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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悫凡和尚由原贞处回来,便立刻安排熟悉附近的僧人下山去找羊奶,并于当晚遣人为原贞送来被褥、木盆、火盆还有尿布等物。房中因多了一个火盆,屋里也变得温暖起来,原贞又洗了许多换洗的尿布,并在房间里多搭了一根绳子,把新洗的尿布也都挂在了绳上。
第二日一早,有人“吱呀”拉开房门走了进来。碍于挂着满绳的尿布,原贞竟没看出是谁。
“啊呀,这什么玩意儿?”济明和尚(都监)先是舔了舔嘴唇,然后紧忙移开挡在脸上的尿布,低下身走了进来。
“要去找收留孩子的人手,我都带来了。”济明说着,踏过火盆来到床边,伸手捏着婴儿的脸对原贞说道:“要不你看,是不是让大家都进来看看,好跟人家描述什么的?”
“都来了?”原贞向外瞅了一眼,果然见外面站着一大堆的人。
“是啊,许老师吩咐了,能不赶紧来吗?”济明说着冲原贞撅了一下嘴。
“这么多人?”
“您说话了,我们哪敢不全力支持呢。”济明说道,
“小孩儿挺有意思。”济明看着婴儿问:“他叫什么名?”
“还没有名字。”原贞答。
“那我让他们进来了。”说着济明转身出门,整张脸又贴到尿布上,自己“哎呦哟!”的一声出了门去。
过一会儿,进来五个和尚,挤在房间里一起打量着婴儿,出去后又进来五人,最终先后有十六人进屋来看婴儿。
“所有进屋的人,几乎脸都和尿布亲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原贞,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在心里这样想着。
不久,雪海和雪禅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两人径直来到原贞面前问原贞:“原贞师傅,听说你要把孩子送人,是真的吗?”
“是啊!”原贞答道。
“那俺俩跟你商量个事儿呗?”雪海问。
“你俩能有啥事儿?”原贞问。
“你若是不要的话,就把小孩给我们呗!”两人说,“你不喜欢他,我们可喜欢嘞!”
“给你俩?给你俩干嘛?你俩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
“谁说的啊?哼,我俩可比原贞师傅强!你一点也不会照顾小孩。”
雪海望着头顶尿布接着说:“我也会洗尿布。”,“我们还会喂他吃糖呢?还有奶,那,还有给他喝水。”雪禅接着补充道。
“别淘气,去!去!”原贞不想理他们。
两个小和尚于是又趴到床边看着孩子。
“原贞师傅,咱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雪海扭头望着原贞说。
“待以后收养的人家给他取名就可以了。”原贞答。
“那现在叫什么?”雪禅问。
原贞没出声,只顾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这时,就听见雪禅对雪海商量着说:“咱俩给孩子取名字吧!”
“应该是雪字辈,对不对啊?原贞师傅。”雪海问原贞。
“嗯。”原贞嗯了一下。
雪海看着雪禅问:“那叫雪什么好呢?”
“雪美!”雪禅叫道,看到雪海表情有点不屑,雪禅便不愿意地向雪海解释道:“我觉得他长得好看。”
“不行,这是女孩名。”雪海说。
“雪糖!”雪禅又叫道,“他喜欢吃糖!”
“你看,原贞师傅,他叫雪糖好不好?”雪禅又冲着原贞喊道。
“嗯。”原贞正看书不知雪禅问啥,随口嗯了一下。
“雪糖!雪糖!”雪禅喊了起来:“来,好雪糖,我给你吃糖!”
中午的时候,雪海、雪禅两个小和尚从饭堂回来后,原贞亦准备去饭堂吃饭,便嘱咐了两个孩子几句。这时,就听雪禅对他说道:“原贞师傅,你安心去吃饭吧!我俩会照顾好雪糖的。”
“雪堂?雪堂是谁?”原贞疑惑着问。
“雪糖就是他。这是他给起的名。”雪海指着孩子,又指着雪禅说。
“您当时已经答应了,是吧,雪海师兄?”
