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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楼以云顶檀木作梁,范金作柱础,珍珠作帘幕。颗颗浑圆寸寸金贵,夜昙粗粗一观就已咋舌其奢靡之风。眼下红杏楼尚未到开张时候,姑娘们都于自己房中梳妆,不知有多少种胭脂水粉正被扑上面颊,各色熏香也由四面透过窗棂在飘至正堂,同刚开始排练今日曲目的乐师丝竹缠绕交裹,给这奢靡之处又添了好些让人昏头的萎靡。
这地方可真让人打喷嚏又犯困。夜昙边应付鼠姑边强打精神。好在没有情清亮的少年音色很快又从楼阁丢来,夜昙晃晃头清醒了些。
“二位姑娘,请——”
身为青楼小二的没大侠自然是能屈能伸,弯腰请二客且等在最后。两位粉黛秾丽的女子便由阁楼上施施然下阶,夜昙忙抬头去找此层碎镜之主妖客。竟顺带发现二位姑娘赤足落下的台阶是由内嵌金珠的白玉雕成。且凿地为莲,花瓣鲜活花蕊也细腻可辨。其中一位姑娘脚踝上挂了个铃铛,步步踩在白玉阶,步步叮零生出玉莲。
略过仅遮膝的丝帛衣裙下隐绰胴体,夜昙向上直接看脸。二客自然都是顶尖的美人儿,红纱的那位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簟生玉颈,抬手皓腕如香雪。人似乎也如衣装那般热情,还剩几级台阶就眨了一双含羞媚眼,开逐笑颜道:“鼠姑今日可收了新妹妹了~”
夜昙听着那甜腻腻的美人音却后背发汗——只因这位媚眼中其实净是藏住的冷淡不耐。夜昙前十八年过得艰辛,察言观色之能是她艰苦训得,故敏锐地觉察到这位美人就如缤纷馆做得极好的冰酥花,鲜花壳子拨开来冒着冰块的寒气。放进嘴里先是伪装甜蜜,化后就是舌尖冻痹。
这爱演的美人看似亲昵地挽住同伴。同伴则烟眉微蹙,含辞未吐,整一副忧郁之色,好似对夜昙怀有万分的同情怜悯。钗环未妆,宝髻松松挽就,全身浅粉衣裙不作装饰,只剩脚踝处的铃铛给她添了些不合衬的俏皮。
没有情则站在后两阶,给夜昙作口型,并指指铃铛这位。
夜昙顿悟。看来这愁绪美人便是妖客姑娘了。妖客并不妖,倒是幽怨得紧。
那冰酥花这位…竟是禅真和尚口中返回寻人的蜀客?看着不像是热心肠的模样。难不成她判断有误?
夜昙未如便宜姐夫般见识到蜀客朱樱的变脸戏法,此番只能是混沌着些了。
等等。夜昙又悟:既然碎镜外蜀客求到了镖局,那岂不是可以让她帮忙开解妖客?事半功倍!
她几番拼命盘算,耳中自动略去鼠姑同二客叮嘱的这些那些。直到没有情昂着下巴也落在她身侧,以肘轻轻碰她肩头,她才来得及续上自己对老鸨的顺从戏。
“…全凭二位姐姐作主。”
夜昙啥也没听清,总之服软听话第一。鼠姑挥挥手,又是香粉扑来:“那蜀客先教琼客弹琴跳舞,妖客教习吟诗。你先去蜀客房中吧。”
朱樱甜甜地“哎”了声,伸手就要来摸夜昙袖子:“妹妹生得真是标致,我必好好教习着。日后做了红杏楼的头牌,可得看在我教过你的份上给姐姐留些小相公过活啊~”说罢还捂嘴吃吃地笑。
妖客则在一旁略叹:“琼客新入深深庭院,这楼高不见章台路,一切尚未可知。你何必口蜜腹剑,怕她抢你风头。”
朱樱推弄她,“哎呀,妖客妹妹误会了~自你来后,谁能抢得过你啊,你是一枝独秀,可不给我们百花齐放的机会。那恩客回回都点名要你侍奉,我可不敢有半分嫉妒。”
夜昙听得脖子发麻眼皮也发痒。
这蜀客当真和妖客交好吗?怎么听着剑拔弩张互不对付。
趁着一个阴阳一个哀怨的对话,她也逮着空,耳语向没有情说出重逢的第一句招呼:
“你怎么成跑堂的了?”
没有情严肃站直,对上鼠姑目光又一脸讨好的笑。笑完仅扯嘴皮回:“我比钱儿早来了些时辰,想着你要在这青楼做事,就先帮钱儿把底给摸了。应聘没敢报上我大侠名号,怕把这些庸脂俗粉吓跑了去。我聪明吧?”
