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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他的首肯,尚听礼认真挑着所需的谷物,一边说道:“豆像瓦,米似墙,包粟如石块……”
她脚边没有包粟,柯信便将自己脚边的包粟放上桌,他的动作很自然,并不需要问她,他自己便认得。
尚听礼不由一愣。
不知是不是她的刻板印象,她从前没见过这些富家子弟能够识得五谷。比方说,义忠侯府的世子,她的大表兄余荣保,素来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里识得什么五谷。便是其他的表兄,也不见得人人能够认全五谷。
可现在,在她面前的一府亲王世子爷,他便能够准确认出。她不禁又想到了之前,这人煮面条给她吃这件事。
说来惭愧,她委实没有下厨的天分。可他却能将那么普通的一碗面,煮得那么鲜香好吃。
尚听礼抿了抿唇,思绪在脑海里翻涌,她开始觉得,她是否先入为主,对他不甚了解,也看低了他许多。
【世子好像同我印象中的那个人……不太一样啊。】
柯信闻言顿了一下,朝她看来,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倒是也能想象得到,应是陷入沉思中产生自我怀疑了。
他扬唇挑了挑眉。
哼哼,他当然不可能跟她印象中一样,她印象里的他只是个蠢货,他可不蠢。
尚听礼听不到他的心声,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对他说道:“世子,拿包粟来搭路。”
柯信颔首,便将包粟一粒粒搭成了路的模样,“你觉得这样如何?”
尚听礼看了一眼,毫不吝啬地夸道:“不错嘛。”
柯信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翘得老高。
……
“咱们要画个什么东西啊?”余兰兮看着脚边的谷物,眉头紧皱,一脸不耐。
换做以往,她是决计不可能踏足南街的,更不可能像今日这样,在这里跟一群穷鬼用谷物作画来比赛抢彩头。南街的穷鬼,她嫌看一眼都多余。
这么多天以来的相处,汲章已然摸清了她的脾性,当即安抚道:“只要拿下彩头,咱们便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望兮儿再忍一忍。”
余兰兮抬了抬下巴:“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
汲章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多谢兮儿体谅,有你是我的福气。”
他心里很清楚,以他的身份,本该是一辈子也不可能与她这样的天之骄女有所交集的。便是如今他归德郎将的身份,也多是因着有她在一旁给他出谋划策。按着他原本的想法,他应当是要一辈子窝在侍卫这个身份上活到老了。
但是偏偏老天赏饭吃,远在天边的侯夫人突然找到他,说是要将她们侯府的表小姐下嫁于他。更好的消息便是,竟能得到太后娘娘的赐婚,而且还是将侯府的嫡小姐下嫁给他。他的妻子从表小姐变为嫡小姐,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此后起,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从一个侍卫变成了一个将军,哪怕只是一个五品将军,那也比当初的侍卫好看得多。
其实从前与那位表小姐订婚时,他并没有见过几次那位表小姐,算算也只见过两面。他本没怎么关注这位表小姐,也是到今日才敢仔细瞧她一眼,这一眼却叫他有些陷进去了。
他过去从不知道,原来这位表小姐长得那样美丽。
与余兰兮的粉妆俏丽不同,尚听礼要明艳秾丽许多,便如同那粉色长春花,美则美矣,到底不如牡丹来得惊艳。
“你在想什么呢?”
女子娇柔妩媚的嗓音在耳边炸开,似是要穿透人的耳膜般尖锐。
汲章回过神来,连忙告罪:“对不住兮儿,你方才说什么?”
余兰兮瞪了他一眼:“容我提醒你,本来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现如今已经过去半盏茶了,你有没有想好要作什么画的?”
若非为了日后的诰命夫人,她还真不愿意浪费时间在他身上,真是浑身都散发着土包子的气息,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这样的人如何能与她相配?