“嗯!”雪海点头答,然后抬头对原贞说道:“当时您确实是答应了。”
原贞“哦”一声,因赶着要去吃饭,又因孩子要送人了,也无意去计较,就说:“好好,随你们叫吧。”
下午的时候,婴儿已经吃完了剩下的最后一点羊奶,原贞于是将从榆木桥村带来的米粉熬成糊糊喂给婴儿。只见婴儿撇了撇嘴,好像不喜欢的样子,原贞自己尝了一下,也感觉没有任何味道,又没有其他可以喂给孩子吃的,只好继续用糊糊喂着孩子。经过反复试探后,孩子终于慢慢开始咽食米粉,于是原贞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喂了起来,直至他吃下了小半碗。
“挺能吃的啊。”原贞看着婴儿在心中想。这时的婴儿因为吃饱的缘故,身子开始扭动起来。原贞觉得好笑,脸上便笑了一下,而婴儿好像看到了原贞的笑容,手舞足蹈起来,诺大的被褥都被他拨到一边,小胸脯都露了出来。原贞伸手给孩子掖上被,嘴里说道:“这么大力气!把被子都踢跑了。”这时就见孩子张开小嘴也“喔~喔~”地发出声音,好像是在回应着原贞。“你听得懂我的话吗?”原贞笑道,孩子见到原贞笑,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原贞笑的越明显,孩子舞动得越是厉害。原贞不断地逗弄着孩子,又不断地给孩子盖着被。
夜晚的时候,因为孩子闹起肚子,一直不断在哭。任凭原贞如何哄他都没有用,原贞也不知所以,只好又抱着孩子在地上走来走去。直到天色将亮时,也许孩子哭得累了,便止住了哭,似若在原贞的怀中睡了进去。可原贞刚将孩子放到床上,孩子又大声哭了起来。原贞看着孩子心里难受,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悫凡和尚走了进来。
“师兄!”原贞见悫凡进来,便有些难过地叫道。
“昨晚我听孩子哭了一夜。”悫凡住的地方离原贞不远,因此得以听见孩子的哭声。“你又是一夜未睡吧?”悫凡看着原贞疲倦的神态问道。
“师兄,你看怎么办?”原贞的脸上满是心疼和焦虑。
“能否让师兄替你抱一会儿?”悫凡问。
原贞小心把孩子递给悫凡,悫凡伸手接过孩子。
“师兄,你下面手要往上点托着,要托着小孩的屁股,头部稍高一点。”原贞提醒到,“别那么用力。”
“哦!哦、哦!”悫凡和尚连忙把孩子向上提了一下,嘴里对着孩子念叨:“别哭啊!别哭啊!”
原贞见悫凡如此笨拙,不由得感到很是不放心,遂站在悫凡跟前没有离开,眼睛一直盯着悫凡和他怀中的孩子。
“我哄他就可以了,你到床上睡一会儿吧。”悫凡见原贞一直站在自己的面前盯着自己,觉得非常别扭,便对原贞说道。
“你不要说,别哭啊,别哭啊的。这对孩子不起作用。”原贞告诉悫凡。
“哦,那应该怎么说?”悫凡问。
“你就喔~喔~喔~的就可以了。”
“喔~喔~”“喔~”悫凡马上就学着原贞对着孩子小声唤了起来,可那孩子仍就哭了不停。悫凡反复试了几下之后,最后对原贞说:“你这也没见得好用啊。”
“那就随你便说吧。”原贞说道:“只要不哭就好。”
那悫凡确实是不大会哄孩子,虽哄了许久,孩子却被他哄得哭的越来越厉害,原贞不得以又将孩子从悫凡的手中接了过来。原贞这时就见那孩子睁开眼看着自己,那眼中满是可怜的泪水,接着闭上眼又开始继续哭啼。原贞不知这孩子哪里难受,心里跟着他十分难过,几乎为他落下泪来。此时的原贞只能轻轻地抱着孩子,一边来回悠荡,一边温柔地拍打。眼看着又抱着孩子站立了一上午,原贞已是再也坚持不住,而就在这时,那孩子却渐渐安静下来。原贞睁开眼,就见怀中的孩子正慢慢合上两眼,小嘴里哼了几下之后,便很快就睡着了。一直陪在原贞身边的悫凡,此时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
待悫凡回去后,原贞蹑手蹑脚地守在孩子身边,一旦见到孩子的脸上出现要哭的模样,便轻轻地拍打他的胸口。一会儿,雪海和雪禅吃过午饭来到原贞的房间,原贞悄悄交代好两人后,便轻轻合上门向饭堂走去。
这一天中午,日头很足,加之连日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阳光照得原贞有些感到眩晕。原贞是最后一个来到饭堂吃饭的和尚,这时,其它人都早已吃过饭后离开了。在饭堂里,除了原贞和尚,只有饭堂做饭的和尚还在里面吃饭。因心中害怕那孩子再次醒来,担心雪海、雪禅应付不了,原贞遂急匆匆地把饭吃完,便立即起身准备返回到自己的房中。但就在他的身体刚刚离开座位时,突然间感到天旋地转,身子不听使唤地撞到旁边的饭桌上,那桌上的碗筷“稀里哗啦”地全都掉到了地上。听到声音后,那几个吃饭的和尚都赶忙跑了过来,并扶住了已是站立不稳的原贞。几人见原贞的脸色惨白难看,便一起将原贞抬到了饭堂里间的炕上。有人倒了碗热水递到原贞的嘴边,原贞用颤抖的手扶着碗边噎了一口。
“您没事吧?原贞师傅?”
