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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儿素来仁孝,断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陛下素来不在意他,定然也不记得了。从前陛下染疾,是燃儿侍疾在侧,亲自尝药。”
“在他还年纪尚幼之时,便会自觉为陛下分忧,用皇子的身份去各地兵乱之地稳定军心。即便是受了伤回来,也从来是报喜不报忧。”
“这样一个自小乖巧的孩子,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宁贵妃抬首漆黑眸子深处带着怨恨,声声质问着逼迫着,“陛下只听一人之言,却当真不给燃儿留一丝余地吗?”
证据确凿,怎么可能呢?
皇帝那样想让杨家死,若是当真证据确凿,怕是杨家早便被借此拿下了。可是如今只将李燃麾下和北衙军的几个副将拿下了,那便是还有狡辩的余地。
皇帝深吸了口气,指尖都克制不住颤抖着,他勉强稳住了心神。宁贵妃从来不曾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疯的神色,即便是从前他久久不愿册封次子为王放他去封地,即便是他派遣了诸多危险的差事。
如今却是头一次,宁贵妃这样直白的质问他。
她怎么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怎么能有怨念!
还这样直白的表露。
殿中墙角漆红的柱子边挂着一道道帷幔,一排仙鹤立灯星星灯火明灭不定,精美绝伦的美人山水绣屏透着昏暗的光影。
君王一挥袖袍,侧过身去,灯火勾勒着他的面容,显得那样晦暗不定:
“杨姒欢,你莫要觉得得朕宠爱便可以这样得寸进尺,妄图干涉前朝之政!”
他这是在提醒,想让她继续做那只被囚在掌心随意□□的金丝雀,有些小脾气也无妨,他可以纵容着,却不能不知自己是谁去插手自己不能插手之事。
本以为宁贵妃还要再闹一闹,却没想到只是听到极平静的声音。
宁贵妃仿佛方才已经将那些紧绷着的情绪发泄完了一般,一下便卸下了全部的气力,她唇色泛白用帕子掩唇咳了咳,闭了闭眼仿佛将那些隔阂在其中的事情全然不存在一般。
“是臣妾事态,请陛下责罚。”
她整理了衣裙,盈盈下拜行礼。
皇帝转过身来蹙眉,三两步便上前将人扶住,沉声:“地上凉,你这是做什么?”
他眉心紧锁,捏着她的手腕都发紧起来。
被强行制止宁贵妃神色自若的起身后退了几步,整理了衣袖,依旧如往日那般温言道:“陛下方才说想吃臣妾做的栗子糖糕,臣妾这便去做。”
这样的闻言软语在这个时候反而是刺在心头的针,皇帝瞧见她唇色惨白,方才定是神伤至极的,如今这样强忍着,哪里还想着什么栗子糖糕。
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到了怀中,好声道:“你莫要这样赌气,明日宫宴繁忙,后日朕便让二皇子妃进宫陪你便是。”
却决口不提李燃之事,但这也足够了。
宁贵妃掩下眸底暗色,靠在君王的怀中,发髻间的金叶禁步在灯烛的微光中微微闪寒芒。
整个寒露宫寂静无声,贵妃娘娘夜间旧疾复发,如今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皇帝却没走,端坐在正殿之中,满目阴沉。
整个殿中灯火通明,照着阶下跪着的一排宫女内侍。
太监站在陛下身侧,扬起尖锐的声音道:“说,到底是何人私传消息给贵妃。”
宁贵妃从来不理世事,也从不关心外面那些事。整个含露宫中几乎被人安插成筛子了,只是各宫的人不知道,在宁贵妃身侧待最久的探子就是皇帝的人,却保贵妃的一个风吹草动都能了如指掌。
而这些年,宁贵妃却是从来都不会私会杨家的人,也并未插手杨家及皇子间的纷争。
但是如今却有人将这样的消息传入含露宫中,其中居心细思可知。即便是她已经再三后退,但是就是有人想要逼着她疯,逼着她出手,让她走向深渊。
殿才伏跪的宫人几乎被冷得打了个寒噤,心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上元节是个盛大节日,城中内外早就张灯结彩,热闹不已。这些热闹都是外面的,府邸外依旧围着一圈禁军,婢女随侍都不敢高声说话,里外都清寂得紧。
这是江嘤嘤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上元节,可是她却一次都没有瞧见过城中话本描述的那样鼎盛的热闹。
上一次是因为在江府养身体,这一次本想着与李燃一道街头赏灯,但是到底也去不成。
在好几日前,江嘤嘤便已经叫人着手去准备花灯了,甚至还有兴致自己做了好几个。如今全都着手叫人挂在了廊下,在院中的树之间也穿上了绳子挂上了各色花灯。