能与她般配之人定然是……
余兰兮双眼不可控制地往邻桌看去,只见藏在她心底深处过不去的那道坎——那人正在低头听着她最讨厌之人的碎碎念,那等认真的模样,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嫉妒得快要发疯。
汲章的声音让她理智回笼。
他道:“便画一坛菊花酒如何?”
余兰兮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劳烦兮儿将麦子和大豆放上来一些。”汲章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道。
余兰兮却狠狠皱眉:“哪个是麦子?哪个是大豆?”
汲章怔了一下,便开始教她分清麦子和大豆。
余兰兮并不是很想听这些,但是为了彩头也就忍了。她其实并没有多稀罕彩头,但她不愿意输给旁边的尚听礼。让她输给尚听礼,真真儿是叫她比吃馒头还要难受。
等她将麦子和大豆撒在桌面上时,她又忍不住道:“这两样东西要做何?”
汲章回答:“用作酒坛子的身子。”
余兰兮不解:“酒坛子是黄色的吗?”
汲章道:“是蛮接近的。”
余兰兮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对,我倒觉得比较接近黑色,不如用这个来作画。”她不认识寿米,只觉得它大约是黑色的,便指着寿米对汲章说道。
汲章也不愿意在这等事情上与她争辩,且酒坛子又不止一种颜色,加上时间有限,他便听她的了。
“那就用寿米吧。”
……
不同于隔壁二人,尚听礼和柯信倒是意见难得一致,有默契许多。
未到时辰,两人已经将弄花村的黄奶奶家的青瓦房做出来了,便连屋前那条不知尽头的小路也复刻到了谷画当中。
柯信难得也夸了她一句:“你有这等画技,竟没有拿下荣王婶的彩头吗?”
周家赏菊宴发生的事情,他皆一清二楚。他也知道,最后是未来太子妃得到了荣亲王妃的彩头。
“啊?”
难得听到他夸人,简直可以说是震惊她百年,尚听礼一时间有些懵。
【我没听错吧?这人竟然也会夸人?!】
柯信自动忽略了她的心声,淡定从容道:“你的画技不错。”
尚听礼这下愣愣地点头,并且附和道:“是,我也觉得。”
柯信面色复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也忒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吧?
莫不是他日后夸她一句,她还能爬到天上去?
想到这里,他突地又想起了一桩事情来。他陪她回门那时,她的心声是怎么说的来着?——哦,优秀之人容易招来妒忌,惹人眼红也是应当的,你知晓你不如我便好。
怪他,他竟才似是第一回认识她一般,不知晓这人本就是个极会顺杆子爬之人。
将这事儿忘记了,确是他的错。
尚听礼并不觉得羞赧,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知道。”像是怕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她偏还重复一遍,“世子夸我画技不错,我也觉得我画技不错。”
柯信:“……”
他发誓,他再也不会多嘴夸她一句了。
柯信在想。
他现在补一句“脸皮真厚”可还来得及?
“咚——”
敲锣声突兀地响起。
下一刻,妇人的声音随之响起:“时间到——”
“半个时辰已到,请台上诸位停止作画。”
尚听礼便觉得耳边传来了余兰兮的抱怨声:“真慢,差点就赶不及了。”
她与柯信起身,目不斜视,并不在意旁人如何。
台上作画之人基本已完成了一幅画作,只有少数一两组人没能作完。
规则如此,妇人也是敞开门做生意的,自也不可能怜惜他们,已经领着裁判快步到台上来了。
待妇人与裁判看过大家的画作,妇人当初宣布了结果:“恭喜着苕荣色衣裳的小夫妻,你们作的画乃是你们这一轮的头名,彩头的菊花酒归你们夫妻二人了!”
台上的双人作画,有穿着绿衣裳的,也有穿着粉衣裳的,各色各样的,但唯有尚听礼与柯信是着了苕荣色衣裳的。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含有笑意。
柯信抱着妇人递来的菊花酒,和尚听礼在一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以胜利者的姿态走下了台子。人群中不自觉为他们二人让出一条道来,倒是苦了在后头追上去的两个丫鬟和两个侍卫——四人被挤到了人群中,还在挣扎中。
甘棠急得不行:“怎么办啊?世子妃和世子都已走远了!”
