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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有李熙的撑腰、王公公的保证,林楠亦不愿多说,不为旁的,方才他看的虽粗略,但因版本众多,是以格外注意了一下署名,除了李资和李旬,其余三位皇子一人一份,剩下两份没有签名,他却认得字迹,一本是时博文的,一本是他自己的。
对这些个皇子评头论足,他又不是疯了。便是话传不到正主儿耳朵里去,李熙听了也未必会舒服。
为难道,“陛下实在难为学生了,就学生那点学识,如何分的出好坏来?便是当初父亲讲解的东西,也大多还了回去……”
李熙拍拍案上厚厚的手稿和一大摞的“参考书”,冷哼道:“朕也看出来了。”
又道:“朕令时博文率人写出释义来,时博文坚辞,后虽应了,暗地里却令你也写一篇出来,他那一份前儿就弄好了,却被他悄悄压了下来,等你的完成了,才一同呈上。”
时博文身为群儒之首,亦有自己的傲气,虽注《三字经》可能会让他名传千古,但他终究不肯因人成事,毕竟林如海还在世,没有由旁人来写注的道理。
只听李熙继续道:“对你写的东西,朕原也颇为期待,谁知细读之下却甚是失望——便想来问问,你父亲当时便是这样教你的?!”最后一句带上了几分厉色。
林楠低头不语。
李熙语声一缓,道:“朕原以为你是敷衍了事,但是看了这些东西,朕倒消了气,只不过,你既下了这般苦功,手稿上的东西,也颇能看的入眼,为何最后呈上的,却是这种玩意儿?”
林楠道:“先生说,这是给宝儿准备的……嗯,宝儿只有五岁。”
李熙沉吟,手指轻轻敲打书案,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却仍不肯轻易放过他,道:“这三字经无论怎么说,也是你最熟,你自己的且不论,剩下几本,你看孰优孰劣?”
林楠暗暗皱眉,三字经浅显易懂,李熙会当真品不出优劣来?为何非要他来排个一二三?
故作沉吟了一阵,道:“父亲曾说过,这世上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以学生看来,学生写的浅显,先生写的中正,这三本则写的深广。”
将自己的那本抽出来,道:“若是给蒙童看,自然是学生这本最好,先生的其次,余下三本最末。”
王公公看了他一眼,暗地里抹了把汗:这位林公子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竟然将三位爷的大作排在了最次,便是皇上纵容,也没得这般没上没下的道理,就不怕日后被算总账麽?
却听林楠继续指点着几上的书册,道:“但若是给私塾先生看了好教育学子的话,先生这本自然最好,这三本其次,学生的就拿不出手了;若是交给先生的课业,这三本最好,先生的其次,至于学生的,交上去只怕是要打板子的。”
若他写的是睡前故事,那时博文的就是语文参考书,而那三本,算是大学论文。正好他写的是给宝儿看的,时博文写来是给私塾先生看的,而三位皇子的,却是给皇上看的。
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于是这五本,个个都是最合适的,也就是最好的。
李熙摇头,这小子委实狡猾,话说了一箩筐,什么人也不得罪,轻轻巧巧的就将他的问题回避了过去。李熙知道自己若再问下去,这小子只怕要开始耍赖了,便不再勉强,问道:“你何时过的院试?”
李熙话题转的太快,林楠有些猝不及防,吭哧两声道:“……学生还不曾下过场。”
李熙猛地抬头,目光不善的瞪着林楠,哼道:“也就是说,我们名满天下的林大才子,磐儿的先生,太傅的亲传弟子,现在居然连个秀才都不是?!”
林楠汗颜,低下头。
李熙拍桌道:“你之前不是给朕信誓旦旦说,要考状元光耀门楣的吗?”
林楠辩道:“学生只说要参加科举,没说要考状元……”
李熙喝道:“还敢狡辩!”
林楠低头不吭气。
李熙自己生了会闷气,又道:“去给你父亲写信,让他给你买个秀才功名。”
“啊?”林楠目瞪口呆。
“啊什么啊?朕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林楠道:“不然、不然我明年就去考一个……”童生试在每年春天,今年的早错过了。
李熙怒道:“今年便是乡试,你明年弄个秀才有什么用?难道要朕将乡试推后一年等你不成?”
林楠道:“先生说,学生再过三年,正合下场……”
李熙断然道:“不行,今年你必须下场。”
林楠哀声道:“我爹真的会打死我的!”