“没事,让我缓一缓就好!”原贞闭上了眼睛,心里很想躺在这里睡一觉。
“要不您还是躺在这里睡一觉吧!”旁边的和尚劝道。
“我还有事,歇一下就好。你们各自去忙吧,我没事了。”
原贞本来只想一个人稍微躺一会儿,可竟然在不觉中睡着了。待原贞醒来时,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因心中惦记着孩子,慌忙起身向自己房屋奔去。
还没等到达自己的房屋,原贞便在很远地方就看见那房屋的门半敞着。一想到又是两个小和尚忘记了关门,连累那床上的孩子也跟着受冻,原贞心中不免有气。当原贞心急火燎地跑进屋内,却愕然发现房内竟然空无一人,连床上的孩子也都不见了。原贞和尚跑到门外“雪海!雪禅!”地喊了几声,却只引得几个路过的和尚朝他这边望来。原贞又忙跑回屋内,就见除了绳子上挂着的尿布还在外,孩子的其它所有东西都已不见了。
原贞一时呆住,一下颓然地坐到了凳子上,但很快,原贞便起身又冲出了房间。原贞先是跑到祖师殿后面雪海和雪禅的房间,可那里的小和尚都说没有看到两人。原贞遂又跑到山门处打听,那里的门头告诉原贞说,的确看见有几个人抱着孩子出门,至于去了哪里,却谁也不知道。原贞跑出了山门,但望着门前满目的树林,终于停止了寻找。
“未曾想,这么快就找到了收留孩子的人家。”原贞一路想着,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的房中。
原贞无力地坐在桌前,面色苍凉地望着挂满房间的尿布,不由感到无比的心酸和失落。原贞又站起身,脚步蹒跚着走到床边,用手抚摸着床上的被褥,然后默默无语地低头坐在那里。
就在原贞暗自神伤的时候,悫凡推门走了进来。
“你们太欺负人了吧?”坐在床上的原贞悲声对悫凡说道,“就算是找到收留孩子的人家,怎么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的孩子给带走?”听那声音,似若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悫凡被原贞的话吓了一跳:“我们什么时候找到收留孩子的人家了?”
“那孩子怎么......”
“啊,”悫凡马上平静下来,然后松了一口气:“中午在你吃饭的时候,我叫人带孩子到外面吃奶去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原贞恼道。
“我们一直没等到你回来。雪海去饭堂找你,可是连你的人影都没见到。我们看孩子哭的厉害,便自行去了。”
“那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里往南十里,不久前搬来了一家猎户。正巧他家的儿媳刚生产不久,已经答应我们要给孩子喂一次奶。”
听完悫凡的话,原贞心里无不感激悫凡师兄。
这时,悫凡说道:“若是能将孩子寄养在他家几天就好了。”
原贞说:“这怎么可以?人家还要养自己的孩子呢。”
悫凡对原贞说:“你也别太着急,慢慢等着便是。等孩子一回寺院,他们就会马上给你送过来。”这时,悫凡突然笑道:“刚才你与我置气,就好像谁抢了你的孩子似的,看来你还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原贞听悫凡这么说,不免也觉得有些尴尬。
天快黑的时候,抱着婴儿去吃奶的一行人终于返回到了华严寺,雪海、雪禅竟也跟着他们去了。这时,就见雪海、雪禅兴冲冲跑进屋里,拍着床喊着:“快放这儿!放这上面!”
