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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锐进了内院,就见丫鬟云儿候在那里,告诉他夫人有请。沈锐随着云儿进了偏厅,就见母亲何氏坐在那里,他连忙上去见礼问好,母亲见沈锐满嘴酒气,吩咐云儿去端醒酒茶来,同时起身扶住沈锐在一旁坐下,她怜爱地拍了拍沈锐的手,转身回椅子坐下,心疼地说:“你看你,喝不了酒偏要喝这么多,你年纪尚小,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沈锐连忙称是,这时云儿端来茶水,沈锐酒后口渴,端起来一饮而尽,母亲瞧着,笑道:“你呀,毛毛躁躁的,也不试试,就这么猴急的喝了,万一烫着了怎么办?”
那茶水温温的,沈锐知道母亲定是早已命人准备好的,是故意有此一问,目的是为多与他说说话。其实自从回家来,沈锐虽然对母亲持礼甚恭,但他并不知以前这个身体主人的性格,相处时他做不到时时刻刻以自然的状态面对母亲,想必何氏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没事的时候总是与他叙叙话,以此拉近母子间的距离。
无论何时,家永远是自己的第一港湾,纵然不是母亲真正意义上的儿子,但母亲这种无处不在的爱意,让沈锐心里暖暖的感动。
沈锐放下茶杯,笑着道:“孩儿省得,孩儿知道,娘为孩儿准备的茶水总是不会烫的!”
母亲听了开心不已,叹道:“娘这一辈子也不奢望什么,娘就是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的!”她顿了一下,看似无意地轻声问道:“听说今天你与成国公府的人闹了点不愉快?”
沈锐晓得定是那另一个叫武钦州的保镖告知的她,于是将事情简略地说了一下,母亲听了沉默片刻,欣慰道:“看来我儿长大了,知道为家里着想了,读书人有正义感是对的,但凡事量力而行,我们是虽是官宦之家,但京城权贵云集,能将事情和气解决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得罪人。今儿的事儿你晓得进退,为娘甚是欣慰,到是沛久那孩子,有些莽撞了,竟然当众掌掴成国公府的人,虽然两家有姻亲关系,但打人不打脸,这样做恐怕两家会心生芥蒂……不过危急时刻他能维护与你,小小年纪到也让人敬佩!”
沈锐心下暗想成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全指望刘沛久挣银子呢,打了就打了,刘沛久心里可有数的很。可这话又不好说出来,只有连忙点头称是。母亲又与沈锐说了些家常话,问了问他的学业,也让沈锐见识了母亲的才华。沈锐外祖父进士及第,曾官至沧州知府,母亲出生书香门第,知识文采丝毫不输与他们这些读书人。
沈锐忽然想起自己的婚事,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母亲见他期期艾艾的样子,不禁笑道:“我儿有什么事吗?”
沈锐把心一横,答道:“孩儿今日听说,善成小公爷娶的是姑丈家的表姐……”他言尽于此,看了看母亲,希望母亲明白他的用意。
母亲心思玲珑之人,看他神色,已知沈锐的用意,却故意奇道:“原来我儿今天遇到的是他啊,我说原来我儿不善饮酒的人,今日怎么也醉了呢,嗯,应该的应该的!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识一家人了……”
接着又问了些朱善成的为人怎么样,却始终不提及沈锐与骆依依的事,沈锐心里着急,又不知怎么切入正题,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母亲瞧他摸样,眼里尽是笑意,终于道:“哦你看娘真是老了,这么重要的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以前你是知道的,经历那事后可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今天小公爷告没告诉你,索性娘告诉你吧……你姑丈家有两位千金,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大小姐就不说了,二小姐名曰依依,三年前与你订有婚约……”
她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沈锐的反应。沈锐出了一口气,装作无事的样子道:“今日小公爷到是提及了下,孩儿只是找娘再确认一下,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
母亲笑着道:“无妨,婚姻之事嘛,年青人脸皮薄,也是正常,其实好多事本来要告诉你的,但我儿骤逢大难,怕你一时难以接受,为娘考虑到,其实时间一久,有些事你自然就晓得了。那依依姑娘娘也见过,年纪与你相当,品行容貌均甚合我意,你们两个也算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沈锐暗想要合我意才好啊,这古人的审美水平我实在是不放心。他这样想着,但嘴里却说:“孩儿晓得了,但凭爹娘吩咐!”
