,给自个儿添麻烦。不如看开一点,当做过眼云烟。”

    王琅推开窗。

    我不经意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梨花开的极为灿烂。满树梨花随风摇曳。

    风吹来的柳絮在窗前飘啊飘,最终落在几案上。拿起柳絮,我心内有些复杂。

    我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喉咙有些哽咽。

    “她为什么下的了手呢……我自问待她不薄,这么多年来,对她也一直恩爱不疑。我从未临幸过其他妃子,我只与她翻云覆雨,只有她才能为我诞下子嗣。”

    我想去临死前她在我面前哭泣的模样,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假。她为什么要哭呢。是害怕我死去,还是后悔自己在药中下毒?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如今都不得而知。我也无法与她当面对质。

    “除了顺娘一事,我从未对不起她过。”

    我听见王琅长长地叹息。

    “可是公子忘了,她从未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