府中清寂得紧,一串串的漂亮花灯泛着暖黄色的光芒,点缀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也只有自己赏罢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漆黑的夜色将整个府邸笼罩,月影昏沉催人入睡。
江嘤嘤披着一身鹅黄的狐裘,站在漆红的长廊下看着面前一片她亲自让人一盏盏挂上去的花灯,明亮的灯光在冷风中微微摇曳着,有些晃眼。
她让扶姞将凳子搬了出来,此刻宫中应当是热闹的紧,侧过身来瞧见一身墨色麒麟纹衣袍站在自己身侧的李燃。
朦胧的光线笼罩着他隽秀的侧脸,显得有那么些宁静。
没有看到府外的花灯,江嘤嘤有些失落,她抱着李燃的胳膊,整个人都显得怏怏的,有些倦怠。
李燃瞧见她这副模样,就牵着她的手带她上了阁楼,一起坐在廊下俯瞰着整个府邸。
入眼望去,处处灯光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像是银河破碎跌入了府邸之中。
暮风吹起了江嘤嘤前额间柔软的碎发,她坐在李燃身侧看着远处,因为有些冷便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上也凉的很,江嘤嘤抬头的时候能看到他绷紧了下颌,她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娇气得紧:“夫君,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府啊?”
李燃垂着眸,慢条斯理的看着楼阁下明明灭灭的灯火,一边安抚道:“不急,再等些时日。”
“我想去看花灯。”
江嘤嘤掰着手指数着外面还有哪些好玩的,李燃也只是静静的听着,好声安抚着,过些日子出去后便让人将满京城好看的花灯。
虽说是幽禁府中半年,但是李燃当真是不可能这样安生的待在府中半年。
若是要按照初中剧情走,他这会儿已暗中联系党羽,想好法子了。准确的来说,从失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重新开始。
江嘤嘤整个人窝进他怀里,慵懒的眯着眼睛,李燃垂眸把玩着她的发,狐裘盖在两人的身上温暖的紧。
少女伸出白皙柔嫩的指尖,摸了摸他肩胛处伤口所在的衣襟,小声的问了一句:“李燃,疼不疼啊。”
她声音又轻又软,是很不常见的温柔。
江嘤嘤觉得自己扭伤了脚就已经够疼的了,而当日那个箭矢就这样扎在他的肩胛上,那样多的血沾的她满手都是。
“自然是疼的。”李燃垂眸看着他攥住了她的手,神色有些复杂,声音轻缓,“若有下次,嘤嘤下次可还会乱跑了?”
江嘤嘤却避而不答,还住了他的腰身,将脑袋抵在他未受伤那一侧的肩胛上,一边道:“太子这次没有受伤,陛下震怒,但是也应当并非没有辩驳的余地。”
她蹙着眉头,仔细分析着,思索着如何能够脱罪。
李燃攥着她的手没有说话,气息有些低沉。停顿了半响,他道:“嘤嘤还想我能重新出去?”
即便是出去之后,重新对付太子?
“那是自然。”江嘤嘤翘起脑袋,一双漆黑的杏眼蹙眉仔细看着他,生气的道:“夫君在想什么,嘤嘤自然是想要夫君好好的。”
她话里的关切却是不似作假,白皙柔嫩的指尖攀着他的衣襟,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
李燃紧紧的揽着她的腰身,没受伤的右臂将她的腰揽得极紧,努力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
江嘤嘤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她瞪着一双漆黑的杏眼,怀疑他是在报复,于是不高兴的在他的右肩胛上咬了一口。
然而李燃只是捏住她的下颌,便让她松开了口,下一刻,江嘤嘤感到眉眼间有些一凉,是他低着脑袋,细细密密的吻在她眼角停留,眷恋又珍重的模样。
江嘤嘤就抬了手回抱住他,紧紧的蜷缩在他胸前。
***
次日,宫中的马车便停在了府邸门前,侍从匆匆的。拿着令牌进了府邸,宣召让二皇子妃进宫陪伴宁贵妃。
这封旨意来的有些不明不白,透着些奇怪的味道。宁贵妃在宫闱之中烧纸,意图诅咒皇孙,被陛下下旨幽禁含露宫中。
有人以为就凭着陛下对皇孙的重视,林贵妃也该失势了,却不想就算宁贵妃被幽禁空中,皇帝竟然该上她那去还是上她那去。
甚至于还让人进宫来给她解闷,这叫禁的哪门子闭,这简直就是找个由头,让旁的宁贵妃不愿意见的人莫要去打扰她罢了。
江嘤嘤进宫之前也满腹思虑,皇帝怎么会愿意让她进宫?她疑心是贵妃做了些什么,不过如此也正好,这些日子被困于府中,她与江家的联系便也就此断掉了。
含露宫中依旧如往常一般,宫女来来回回行步其间,宁贵妃一袭清烟色的宫装,那一双有些温柔的眸中依旧含着宁静娴雅的笑。
看到江嘤嘤过来,将人叫到了身前,拿住了她的手腕,一边细细的摩挲着,一边笑道:“嘤嘤也好些日子没来了,母妃进来又新研究了几个糕点,嘤嘤可要尝一尝?”