李熙一时气结,他堂堂天子,偏偏这小子在他面前滑不留手,在他爹面前却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有心亲自写信给林如海,但是想起他的脾气,不知怎的也有些心虚,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朕亲自给你办!等到了七月,朕派人送你回江南乡试。”
林楠的人生规划里,目前可没有科举这一项,顿时大汗,道:“先生说……”
话还未说话,听到啪的一声响,却是李熙又一掌拍在了案上,林楠忙闭嘴。
李熙气的吹胡子瞪眼,合着他家老爹、他家先生,个个都比他大是吧?看来是自己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导致这小子在自己面前胆子越来越大,想来也是,他家老爹打板子、罚抄书,他家先生打戒尺、罚抄书……而他呢?尽跟着擦屁股了!
不过,这种感觉,居然还不坏。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压火气,心平气和道:“这《三字经》的好处,你知我知,但是百姓不知。朕总不能强行下令,天下童子必须以三字经开蒙吧?——现下只有你是自幼学习《三字经》,你虽颇有才名,但若不能在科考中出彩,旁人未必会信服效仿。”
熟读三字经,能知天下事、通圣人礼,非是虚言,三字经涵盖了教育、历史、天文、地理、伦理和道德等各个方面,对孩童的开智启蒙有着难能可贵的作用。但是李熙更看重的却是其中宣扬的人伦义理、忠孝节义,虽《论语》对此也有所涉及,但是《论语》太难,门槛太高,不及《三字经》浅显易懂,朗朗上口,别说是开蒙的童子,便是不识字的村汉,多听几遍,也能诵读几句,若能让忠君报国的思想在潜移默化之中遍植人心,便胜过了千军万马,这也是李熙对《三字经》的普及甚至比林楠更上心的原因。
林楠这才明白李熙逼他下场的目的,念头微微一转,道:“要普及三字经,也不必用这个法子,且不说学生能不能在科举中一鸣惊人,便是能够,学生一个人又能影响几个人?”
李熙看向他,道:“你有旁的办法?”
林楠点头。
“说。”
林楠很想先提条件再答题,但终究还是不敢,道:“对于读书人来说,读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考什么。”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高考指挥棒决定了高中教学模式,所以别看上面天天喊教育改革,就算嗓子都喊哑了,下面还是该填鸭填鸭,该题海题海。想当年多少人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一个外国人,就为了几次考试,将abcd从三岁念到二十三岁,明清时更夸张,一个八股文,把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套了进去。应试教育在中华民族可谓是源远流长。
“所以,”林楠继续道:“只要将童生试的考题略略加一点三字经的内容,不怕他们不读。不过,这是硬法子。”
李熙问道:“还有软法子?”
林楠点头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三位殿下不是写了注么?只需将之全部实名刊印发行,天下人必趋之若鹜,若是陛下亲手写个序言什么的,那就更不得了了。”
李熙看着林楠,目光有些微妙,这个问题,他与时博文等心腹大臣也曾讨论过,法子不是没有,但是却没有一个如林楠的这般直接有效的。而最让他吃惊的,不是林楠能想到法子,而是他那轻描淡写、信手拈来的模样,忽然就想起老五李旬提起对林楠的印象时说的话:“反正不管什么事,到了林郎手里,便只剩下了五个字‘也不是没法子’”,不由有些愣神:难道这三字经真的有这么神奇?一教就教出林楠这样的怪胎出来。
却不知林楠身后有着几千年的文明做底子,且他想的法子,与其说是直接有效,倒不如说是现代人所特有的功利,这样的主意,李熙的那些大臣们也未必想不到,只是不敢在李熙面前说罢了。
只听林楠继续道:“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软硬兼施,双管齐下,一面将《三字经》和《三字经注》大张旗鼓的发行,让百姓知道陛下还有殿下们是喜欢《三字经》的,一面故意放出些可靠的‘谣言’,说陛下有意将《三字经》纳入童生试的范围,等过个三五年,百姓们习惯了这种说法,再开始实施,他们也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如此就两全其美了。”
李熙微微沉吟片刻,颔首道:“罢了,此次算你献书献策有功,你身上没有功名,朕也不好赏,可有什么想要的?”