“对不起啊,原贞师傅,我俩本想劝人家多收留几日,但是看到人家的乳水也不够,便就这样抱了回来。”一同去的和尚告诉原贞。
待大伙离开后,原贞俯身看那熟睡中的孩子,竟见他嘴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显得是那样的舒适和安逸。“这孩子一生下来命得多苦,吃口奶对他来说竟都是这样的奢侈。”原贞想。这时的原贞又见那孩子的脸上似乎比以往有了更多的血色,不由在心中感慨:“还是人奶要比其它任何东西都管用。”
隔天一早的时候,悫凡和尚兴冲冲地来到原贞的房间,一入门便将装着羊奶的皮囊递给原贞:“孩子以后有羊奶喝了。”
“师兄。”原贞感动地唤了一声,这时真想给悫凡和尚跪下。
悫凡看到原贞竟是这样的激动,马上不好意思而又略带愧疚地说道:“我们确实找到了有奶羊的人家,可未必每天都能要到羊奶。”
“谢谢师兄。”原贞望着悫凡无不动情地感谢道,“只要不是天天给他喝米粉就行。”
在此后的日子里,悫凡和尚经常要人到外面弄些羊奶拿给原贞。可即便如此,孩子还是经常要饿着肚子。这样一晃,时间在不觉间竟已过了十天。
这一日原贞在饭堂门前遇到宝觉住持,原贞便将孩子的情况以及悫凡如何帮自己的事全都与宝觉说了。宝觉听后,望着原贞深陷的眼眶对原贞讲道:“这些天,为孩子操了不少心吧?看你这样子可瘦了不少啊!”
“还好!”
“这可不是简单的活儿。”宝觉看着身边的济明说,“白天、晚上啊,只要小孩一有动静,就得马上爬起来,既要给他喂奶,又得要为他接屎接尿。”
“是啊,是啊,”济明接着感慨道,“每天还要洗那么多的尿布呢。”
“可不咋的。老许啊,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这养孩子可没那么容易啊!”宝觉大声叹道,然后又似在表扬原贞:“老许辛苦,老许辛苦了。”
“听人说,有一次老许累得,差点就在咱这饭堂里晕倒。”济明这时在旁望着原贞说道。
“哦?还有这事儿呢?”宝觉听后不免同情地说道:“老许这些日子不易啊。不过,老许啊,你也别着急,我估摸再有几天就应该有信儿了,我这两天再帮你催一催。咱们出去找的兄弟们也不容易啊,这冰天雪地的,挨家挨户地找,你也谅解一下。就这样,要是找到了合适的人家,我第一时间就替你把孩子送走。”说完,便带着济明走了。
在此之后,原贞仍旧没日没夜地侍候着孩子,如此便又熬过了半个多月。而经历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原贞和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学会了如何照顾孩子。随着孩子的作息变得规律起来,原贞也逐渐得以开始正常生活。路过原贞房前的人,时而又可以听见从他房中传出的读书声。
这一日下午,原贞和尚刚哄睡了孩子,便坐到窗前拿起了纸和笔推敲起自己一直没有完成的诗句:“飞雪迷人目,冷风寒刺骨。天涯疑无路,万物归冻土。”原贞先是摇头晃脑地十分赏析地读了一遍,接着,嘴里嘀嘀咕咕地想着下面的诗句。
正在原贞思考之间,济明和尚用手指“啪”地弹开尿布走了进来:“老许啊,好消息!”听到济明声音后,原贞并没有抬眼。
“真有好消息!”济明迈着方步来到了原贞的跟前。
“你能有啥好消息?”原贞低着头并不看济明。
“我们已经找到收留孩子的人家了。”
“啊?这么快就找到了?”原贞这才惊得抬起头看向济明。
“这还快,都找一个月了!你不想想多少人出去帮你找?”
“哦。”原贞低下头望向地面。
“怎么感觉你不咋高兴呢?”济明本以为原贞和尚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很高兴,可没曾想原贞和尚表现的却是这样的冷淡。“你这个人真怪!”济明望着原贞有些不满地说道。
“我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原贞答,然后问:“给他找的是什么人家?”
