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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英国剑桥郡。

    当江安俊步出剑桥大学图书馆时,已是华灯初上,夜幕降临,天上飘着蒙蒙细雨。原来他没打算急着离开,但经不住他的朋友——剑桥大学建筑系同事约翰逊反复的电话催促,匆匆离去。

    此时室外温度已不足10c,夜晚的剑桥尤其寒冷。安俊驾着车,向着克莱尔学院桥缓缓驶去。汽车穿过广大的草坪和静静流淌的剑河,一路上几乎没有几辆车经过,大多英国人这个时间早已坐在餐桌旁,享受他们的饕餮大餐了。

    这是一场平常的聚会,约翰逊将聚餐地点选在了市中心国王大街的地中海风味餐馆。当江安俊抵达时,停车区正好有个空着的车位,他连忙将车泊了进去。服务生将他带到了约翰逊他们的餐桌旁,他轻轻地和大家打了声招呼,然后坐进了苏菲娅旁边预留的空位。

    “江,需要我帮你点餐吗?今天炖羊腿挺好。”安俊刚坐下,苏菲娅有些讨好地说道。

    苏菲娅是他开设的中国建筑史课程的选修生,也是他长达三年的追求者,来自约克郡。苏菲娅长相迷人,精雕细琢的脸蛋,一头金色的卷发,高挑的身材,三翘尤其可观。

    “谢谢你,苏菲娅小姐,还是我来吧。”他随意点了烤鸡沙拉、炖羊腿、松饼和苹果酒。

    虽然在英国生活了近八年,出生中国南方小山村的江安俊还是对英国的饮食有些不习惯,他喜欢素食,对牛羊肉特别是浓浓的膻味感到难以下咽。这也是他从不动心于绿卡,不愿加入英国籍的缘由之一,也缺乏对这个国家些微的归属感。

    “安俊,伯父的病好点没有?”这时坐在他另一侧的方浩宇轻声问道。

    方浩宇是他在英国的几个华人好友之一,在三一学院任教。他的曾祖父于民国时期经香港前来英国,并在英国落籍,先后在伦敦开了几家连锁中餐馆。他出生于英国伦敦金丝雀码头(canary wharf),是英国最大的华人聚居区之一。

    “一周前动了开颅手术,到现在还没苏醒。昨晚与母亲通了电话,说父亲部分脏器已出现衰竭,病情加重。”安俊说着,眼前浮现出昨晚与她母亲杜歆然的通话情景,电话那边她一直在哭泣,希望他回国看看他父亲,公司也需要他回去打理。

    安俊的父亲江仲平在临安市开了一家医药集团公司,母亲是全职太太,他在剑桥大学读博时,还来陪读了四年,直到他毕业才回国。

    “安俊,你别难过,好人自有平安。”浩宇见江安俊情绪低落,安慰道。

    方浩宇与安俊交往八年,友谊深厚。

    他们相识或许冥冥之中注定——当时安俊初来英国,走在剑桥大学的院道上,与也是同来英国求学的中国留学生打招呼,浩宇听到和祖父同样的乡音,倍感亲切,便上前招呼寒暄,得知安俊来自临安,这里正是他祖父的故乡。随后他们互留了住址和电话,从此便来往起来。

    “谢谢你,浩宇。”安俊停下刀叉,注视着浩宇,“我决定回国了,母亲让我回去打理父亲的公司。正好我们负责设计的美国洛杉矶地标建筑——布隆迪博物馆已经完成全部设计付稿,手里已经没有重要的工作。”

    “安俊,你决定回国了?”浩宇一声惊呼,满座的人都听见了。

    约翰逊最先从愕然中回过神来,伸过头来轻声向安俊问道:“江,你要回国?”