林楠大喜,道:“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
“不可以。”
李熙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开口便断然拒绝。
笑话,林楠的法子是利用政令达到目的,若是没有看得见的成绩,如何看得出他的政令是英明的?更何况,让百姓熟悉‘谣言’,三五年之后再在童生试中加入《三字经》,何如让百姓看见《三字经》的成效之后,名正言顺的推行?总之不管怎么样,让这小子参加科举,是必须的!
见林楠神色怏怏,李熙安慰道:“你也无需担心,时博文是稳重太过,其实进士科最重诗词歌赋,在这方面,天下少有人能及得上你们父子,科举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唔,你想说什么?”
林楠摇头,断然道:“没有!”
李熙看着他不说话,林楠无法,央道:“我考完再说行不行?”
李熙依旧看着他不说话,林楠闷闷道:“学生是想说,会写诗词歌赋的,不一定会治国,用诗词歌赋取士,倒不如考策论时文。”如果越会写诗就越会治国的话,那么李煜也就不会成为亡国之君了。
李熙点头:“你能看到此点,倒也难得,只是——为何要等你考完之后再说?”
林楠老实道:“我不会写策论。”
李熙恨不得一掌拍过去,忍了气,道:“有此远见的,不止你一个,只是事关举国命脉,争议数年也未有定论,有些事,朕也不能一言而决。”
林楠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些事,当然要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来。”
李熙讶道:“何为温水煮青蛙?”
林楠将这个后世人耳熟能详的故事讲述一遍,道:“突如其来的变革往往会让许多人警惕抗拒,但是渐变就会令人逐渐适应和习惯了。”
李熙沉声片刻,不置可否:“朕知道你这些日子正在郊外建园子,这样吧,园子你也别建了,朕直接赐你一个就是。”
林楠摇头:“谢陛下厚爱,但是那园子是我亲自画的图纸,花了许多心血,委实不愿半途而废——若陛下允准,学生倒真有个想头。”
“说。”
“那个……”林楠有些不好意思道:“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工人又贵又难找,且时常有人请假……学生想,能不能那个……从工部借点人……”
李熙冷哼道:“我说怎的赐园子给你还不要,原来是看不上朕的东西!罢了,明儿你派人把图纸送到工部,什么都不必管,朕让他们按图给你建一个就是。”
林楠摇头:“千万别!陛下借人给学生就好了,东西就不要了。”
李熙瞪眼道:“怎么?怕朕为省银子给你偷工减料不成?”
“恰恰相反,我是怕您多花了银子。”林楠赔笑道:“父亲在江南,有船也有人,花一千两银子买来运到的东西,您要是去买的话,少了五千拿不下来,回头领了您十万两银子的赏,其实只占了两万两银子的甜头,我找谁哭去?”
李熙无语,噎了半晌才道:“罢了,由得你。”
起身道:“朕出来久了,也该回去了。你瘸着脚,就别送了,省的朕还要等着你。”
走到门外,用林楠听得很清楚的音量对王公公道:“回头送一千两银子给时博文,告诉他,以后他家学生要蹭饭就让他蹭吧,等这一千两吃完了,朕再给他送去。”
然后满意的听到门内传来喷茶和呛咳的声音,得意一笑,加快脚步离开。
直到登上马车,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敛去,对王公公道:“你向来眼力不错,看那林楠性情如何?”
王公公思忖片刻道:“老奴哪有什么眼力,只是跟在万岁爷您跟前久了,长了些见识罢了——依老奴看,林公子聪明绝顶,又难得赤子之心。”
李熙闭上眼,道:“聪明绝顶是真的,赤子之心嘛,也不是没有,却要看是对谁了……如海啊,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不仅于诗书双绝,在旁的方面只怕也不逊与你,知道朕不容他低调收敛下去,便立刻开始显露锋芒……”
王公公一直低着头,仿佛完全没有听见李熙说话一般,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只听李熙叹了一声,又道:“楠儿的生员身份,你去办。”
王公公忙应了,又听李熙似自言自语道:“以楠儿的诗才,三元及第想必不难。”
王公公笑道:“是是,以林公子的才华,若不能三元及第,那才是奇事。”
李熙嗯了一声,又道:“园子的事,就交给老三去弄吧!这次《三字经》的事,老五且不论,他们哥几个,就他连个屁都不放一个!还在工部折腾得神憎鬼厌的,将他先调开些日子也好——他那性子,真得磨一磨了!”
这次王公公低了头,连半个字都不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