“这可算是太原府的大户人家了。人家有的是钱,不缺吃,不缺穿的,这孩子去了,一定会享福。”
“既然是那么有钱的人家,怎么要养别人的孩子?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
“这你可就不懂了,人家是老来得子,就怕孩子一个人活的孤独,所以才想领养一个男孩,好给他家的儿子做个伴儿。”
“哦。”原贞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你们找了这么久,一定不容易吧?”
“妈呀,这么多人,这都多长时间了,都走出好几百里路了。老许,你真的应该谢谢大家!”
“应该的!应该的!”原贞答道。
“这么多人就为这一个小孩,费老事了!”
“是啊!是啊!”
“住持说了,你也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让咱俩一起带着孩子去太原。”
“哦,好。”
“那明早咱俩早点走?”济明似问似答地说着,抬手抖开尿布便走出门去。
原贞坐在桌前,勾着身体木然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随意而落。原贞重新拿起了毛笔,蘸上墨水,仍就想将那未完的诗句继续作下去。原贞清了清嗓子,准备将已写好的那些文字再重新读一遍。但是刚一张嘴,就已经再也无法出声。
原贞憔悴地坐在桌边,将目光呆呆地望向正在床上熟睡的孩子。
当晚,雪海和雪禅又来到了原贞的房间,一直逗着孩子玩了好一阵,很晚才离开。这一次,原贞并没有催两人赶紧回去睡觉。
等两人走后,原贞便开始着手准备出门要带的物品。原贞将那些已经晾干的尿布认真叠好之后,连同孩子的被褥以及装羊奶的皮囊全都整齐地摆在了桌上。原贞望着桌上的东西呆呆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今晚的原贞无不感到身心疲惫,遂早早就爬上了床,这时他才发现床上的孩子竟是醒着的。原贞就见那孩子正睁着眼呆呆地看着棚顶,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声息,仿佛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原贞觉得哪里不对劲,便伸过头去看他的脸。而这时,这孩子一瞧见原贞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目光立即转向原贞,并马上手舞足蹈地活跃起来,那小嘴里发出“唔喔、唔喔”的声音。原贞心生感动,侧身躺在他的旁边,小声问他:“你今天吃饱了吗?”那孩子似乎知道原贞在与自己说话,停住了手脚,撅着小嘴冲着原贞“唔喔、唔喔”的不知说着什么。“你还哪里难受吗?”原贞又问。那孩子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脸。
“你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换去新的地方了,那里应该比这里好得多。”原贞对他说道。
那孩子怎知其意,在听了原贞的话后,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原贞见他将被子踢到一边,便伸手将被褥提到他的胸口,却被他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母指,此时又见他噘起小嘴,向自己“唔哦”地说着什么。原贞低下头去,用双唇亲着孩子的小手,再也没有抬起头。那孩子松开了原贞的手,胡乱在原贞的脸上摸了起来。那柔软的小手,摸到了原贞的嘴唇,碰到了原贞的鼻子,并划落下原贞眼中的泪水。
第二天,当济明一早过来敲门的时候,原贞还没有起床。济明在门外叫了半天,原贞这才慢吞吞地打开房门。
“你怎么才起床,这都多晚了?”济明埋怨道。
“对不起,”原贞低着眉头,在嘴里小声说道:“我决定不送人了。”
“什么?!你说什么?”济明又惊又气。
“孩子,以后我自己养。”原贞说着撂下济明一个人走回屋里。
济明拉住了门问他:“你这是干啥?你这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自己养。”
“你这算什么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贞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往里走去。
“你自己养,你就早点说啊,那么多人出去找这么长时间,你就这么说完就完啦?”济明站在那里又急又气。
原贞也不言语,蹲在炉边挑着里面的柴火。
“你昨晚怎么不说?!”济明不可理喻地冲着原贞喊问。见原贞不再理他,便怒气冲冲说道:“那我也不管了,你自己和住持说吧,这都什么事儿啊!”说完,摔门而去。
门口的雪海和雪禅都听了个遍,两人进来哭着求原贞,叫他不要将孩子送人。
原贞和尚又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便硬着头皮去找住持宝觉。
站在罗汉堂内的宝觉见原贞过来和他打招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黑着脸站在那里根本就不理会原贞,他旁边站着的济明也冷着脸,两眼望着别处。原贞虽心中紧张,可仍是走过去对宝觉说道:“住持!我想解释一下早上的事。”,宝觉抬手挡住了原贞的话,愤声说道:“你不用跟我说,不用解释!”“老许,啊,老许,你可真行啊你!”宝觉盯着原贞:“你解释啥,你能解释啥?”“十几号人,跑了将近一个月,天天从早上跑到晚上的。”“你当初怎么回事?你当初想啥呢?”“我们那边都已和人家说好了,人家都在家盼着呢,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原贞自觉得没有理,规规矩矩地垂手老实站着,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言语。
“人家那是什么条件?你这又是什么条件?放在你这里,你是能养好还是能带好?”
