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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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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跟前的时候,侯明理刚想举起鞭子甩过去。

    就听那人说话了:“盎,侯家大院的侯东家吧,这是到哪发财去了呀?”

    他这一开口,把侯明理吓得一激灵,定睛一看,认识!

    这不是走村串乡的评书王王瞎子嘛!

    侯明理一下放松起来,开玩笑地说:“盎,你个王瞎子,你这抽冷子一叫唤,真够吓人的!瞎着一只眼,还能认出我来呀?”

    “哈哈哈,我眼瞎心不瞎呀,好人坏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说着跳上了侯明理的马车,“盎,搭个便车!去大西沟川讨生活。这年头,不张嘴就没饭吃呀。”

    “盎,是呀,你说书的一张嘴就有饭吃,往们这种地的,种了一年的地,那庄稼全是瞎子了,一把糠,咋活呀!”

    “盎,别老瞎子瞎子的,也不怕我忌讳!”王瞎子说。

    “呃,咱们俩,多少年了呀,还忌讳这个。我有时都想呀,还不如眼睛瞎了,也和你一块儿说书去!哈哈!”侯明理笑着说。

    “哈哈!谁愿意瞎呀!那粮食也不愿意瞎呀,不是招了霜打了嘛!就像这人,让人家打一顿,瞎了一只眼。还好,不全瞎,全瞎了就真没指望了。我呀,幸亏还给我留了只好眼睛,否则就看不到光明了!”

    “哈哈!说书的,就是有文化呀!文绉绉的。你是个睁眼瞎呀!好勒!您坐稳了,我的马要跑起来了!”

    侯明理一摇鞭子,过了赤勒河,向大西沟川跑来。

    赤勒川的冬天是种地人猫冬的季节,也是劳累一年的人们休养生息的日子。

    大西沟川的冬天没有多少热闹,这夜里的评书就成了种地人的消遣。

    “一段评书一段叫,搂着老婆去睡觉!”是好多营子里的人梦寐以求的田园之乐。

    王瞎子的到来,给这个沉闷的营子带来了生气,也带来了惊心动魄的斗争。

    本来说书的书场是想放在侯明理家的。

    侯家大院刚刚建起来,想让王瞎子说段评书热闹热闹。

    但这事儿最终被猍歹嚎接过去了,理由是每年都在龚家大院说书的,今年也别破了例,先到龚家大院去说。

    就这样,王瞎子的书场就落在了龚家大院的东厢房里。

    猍歹嚎把炕烧得热乎的,向外公布了晚上的评书段子是《薛礼征东》。

    这消息一发出,一下子来了百十来号听书的。

    猍歹嚎趁机炒了黄豆、毛嗑,做起了他的小生意。

    王瞎子没有像在县城里说书的那样穿上长衫,依旧穿着他的破皮袄。

    但折扇和醒木还是放在了桌子上。

    他刷拉一下把折扇打开,大冬天的只是做个样子,并不为了扇风。

    把醒木一敲,先来了一段“定场诗”。

    这是说书人的习惯,要先在正常的节目段子前,加个“小段子”。

    就听王瞎子洪亮的声音透过窗户纸传了出来——

    “数九寒天冷嗖嗖,青羊山下打破了头;

    男女老少都遭了罪,满床河水结了血冰溜。

    转年迎来春打六九头,赤勒川的云彩都愁白了头;

    正月十五没了龙灯会,那对狮子也不能踩绣球。

    三月三王母娘娘开不了蟠桃会,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可咋把仙桃偷;

    五月节空有端阳日,白蛇许仙不能到白头。

    七月七日鹊桥天河配,牛郎织女泪似河水流;

    八月十五云遮月,月宫里的嫦娥也犯了忧愁。

    要说愁,咱们就说愁,细数这赤勒川的十八愁。

    猍歹也愁,老虎也愁,狍子也愁,鹿也愁;

    驴也愁,马也愁,猪也愁,狗也是愁;

    牛也愁,羊也愁,鸭子愁,鹅也愁;

    蛤蟆愁,螃蟹愁,蛤蜊愁,乌龟愁,河鱼草虾个个愁!

    虎愁不敢把青羊山山下,猍歹愁这尸首可真没啥啃头;

    狍子愁枪声太密跑得快,鹿愁有人要割这犄角头。

    马愁整日价打仗行千里,驴愁一拉大炮就跑一宿;

    羊愁得长出了长长的胡子,牛愁又种地来又被杀了吃肉。

    狗愁改不了那吃屎的命,猪愁睡觉都离不开它臭水沟;

    鸭子愁得扁了嘴,鹅愁脑瓜门儿上长了一个“锛儿喽”头。

    蛤蟆愁了一身脓疱疥,螃蟹愁的是只能横着走;

    蛤蜊愁当初不该闭关自守,乌龟愁自己咋就胆小尽缩头。

    鱼愁为啥离开水就不能够走,虾愁打仗时空枪乱扎没准头;

    说我诌,我就诌,闲来没事我溜溜舌头。”

    “啪”得一声醒木响,王瞎子说道:“说个‘愁’字,往们说书人心头的愁最重。现在粮捕府的县城里,《薛礼征东》这样的好书已经不让说了,可惜呀,‘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土长歌入汉关;青羊山下白骨累,何人再救赤勒川’。现在我王瞎子,只能到咱这山沟里,求各位救济救济了。”

    听了这话,大家明白,这是向大家要赏钱。

    大伙就纷纷自愿掏一些毛票,由一个人收齐,送到桌子上。

    王瞎子也不看钱,继续向下说——

    “话说那天呀,我王瞎子在粮捕府街上寻生意,过来一群小孩子,他们连蹦带跳地唱起了儿歌。

    “他们唱道——‘哇哩哇哩哇,新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先学日本话:吃饭叫‘米西’,骂人叫‘八嘎’。

    “我听了心里一惊,这好好的中国孩子,咋都学上日本话了?我就问他们:‘新京是南京还是BJ呀?’他们回答道:‘你老土了,现在是满洲国,新京是长春!’我就更纳闷了,问:‘你们还知道自个儿是炎黄子孙吗?’他们反问:‘炎黄是啥黄?是天皇还是满洲皇帝?’那我问他们:‘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了吗?’他们齐声回答:‘往们现在是满洲国人!’

    “你们听听呀,都不认自己是中国人了!可悲呀!我就弯腰告诉他们,学唱一首儿歌——

    山倒石头烂,中国才完蛋,

    山会倒吗?石头会烂吗?

    山不倒,石头不烂,

    中国永远不会完蛋!

    即便山倒了,石头也烂了,

    中国还有同胞四万万!

    要记住,我们是中国人呀!”

    啪!一拍醒木。话说呀——

    这时“砰”得一声响,门被踹开,进来一个端着枪的人。

    大家一看,是三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