    “是的,我父亲病情加重,我母亲让我回去看看我父亲,并接手他的公司。后天便启程回国。”安俊答道。

    “亲爱的江,这太突然了!你父亲这病也经不起折腾了,该早点转到英国来救治,中国医疗水平与我们这里还是有差距。江,我很为你父亲哀伤,你也别太难过。”约翰逊安慰道。

    “谢谢你,约翰逊先生。我父亲发病后一直在一家区级公立医院治疗,医疗水平有限,前期治疗不到位,后来突然大面积出血,才进行开颅手术,术后一直没有苏醒,现在部分脏器出现衰竭。昨晚我已经电话给我朋友,安排转入临安市内最好的省级医院治疗。”安俊说道。

    约翰逊是安俊在院内合作最密切,友情最深厚的同事之一,比安俊年长几岁,治学严谨、工作勤奋,很得系内管理层、同事和学生认可。

    “江,我心里很难过。你回去陪陪你母亲,多多安慰她。我会思念你的,等暑假我来中国看你们。”苏菲娅声音哽咽。安俊对苏菲娅也很有好感,她心地善良,交友保守,很近于中国女孩的性情,她的话让安俊感动。

    晚餐聚会持续到八点方才结束,因为安俊离别在即,大家也没了心情去酒吧快活,纷纷告别离开。

    “江,我陪你回去收拾行李吧。”苏菲娅道,安俊想要婉拒,但见苏菲娅执着的眼神,最终他还是同意了。

    天上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们驾着车缓缓地向安俊租住的宿舍驶去。安俊一直沉默不语,还是苏菲娅率先开口打破车内的沉闷:“江,我舍不得你离开剑桥,我会很孤独的。”

    “苏菲娅,我们不会有结果的,你知道我一直眷恋自己的祖国,我迟早会回去,即使没有我父亲的这场病。”安俊回过头看向苏菲娅那张美丽得有些炫目的脸蛋,眼底深处隐含着些许爱恋和不舍。最初苏菲娅靠近自己,他就在内心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父母需要的是中国女孩作为自己的妻子。所以,对于苏菲娅都没做回应,一直将她当做学生和朋友交往。

    苏菲娅喑咽不语,眼里蓄满泪水。汽车很快到了宿舍,安俊下了车,然后绕到副驾室打开了车门,苏菲娅缓缓下车,跟在安俊身后亦步亦趋走进宿舍。

    安俊的居处是他向自己所属学院租用,为两居室套房,里面家具、家电和其他用品均为学院配备,他入住后也没添置什么家具,加之安俊生性好洁,所以整个屋子显得宽敞整洁有序。

    苏菲娅进屋后也没说话,直接拿出拖箱和背包,开始为安俊收拾行李,日常换洗的衣服和鞋袜放进拖箱,生活用品放进背包,大量的书籍和其他用品没法带,只有托运回国。安俊在旁边协助指点需要随身带回去的物品,看苏菲娅做事很细致,分类放置也很到位,也就放心让她收拾。

    他自己开始坐在台式电脑旁整理文件,大约花了一个小时,整理完毕,然后拷贝进两个移动硬盘里。回头看苏菲娅也收拾好了,安俊进入厨房,看了一下冰箱里的食物,随手拿出两个苹果放进托盘出来,回身点开了饮水机烧起开水。他坐下来开始削苹果,并示意苏菲娅坐下来。

    苏菲娅挨着安俊落座,静静地看着他削苹果。她依然一脸的哀伤表情,对于即将来临的别离,心里隐隐作痛。

    安俊看着苏菲娅,心里也很无奈:“我明天上午去院里请辞,并与我曾经的导师道别,晚上邀请朋友同事聚聚,你一起过来吧。”

    “嗯。”苏菲娅答应着,并试图说服他返回英国:“江,你能不能处理好你父亲的事情,再返回英国?你对公司的掌控还是有难度,虽然你选修了工商管理和医学两个专业,但你毕竟没有管理经验,也对医药这个产业缺乏认知,你可以委托经理人运作,毕竟这里有你喜欢的事业。”

    “苏菲娅,我母亲让我回去就是继承管理公司,我家公司属于家族企业,没有上市,实行的是董事长负责制度,经理只在董事长领导下进行管理。”安俊答道。

    苏菲娅听了安俊的话,益发难过,紧紧抱住安俊,不住地抽泣:“江,我不想你离开。”安俊知道情绪中的女人没法用言语安慰,也就没再说话,停下削苹果,回手轻拍着苏菲娅的后背,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