“住持,我现在觉得我自己也能养。”原贞低声说。
“你能养?是你养的吗?为了这个孩子,华严寺全寺的人都折腾遍了。”
“我......”
“老许,啊,就到这里打住,明天,你还是和济明一起带孩子走,如果你不去,我就派别人去。”宝觉说完,扔下原贞带着济明走了。
午后,原淳和尚来到了原贞的房间,问原贞:“师兄,你怎么忽然想起自己要养孩子呢?”
原贞没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是不是有些舍不得啊?”原淳问,“凡是和谁在一起久了,都会有感情的,舍不得很正常。”原淳笑着对原贞说,“但是如果咱们可以冷静下来想,若是为孩子好的话,留在这里并不合适,对吗?”
见原贞点头,原淳接着说:“咱们这里的条件就这样,孩子现在连羊奶都喝不饱。你也知道,这样下去,这孩子即使活下来,也保不好落下一身病。再说了,这孩子自生下来就长在这和尚堆里,自小不就是清苦的命吗?这样对孩子太不公平。若是送到外面的好人家,岂不可以像其它人家的孩子一样,上学堂、入私塾,长大了或可功名利禄,或可诗酒田园,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那他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风景?!”
听了原淳的话,原贞和尚觉得确有道理,便不住点了点头。原淳见状,舒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原贞的肩膀,便起身而去。原贞望着原淳离开的背影,心中想着他刚才对自己讲的那些话,只觉自己今天的做法多少有些冲动和幼稚,这时也很能理解宝觉和济明对自己不满的态度了。
原贞和尚的目光又落回到床上。此时就见孩子正望着天棚,嘴角挂着傻笑,胸脯一撅一挺地自己玩儿着。原贞的心,再次猛地一下就被揪了起来。望着床上的孩子,原贞失落在地,心中无不感到苦楚。
“原贞师傅,原贞师傅在屋吗?”原贞就听外面有人喊道。
原贞和尚听到外面那熟悉的声音,竟然落下泪来。原贞慌忙抹去眼泪,起身前去开门,门前站立的正是方丈智清大师,旁边陪同方丈的是本寺的监院(监管寺院之事务)原觉师傅。
智清方丈和原觉和尚身材都很高(智清大师年近六十,原觉和原贞两人年龄相仿),见原贞走出门来,便低下身双手合十,口中念叨:“阿弥陀佛,原贞师傅近来可好?”,原贞赶忙回礼。
在移开门后的尿布后,原贞将方丈与原觉两人迎进屋内。方丈进得屋来,弯下身仔细看着床上的孩子。那孩子也看着方丈,张着嘴“哦~哦~”地与他说着什么,就如同相识一般。
方丈起身对站在一旁的原贞恭敬地说道:“多亏原贞师傅慈悲心肠,所以这孩子才这般健康!”随后方丈又四处打量了一下原贞的房间:“原贞师傅,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这些都是你洗的吧?”原贞赶忙点了点头。
“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原贞师傅,请尽可提出,我俩刚回寺来,或有诸多事还未曾了解。”智清方丈盯着原贞的眼睛说道。随后,转身对原觉说:“咱们到其它处看看吧。”
是夜,原贞一个人正在房间收拾第二天的行装,这时听外面有人叫门:“原贞师傅在屋吗?”原贞一听是方丈的声音,赶紧过去为他把门打开。方丈入门后,向原贞俯身施礼问道:“这么晚是否打扰了原贞师傅休息?”原贞还礼:“没有,我正准备一些行装。”方丈点点头便坐在了床边。
“原贞师傅,近来身体如何?”方丈上下打量着原贞问道,
“还好!”原贞垂手站在一侧小声回答道。
“前些日子回家,家里可好?”
“也还好!”
“藏经阁那边,诸事顺利否?”