芳芷心里也着急,但奈何没有办法,“只能慢慢挤出去了。”
“劳驾让一让——”
身后传来两道有力的呼喊声,两个丫鬟齐齐回头,便见到了还算熟悉的面孔,是杜衡和常棣。
甘棠吃了一惊:“常棣你们二人为何也被挤到这儿来了?”
这下她心里更急了,两位主子身边可是没有一个人在伺候啊!
常棣耸了耸肩:“人太多了。”
“现在怎么办?”甘棠有些颓败。
杜衡笑道:“你们二人跟着我们俩走就是了。”
说罢,他抬手握住芳芷的手腕,“芳芷姑娘,冒犯了。”
芳芷愣神间,便被他带离了人群,朝着街口奔去。
“诶?”
甘棠还没搞清楚状况呢,常棣便学着杜衡的样子,也将她拉着往人群外走去。
待从人群中出来,已看不见尚听礼和柯信的影子了。
甘棠有些懊恼:“现在该往何处去追?”
芳芷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仍旧潮红,她不由得捂了捂心口,故作镇定道:“往来时路追上去吧,世子妃应当不会在这边久留的。”
杜衡摸了摸早已红透的耳根子,佯装淡定地附和道:“芳芷姑娘说得对,先往东街去吧,东街有一家酒棚子,专卖菊花酒,说不定主子和主母便到那边去了。”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对上,却又匆忙撇过头去。
甘棠和常棣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甘棠道:“那赶紧走吧。”
三人便一道跟上她,往东街的方向去了。
……
“都怪你!”
“是是,怪我怪我。”
余兰兮气冲冲地上了马车,汲章只得跟上。
她生气,他便道歉。
余兰兮仍旧觉得不解气。
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因为汲章动作太慢了,要不然她们根本不会在最后那点时间里仓促结尾,若能再快一点完成画作,她们的画作绝对能比得过那对贱人,绝对能拿下彩头。
汲章心里头也不好受,一直潜藏在深处的,一些阴暗的想法扑面而来。
他总觉得自己是有本事的,而那仁亲王世子不过是个啃家里的蛀虫罢了,何以能够赢得下他?除了出身比他好,哪里还能比得过他?
汲章的眸子有些猩红,他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他是有些恐惧的,他的想法让他感到恐惧,可他知道,他的内心是真的觉得那仁亲王世子是比不上他的。
余兰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她只觉得自己要被那贱人逼疯了,她可以不是头名,但绝不能叫那贱人越过了她去!
她眼眸一眯,神色掠过一抹狠意。
五年还是太久了啊。
……
“可算追上您们了!”
甘棠累得气喘吁吁。
芳芷看起来比她喘得还要厉害一些,杜衡和常棣两个人看起来却像是没事人一般。
尚听礼听到甘棠的声音回了头,瞧见两个丫鬟累成那副样子,有些瞠目结舌:“你们这是?”
“您们走后,我等直接被挤到人群中去了,若非杜衡和常棣,奴婢和芳芷怕是这会儿还在人群中打转呢!”
甘棠险些落下泪来。
杜衡不愧是世子的侍卫,对世子倒是了解,好在世子和世子妃果真在东街。
尚听礼一听,不知怎的,莫名有些心虚,她竟将她们两个丫头给落下了。
她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前头刚好有一家茶摊,先到那儿去喝碗茶水,你等也歇息一会儿。”
众人都没有意见。
待喝过茶水,略微修整一番,尚听礼道:“这边有酒棚子,乃是专门卖菊花酒的,不过他们比较特殊,并不同于酒馆只卖酒,他们可以允许客官自带酒水,只需两文钱便可于摊子里寻位置坐下。”
这也是她会拉着柯信往东街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