却是绝口不提李燃之事。
江嘤嘤却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她抱住宁贵妃的胳膊,笑眯眯的带着人往前走,口中道:“好啊,母妃做的多一些,嘤嘤回去的时候再带些回去。”
说起来,李燃应当也有许久没有尝过宁贵妃的手艺了。
宁贵妃自是无有不应的。
江嘤嘤却敏锐地注意到,宁贵妃这些日子又消瘦了不少,眉心顿时掐起。
等到宁贵妃进了膳房之后,江嘤嘤这才看向了宁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紧声问道:“这些日子,发生合适了?母妃可有每日喝药?”
向蓉瞧着皇子妃关心的模样,忍不住鼻尖一酸,赶紧将当日之事全盘拖出。
皇子妃从上次来之后便叮嘱着她,莫要让娘娘单独一个人喝药,一定要仔细的盯着。
向蓉知道,如今也就只有殿下和皇子妃会这样关心娘娘了,一边又忍不住道:“这些日子,娘娘都有喝药,只是那药初起还有作用,如今效果却越发的低微了。”
“昨日陛下过来,娘娘的旧疾便又犯了,是太医来给娘娘施了针,又重新喝了药,这才好些。”
江嘤嘤不太信的,宁贵妃只是早年落下了病根子,身体虚了些,只要用药好生调理补一补,还是能好的。
她拧着眉心,打算一会儿从含露宫出去,再去找孙太医问一问。
就在宁贵妃让人将糕点端上来之际,这时候外间有宫人通报,道:“陛下到了。”
皇帝好像知道这会儿宁贵妃心情定然不错一样,偏生生的就挑在这个时候
来了。
宁贵妃安抚的瞧了江嘤嘤一眼,然后便整理了衣裙向宫门处走去。
很快一袭月白龙袍的皇帝走了进来,他眉梢还有些沉闷,看见宁贵妃面含轻松之色的迎了出来的时候,眉眼稍稍缓和了一些。
一边牵过她的手,好声问道:“今日可好些了?”
宫人们纷纷行礼,拥簇着两人向殿中走去。
宁贵妃却是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却没抽得动,看向了一旁的江嘤嘤,唇角挂着一如往昔温和的笑:“原本还是有些闷的,见到嘤嘤便好了。”
皇帝终于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少女,少女生的乖巧,一双漆黑杏眼犹如半坛弯月,带着盈盈的笑意,似乎一点也不惧怕他一般。
他不动声色敛眸,磨梭着指节道:“怎么,二皇子妃还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嘤嘤自然是比那些什么灵丹妙药还要好上百分的。”宁贵妃若有似无的扬唇,不动声色的道,“嘤嘤啊,可爱的紧,也最喜欢吃臣妾做的糖酥了。”
江嘤嘤甜腻腻的挽着母妃的胳膊,视线却敏锐的瞧见,皇帝原本自如的背脊紧绷了一瞬,原本面容上还浮现的轻松的笑意便敛了起来。
她漂亮的眉梢微扬,忍不住翘唇在心底啊了一声。
宁贵妃向来知道怎么在皇帝的心底扎针,每一下都十分的精准。
这可太叫人喜欢了。
桌上还放着宁贵妃新做的糕点,每一块都亮晶晶的十分漂亮。
江嘤嘤坐在宁贵妃身侧,听着皇帝与宁贵妃叮嘱,让她仔细休息,莫要为那些旁的事情伤神。
宁贵妃自然是好生生应下了,一边扬起唇笑着。
然而笑着笑着,那笑容边又落了下去,他将白瓷盘朝江嘤嘤的方向推了推,让她多吃一点,凉了便不好吃了。
那双眸子里似乎有点点莹莹润光,却是正说着,又突然用帕子掩唇,重重的咳了起来,他咳得十分用力,江嘤嘤眼尖的瞧见那被他捂在唇边的帕子上,闪过一抹红色。
抬头望向皇帝的时候,果不其然瞧见他眸色一紧,接着便是对宁贵妃身后侍候的向蓉沉声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几乎是将桌上的杯子都捏紧了。