“因为照顾孩子,这段时间很少去。”
“哦,照养此子必是让原贞师傅身心疲惫。”智清语气里透着淡淡的亏欠。
“还好,现在都已习惯了。”
“嗯。”智清方丈点了点头,望着已是熟睡的孩子若有所思,然后侧过身来脸上微微讪笑了一下,向原贞问道:“老衲敢问原贞师傅,白日因何事伤心?”
“哦,”原贞一时感动:“不敢劳烦方丈操心。”
“白日有他人在旁,一时不便,未敢问及。老衲今晚至此,不知原贞师傅是否方便相告?”
“这个......”原贞自嘲地笑了一下,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智清方丈。
“嗯。”智清方丈听后,微微点了点头。“回来后我也多少有些听闻。今天白日里,原贞师傅所伤心之事,便是难以舍弃孩子了?”
“是,其实我想自己养这孩子,但这样又怕是耽误他以后的幸福。”原贞苦笑道。
“哦,是这样。”方丈沉思了一会儿,望着前方,好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原贞缓缓说道:“这未必进了大户人家就一定会幸福,孩子的成长......只有生活在关爱之中才可以获得真正的幸福。”方丈这时抬起头看着原贞说:“若是担心孩子以后不幸福,原贞师傅理应自己养他。”
原贞听后吃了一惊,暗道这是方丈同意自己养孩子吗?心中顿感温热,然而嘴上却说:“那他在这里,岂不自小只能做和尚?”
“若有佛缘,自然入我辈中,若无,自然也由他去。”方丈笑道。
“方丈......”原贞眼眶湿润,一时不能言语。
当晚,方丈将宝觉住持请到方丈室中,将自己与原贞谈话的事情悉数讲给了宝觉。宝觉听完之后,心中自是不悦,遂对方丈说:“我有两处想法,一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而我们已答应人家把孩子送去。二是以原贞那德行,别说将孩子培养成才,能养活都费劲。”
方丈没有马上说话,只是两眼一直淡然地看着宝觉。
宝觉见方丈只是望着自己,也不说话,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便对方丈进一步解释道:“人家那里的条件不知比这里好了多少,孩子不仅吃穿不愁,又可读书作画,未来定是前程似锦,若是在这里必定只能跟着原贞倒霉!”
“嗯,这倒是有任何可能。”智清方丈这时方才开口:“可宝觉师傅,你怎知孩子跟着原贞一定会倒霉呢?”
“就原贞那两下子......”宝觉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一脸的鄙夷之色。
“凡是事情的发展,未来存在有好有坏的各种可能,即使大家认为不好的结果,对其本身未必不好,即使大家认为好的结果,对其本身未必就好。未来只可期,却不可料。虽然如此,而我却有一事完全可以断定,我们这里想要养育他的人必会真心对待他,想必孩子也会因此而获得幸福。”
“您是说原贞吧,原贞那人做事哪有靠谱时候?高兴起来谁都可以好,生起气来谁都可以坏。别看他现在好像挺喜欢孩子的,谁知道他以后怎么回事。”而后笑着看向方丈:“方丈莫不是看到他掉下几滴眼泪,而觉得他真的可以用心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吧?”
智清方丈面露愠色,冷冷望着宝觉一字一字地说道:“若是宝觉师傅认为这世上有比眼泪更能说明感情的物件,你不妨现在就拿与我看。”
“......”
第二日,济明没有再找原贞。原贞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饭堂外恰巧遇到同是晚去吃饭的智清方丈,便寻问方丈可否能为孩子赐个法号。
“不是叫雪堂吗?”方丈反问原贞。
“那是小和尚雪禅他们瞎起的。”
方丈笑道:“既然如此,也算天成,那就不妨就叫他雪堂吧。”
其实,雪禅起的名字是‘雪糖’,而方丈和原贞都理解成雪堂罢了,从此那孩子法名也自然成了‘雪堂’了。
“不知俗家名字是什么?”方丈问。
“还没有,再烦请方丈赐名!”
“我岂能越俎代庖,还是原贞师傅自己起吧。姓氏也必当是原贞师傅的姓氏。”
原贞回到房间,坐在桌前左思右想着如何给孩子起名。原贞和尚虽然对他有诸多的期待,却担心孩子人生会有太多周折,便觉还是简简单单,平平安安最好,故提笔在纸上写到‘许简’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