夜昙:“聪明。靠谱!但是庸脂俗粉,你这就没眼光了。姑娘们明明很美嘛,且各有风情。”
没有情眸中震惊十分实在:“哪有风情?!我看这红杏楼最有风情的就是那珍珠帘幕和白玉台阶。这起码要千金吧!哎钱儿你说,等我们救完人能不能把台阶卸了走啊…被太多脚踩过,我回头去魍魉城黑市卖它个万金,重新给钱儿打座玉阶。珍珠帘幕也不错,撸了走。正衬钱儿的肤色,拿去给钱儿雕个簪子…”
他一开始说起送夜昙礼物就有些装不了冷酷,话又多又密,风情也解开。夜昙掐了他好几下才嘶声住嘴。那边鼠姑和二客你来我往地对完了话,重新看过来,夜昙和没有情二人继续一个乖顺带着渴求好奇,一个听话带着利落能干。装得极像,没露半点破绽。
…这又比朱樱装甜好到哪去呢?夜昙长吐一口气,跟其回房了。
朱樱的厢房内置沉香木阔床。悬于床边的罗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
这床倒是不错。罗帐也好。夜昙盯着那处神思飞远。若是在这阔床上和有琴交颈而卧,风起绡动,定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而朱樱就把盘盘绕的流苏和手钏耳环一摘,瞥她一眼,以为她贪恋房中奢华。不客气道:“新来的?怎么进来的?”
夜昙:那,自然是跟我夫君一起进来的…
夜昙答曰:“主动来的。”
朱樱冷笑一声:“见到比那夭采还蠢的女人也是不容易。要是你没被赐名,我该劝你趁早滚蛋。但你上来就讨好了鼠姑,那真是可喜可贺。等着烂在红杏楼一辈子吧。”
夜昙却是心念一动。这话听着不甜且很坏,倒是反而显出朱樱的另一面来。说不定她真能如碎镜外一般帮忙。夜昙忙道:“这话怎么说呢?”
朱樱拉了个椅子过来,坐下跷起二郎腿,甚是不淑雅地懒答她:“问这么多?你又出不去。”
“你怎知我不能?”
“哟,你不是主动踏进来的吗?被我一吓又想跑了?”
夜昙坦白:“我主动进来是为救人。并非接客。更不是贪图这红杏楼里的奢靡享受。”
朱樱眸色似乎真切地亮了。
转而又成了冰酥花,笑不及眼底:“这红杏楼中客离开只有两种法子。其一,攒下万金为己赎身。可鼠姑苛刻搜刮,此路难行。其二,觅得一真心郎君愿意破鼠姑三关带己离开。姑娘是有十二万金,还是有十二个真心的郎君来救人?”
十二万金?这是十二客都要救哇?夜昙头晕。这碎镜不是只救妖客一人吗?难不成十二客各个都想逃离这青楼?
这时房门轻轻被敲响。没有情在门外道:“蜀客姑娘,鼠姑要我为你送琴来。”
朱樱不耐烦道:“进来。”
没有情推门而入,捧着架风桐古琴。眼睫又是轻微一闪给钱儿眼色。越过她后就在古琴中空缝隙吹了口气…
夜昙:“哎小没等一下,这是战友来着——”
没有情嘴快动作更快,藏匿在琴中的迷香已被吹到朱樱面前。海棠花精于镜内镜外都可怜兮兮地两眼一翻晕过去。
夜昙:…
没有情:“怎么样!怎么样!虽然我不会法术,但跟钱儿学的机变,从那老鸨房中偷的迷香!钱儿,趁她晕这一时,我同你长话短说。”
夜昙也再不忍打击他亮晶晶的重逢眼睛。迷香嘛,毒不死人。朱樱姑娘也演累了歇会挺好。于是在仰倒的美人旁,夜昙同没有情坐倒曰:“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没有情清清嗓子一股脑儿地开讲:“这红杏楼曾经是在人界都城的着名青楼。除去接客之外还承着细作往来交接、杀手互通有无的位置。因此楼内鱼龙混杂关系复杂。同四界之人皆有联系,也得了些各界秘法。很是不好惹。但几十年前人帝和兽王共同商量后将其迁出人界,还了人界太平。之后改名换姓,又在兽界卷土重来。”
“楼内十二客乃是十二花妖。几代出走或离奇死亡后新人更迭,到现下是妖客蜀客首占鳌头,艳客淡客紧随其后,再下排序是素客山客远客羽客醉客凝客溪客才客…”
“停停停!”夜昙眼冒金星,“你都怎么记得住这么多名字!一口气下来都不带停的!”
没有情向后一甩马尾,骄傲道:“钱儿也不看看我是谁。没点真本事,能赚大钱吗?‘客’听晕了我跟你说她们原身吧!这个清楚些。妖客是桃花精,蜀客是海棠花精——这两个你肯定知道了。艳是杏花,淡是梨花,后面是丁香杜鹃茉莉凤仙芙蓉月季荷莲和荼靡。”
夜昙:“…谢谢。你这菜名报得很好。我更晕了。”
没有情拉着她手腕补充:“这千花万花,都不如有钱花。”
“更不如有‘钱儿’花…”他嘻嘻作笑,毫不避讳地剖白感情,“入了这青楼我才更是明白钱儿的独一无二。老鸨唤你作十三客我真想一脚踹死她。配吗,这红杏楼配吗!”
“对了钱儿,你这第十三客叫什么来着?”