江嘤嘤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之色,宁贵妃却及时的止住了咳,将唇边的血丝不动声色的擦去,一边扬着有些惨白的唇笑了笑:“陛下莫要为难太医了,臣妾自那年落下病根之后,多少太医看过也没有用。人的命数便在于此,强求不得的。”
皇帝向来是见不得他说这样的话,沉了声道:“朕养着太医院的那些个废物,不是为了养着玩的,若是连你的体虚之症也治不了,那这样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
宁贵妃拿起桌上的杯盏抿了一口水,有些虚弱的道:“每日汤药灌着,臣妾这个身子骨臣妾自己知道。只是臣妾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燃儿了……”
她说到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又重新用帕子掩住了唇咳了两声,一边咳一边道:“是臣妾无状了。”
“那逆子便这样值得你替他求情!”皇帝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瞬间沉了脸色,捏紧了手里的杯盏。
江嘤嘤忍不住皱起了眉心。
太医是一直候在含露宫的,一有动静便立刻提着药箱赶了过来。给主子们请了安之后,便熟练地架起了脉枕,给娘娘看着。
宁贵妃是一副病重憔悴的模样,见她并未再提起李燃,皇帝强忍着缓和了些神色。
太医很快的看诊完了,恭敬的道:“娘娘这些日子思虑过重,太过伤神。原本身子变不好,如今思虑一重,这身子便拖垮了。旁的倒无什么大碍,微臣这就给娘娘开个安神的方子。”
听见太医这般说话,皇帝的眉心立刻皱成了川字,他神色微冷看向了宁贵妃:“宫外那些事情,你莫要听宫婢们瞎传,昨日那些嚼舌根子的人,都是些旁的宫里安插进来的,你也不管管,朕便替你管了。”
宁贵妃好似这才发现一般,有些惊讶地撑着脑袋,叹息道:“竟是被陛下处置了,莫怪臣妾这些日子看到宫女都是些眼生的。只是他们传的原也没错,若不是听他们所说,臣妾的子嗣被冤枉至此,臣妾也当真丝毫不知。”
一旁的太医几乎忍不住想去擦额间的冷汗,手里却是刷刷不停的写着方子,听到这些东西生怕自己被灭口。
很快他手里的方子写完了,赶紧请向蓉带着他去抓药熬药。
皇帝见她又提起此事,顿时没心就沉了下来,沉声道:“李燃属实不孝,明是知道你这样为他操心,还要犯下此等大事。”
宁贵妃神色微暗,听着皇帝又指责起了李燃,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用了午膳之后,向蓉端了药过来伺候娘娘用下,宁贵妃用了药之后便泛起了困意,皇帝到底还是缓和了神色,叮嘱她下去好生休息。
便起了身,想要离去。
江嘤嘤却是看向了皇帝,那双乖巧的眉眼,踌躇又试探地挡在了皇帝的面前。
“不知儿臣可否能请陛下移步侧殿,有些话想与陛下道。”
皇帝有些老迈褶皱的眼睛凝眸看着她,又想起了方才宁贵妃所说的话,这一眼于是便带上了些异样,他到底还是沉了声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江嘤嘤却固执的不肯,偏要让皇帝移步偏殿。
皇帝看着她倔强的眉眼,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也不知想起了谁,到底是没有拒绝。
偏殿之中极为寂静,角落的仙鹤香炉中,点燃着寥寥安神香。
“有什么事情,你便说吧。”
皇帝原本打定了主意,以为他是要替李燃求情的,唇角冰冷的扬起,已经想好要怎么叱咄她了。
然而江嘤嘤却是扬唇笑了笑,眉眼张扬的,吐字清晰道:“李燃有您这样的父皇,真是他这辈子最莫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