其实这也是废话,这个时候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听吩咐又如何,沈锐也不想去计较了,既然他们都说对方不错,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目前还是暂时入乡随俗为好!母子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沈锐因为喝了酒,渐渐脑子又昏昏沉沉的,母亲见他脸有倦意,便叫丫鬟云儿扶着他去休息。
望着远去的儿子,母亲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她怔了怔,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自从沈锐回来,母亲便发现了他与以往的不同,不是说沈锐是冒充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什么样母亲清楚的很,这个是冒充不来的。
沈锐的不同表现在行为上,以前的沈锐虽然聪明,书读得好,但小小年纪行事乖张,调皮又爱捉弄下人,常常把逮来的蝎子蜈蚣什么的放入下人的被窝,再不就是乘丫鬟不注意把青蛙蟾蜍之类的活物扔到她们的身上,看着丫鬟吓得哇哇乱叫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虽无大恶,但府里的下人丫鬟见了他无不战战兢兢。
他们两夫妻中年得子,对儿子十分宠爱,听了下人的哭诉虽然呵斥几句,但沈锐时常在她身上撒撒娇,再耍耍小孩子脾气,何氏也不免心软,虽然明白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但到了自己身上,怎么也不忍责罚于他。无外乎给那些下人多些工钱,可时日一久,还是有些下人因受不了沈锐花样百出的捉弄而辞工,尤其是伺候儿子的,换人换得尤其勤。
沈锐失踪的那些日子,下人们私下弹冠相庆,虽然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但她多少也能看出一些。所以她辞退了大部分下人,眼不见心不烦。听说儿子失而复得后,为了府上人气浓郁,她特意又雇佣了不少下人。这次儿子归来,与下人们相处融洽,下人们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沈锐的好,但是对于何氏,那个爱窝在她怀里撒娇的儿子不见了,两人每次见面沈锐请安问侯一丝不苟,接人待物方面像个大人般的有条不紊,让何氏有时候不禁有一种陌生感。
她时常在想,这是我的儿子吗?为何前后反差这么大?也许这与沈锐的遭遇与脑子受伤有关吧,何氏也只能如是想。不过话说回来,沈锐的懂事明理也是他们一直期望的,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没有过程,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想到这里何氏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忧愁了。
刘侍郎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他垂着眼皮,左手端着一杯茶,右手拿着茶杯盖轻轻地将浮在上面的茶叶拨向一旁,然后呡一小口,再闭上眼睛慢慢回味着。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一柱香时间了。
刘沛久站在下面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他拿眼偷偷地看了看老爹,因为饮了酒,虽然被吓到醒了不少,但此时嗓子里干得冒烟,恨不得上前夺过茶杯一饮而尽。当然,这只是臆想罢了,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终于,刘侍郎抬起头放下茶杯,他看着刘沛久轻轻地道:“说说看,京城‘四季车马行’,‘李记皮货店’,‘祥风客栈’,还有‘四海酒楼’跟‘周记当铺’,都是怎么回事?”
刘沛久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事机败露,但既然老爹这样说了,以他的能量,估计自己的事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这个时候拒不承认不是明智之举,所以刘沛久很光棍地道:爹说的这几家店是都是孩儿在管理,孩儿在其中含有股份……”
“听说还经营的不错,赚了不少银子吧?”刘侍郎抬了下眼皮,和言悦色地问。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所以刘沛久并不回答,实际上也不需要他回答,只要低眉顺眼就行。
果然,老爹猛然提高了声音,痛心疾首道:“难道我厚着脸皮去求监学是让你摆弄这些?原指望着你与那些少年才俊在一起,近朱者赤,能博得一份功名,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对付我!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成仓,你的聪明要是用在学业上又何止与此?”
刘沛久又渴又困,头重脚轻。事实证明,人在这个时候耐心有限的很,对平时畏惧的人也不那么在乎,所谓酒壮人胆,他梗着脖子道:“孩儿志不在此,爹爹何必一再相逼,这里没旁人,孩儿直说了吧,爹你在官场里拼搏半生,现在虽然位高权重,但扪心自问,还不是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官者朝为国之栋梁,暮为阶下之囚的比比皆是,更有妻女为奴者、抄家灭门者,这些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你让孩儿如何安心?
再说如今朝堂局势混乱,爹又不是不知道,百姓苦难深重无人理会,朝堂中却整日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口沫横飞,有才能者报国无门,挺不过党同伐异,说些不中听的话,已经是人人自危了!”
刘侍郎一时间瞠目结舌,这些道理以他的阅历自然是清楚的,但在儿子口中说出来自有一番震撼,看来读书是对的,不读书的话能明白这些道理?能表述的如此震撼人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能这小子自己都没发现读书的妙处。
刘侍郎不为所动,面沉如水道:“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想,这国家还有谁来治理,到时候国不国家不家的,你的志向恐怕也不好实现吧?明哲保身嘛,是对的,但关键时刻,也得有舍身取义的准备!”
老爹没发飙,便说明自己的这番话起了作用,虽然不见得相信老爹口中的舍生取义,但倘若当面再争辩一番,无疑于驳了老爹的面子,那是当场打老爹的脸了,老爹是真正的读书人,他的逆鳞,刘沛久是不会碰的,所以当下点头称是,缓缓道:”孩儿知道了!”
刘侍郎前些天得知儿子在外私下经营店铺,开始很是恼怒,以他的能量,很快便查出是大舅哥资助的刘沛久,大舅哥六十几的人了,比他还要大上两岁,他也不好叫过来质问一番。放在以前,刘侍郎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刘侍郎深深明白宦海险恶,刘侍郎以前也不拉帮结派,混了大半辈子才当了个礼部郎中,自从魏忠贤事件后,朝廷京官十去其三,各部官位空置颇多,他侥幸被人提到吏部侍郎的位子,但每日里也是胆战心惊,深怕被人抓住把柄。这两日魏阉事件逐渐落下帷幕,刘侍郎才有时间过问儿子的事,他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富,自己五十岁才得这么一个独子,既然儿子无意为官,那舒舒服服做一个富家翁也未尝不可,只是小孩子心性,不敲打敲打是不行的。即使他说的舌莲生花,这两年内,书还是要读下去的。
想到这里刘侍郎道:“罢了罢了,你经商的事老夫可以不予追究……”他看刘沛久面上一喜,转而道:“不过府学还得继续上,并且还要在三年之内考得一个秀才功名,我想,以你的聪明这不难办到吧?”
刘沛久想着既然你同意了,到时考不考的上还有什么关系,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谁知老爹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接着道:“你莫要应付我,若考不上秀才,在老夫入土之前,你就一直在府学里呆着吧!老夫说到做到,这决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又见刘沛久摇摇欲坠,于是摆摆手道:“去吧,赶紧下去喝些茶润润喉,早点洗洗睡吧!”
刘沛久如蒙大赦般喏一声扭头就走,还没走出房门,便听到老爹悠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可听好了,三年内如果还考不中秀才,你的那些店铺老夫自有办法让它关门。”
刚刚还有些感动的刘沛久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碰到门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