夜昙:“呃…琼客。”
没有情跳起暴走。
“什么?穷客?老鸨眼瞎啊!我们家钱儿满面富贵福气,穷个屁啊!不行,我们走之前得洗劫了她金库,让她变穷鬼!”
夜昙拉他坐下:“你说了一大堆,哪里长话短说了?重点在哪呢?”
没有情一拍掌,“差点忘了我打听到最重要的部分。这妖客夭采姑娘可是红杏楼的牌头门面,来找她的嫖客那真是水泄不通。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比比皆是。据说不少人都送了她贵礼,被藏在不知名处连老鸨都没翻到。按理说数年下来早也过了万金,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不给自己赎身。钱儿,我观这女子满面愁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怕不是念诗念傻了!我想了下,她要实在不灵光,我们就偷了她的宝盒给她赎身,岂不直接做成这一单!”
“至于赎身后富余的钱财,嘿嘿…我们可以…”
夜昙突然插嘴:“小没,你都怎么打听到的消息。”
没有情神秘竖起食指:“简单极了。只需这个数。”
夜昙猜道:“用钱收买知情人?一百两?”
没有情皱脸捂胸:“哎呦…我落到这楼可是身无分文呐,工钱一毛都没发,哪来的一百两。”后又变脸转笑狡黠:“钱儿再猜猜。”
夜昙托腮:“十两?不对,你一两也没有啊?”
没有情:“哎!一文钱!我捡了嫖客掉下的一文钱换了把切刀。趁没人注意撅了块那软玉台阶下来。”
“然后做了个玉牌送给鼠姑身边的人,让他把知道的内情全给我说了。”
夜昙玩味般望向他。没有情挠挠鬓角。
“钱儿,你这么看着我为何…”
他慷慨激昂的声调节节败退。
“你不赞同我啊…这法子是有点缺德,也破坏了楼里的布置…”
夜昙却是一拍他肩,揽他几乎入怀:“你怎么这么机灵啊!不愧是我离光夜昙一眼相中的夫君!短短几个时辰,又是探听又是设计又是迷香的!打听的信息由古至今,这破楼的老底都扒出来了!还有这坑蒙拐骗的无本生意!羊毛出在羊身上!太妙了!”
没有情腰背倏然被拍直,高挺鼻梁险些被夜昙的大力蹭到她面上。刘海染了星点昙花香气落回到额上。他眼睑一收,开始结巴。
“倒…倒也没有钱儿夸得这么好。我还没摸到夭采的宝物盒所在呢…”
夜昙最喜狼狈为奸:“我看这朱樱也无需帮忙了。我们现在就去找!”
没有情:“啊?她马上该醒了。”
夜昙大喇喇开始往没有情身上摸。
掀了他外袍又抓他下裤。没有情怕痒地一个劲儿躲:“钱儿钱儿钱儿…你干啥呢…”
“再找根迷香多晕她会儿!”
“你别别别掏了,我把迷香藏在衣服最里面的我给你拿拿拿…”
哎呦。夜昙倒忘了面前这是个嘴上功夫和身上功夫差异极大的夫君。挑起他下巴凑近,学着那蜀客的甜笑逗道:“咦,夫君,你入这青楼不久就摸清了其中所有关窍,怎得就摸不清青楼秘术,也摸不清琼客的心呢~”
没有情吞了口唾沫。
“钱儿…”
夜昙低头咬在他被抬起的下巴上。手指则从他领口向下摸去。
没有情喘着粗气抓住她手。这一生都没那么正经要办正事过:
“钱儿,这是青楼…我们去找那宝盒…”
门外又有人咚咚敲门。没有情惊得一个仰倒,连着椅背摔在了沉香木床上。夜昙也哎呦一声倒在他怀里。
听声音是鼠姑那被他玉牌套话的亲信:“蜀客姑娘,琼客姑娘,鼠姑要我来问你们教习可有进展。”
“我进来了?”
“别!”夜昙捂住没有情的嘴,直起半边身子掩饰阻拦。
没有情眼神道:这怎么办,我躲床底下去?
夜昙唇语:看我的。
夜昙即刻作了软语嗲声,气喘吁吁地道:“实不相瞒…蜀客先教习我其他秘术…您怕是不便观看…唔啊~”
做戏全套,顺带法诀抽走椅背。让没有情能软蓬蓬地躺下。
门外亲信:…
蜀客姑娘可是红杏楼最会侍奉小相公的美人儿,各个方面…若不是诗词清雅弱于妖客,吸得文人雅士不多名头不响,那必是红杏楼妥妥的头牌。这教习的秘术自然…是很合楼内风骨的房中秘术。亲信不免失措,尴尬道:“那…打扰了,我先回去禀告。你们,你们继续练习吧。”
夜昙勾唇一笑,俯身续摸没有情衣角内的迷香。罗帐真的垂下,掠过二人面庞。没有情的马尾散在沉香木上沉出香气。他的钱儿正跨在他腰上。他动也不敢动,修长的手指紧张拽紧床面。
“钱儿,你刚才跟外面说秘术不会是合欢术吧…”
夜昙终于拽出新的迷香来,长长的一根竖在他双唇之间。
“你把这东西藏衣服里,也是够房中秘术的。”
没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