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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询不解道:“尚儒哥哥因何如此惊恐?无涯表姐怎么了?”
顾尚儒紧张地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摇摇头道:“表妹不管你是怎么知道顾岸的,但是这件事你都不要在顾府提起,尤其是不要在祖父面前提。”他面色惶恐,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秘密被触碰到,但是又不能明说的紧张感。
花询迷茫想不到有什么不对的,但是在顾府里又不是在花府,她只能谨言慎行,点点头表示不提。恰逢侍女端上来蛋黄酥,她借着蛋黄酥跳过了话题,满面欣喜地捏起了小小块糕点,喜笑颜开地道:“尚儒哥哥真好,我最喜欢吃府上的蛋黄酥了。”
顾尚儒松了口气,恢复了笑意,只是面色还有点苍白:“喜欢就好,你想吃什么跟厨房说,让她们给你做。你要是在河东多住些时日,我还可以带你去酒楼吃些地道的名菜,虽然河东与长安还很远,但是常常有长安来的商人来这里开酒楼,你要想吃好吃的,也有。”
“尚儒哥哥,过些时日我就会去长安的。”花询咬着蛋黄酥,细嚼慢咽,吃得优雅,咽下嘴里的东西,对顾尚儒道。
“哦,对。”顾尚儒点点头,“我听说宁王府的安河郡主与表妹情同手足,安河郡主即将出嫁柳家,表妹是要去祝贺?”
“嗯。”花询感慨道,“仲辞要出嫁了,说起来我还真舍不得。”
说是舍不得,花询眼底却带着冷意,借着低头品尝糕点,遮掩过去了。
“安河郡主出嫁之时必然十分热闹,父亲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回来,若是赶不及,只怕得差人送礼去。”顾尚儒没有接花询的话,这种话他一个外家男子不好接口。
花询扬起脸,小声道:“外祖才些许时日不见,怎么这么不待见我啊,我好不容易进了门,他又不搭理我。”她唉声叹气地抱怨,半真半假地试探顾尚儒。
顾尚儒别过头去看花园里的景色,闷笑道:“祖父为人是严厉了些,不过他不是有意要冷落你的。我想祖父之所以这样,应当是思念姑母,表妹和姑母长得太像,见到表妹恐怕难以压抑住对姑母的惋惜。姑母风华正茂,备受祖父宠爱……睹人思人,不忍不能。”
好一个不忍不能。顾尚儒这番话落,花询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顾尚儒说话竟这般戳中人心。“尚儒哥哥如此说,问棠也就安心了。想想外祖原是这般不愿见我,实在是令我难过。母亲过世之后,我在花府的地位变化之大,实在出乎意料了些,正不知所措希望可以依靠外祖,可……”她黯然着脸,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失落。
沉默了片刻,顾尚儒温声道:“苦了表妹只身一人在侯府里,若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上忙的,表妹尽管说来,我一定为表妹去办。”
“谢谢尚儒哥哥。”花询露出单纯的笑容。
夜,顾府嵩敬堂。
顾崇手里拿着一卷兵书,眯着眼睛借着灯火细看,顾尚儒伺候在一旁,磨着墨,周围十分安静。
顾崇虽看着书,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顾尚儒,见顾尚儒似乎很安静地在思考着问题,他无声笑了一笑,故意大声打了个哈欠,放下书卷道:“尚儒,怎么魂不守舍的。”下午顾尚儒和花询在亭子里相聊甚欢早就有下人回报给了他。
顾尚儒研墨的手停了下来,他松开手,行了一礼道:“回祖父,孙儿是在想表妹给孙儿讲的一个故事。”
“哦?”顾崇嗤笑了一声,重新拾起书卷继续看,嘴上却说:“讲了什么故事啊?”
“说的是花府后池子里有两条鱼,一大一小,原本花君侯投食下来,两只鱼都能吃着鱼食,可后来两条鱼长大了,肥美了,君侯投食却只让小只的吃,要是大只的吃,君侯就会用棍子把大只的拨开,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灯火摇曳,晕黄染得公子清秀的脸庞更加温润。顾尚儒缓缓道来故事,似乎只是单纯不解这个故事而已。
顾崇觑着他沉思的脸,哼了一声道:“这是君侯的事情,与我们何干?”
“可是这鱼,是我们顾府之前送过去的。”顾尚儒欲语还休,眼神闪烁地看着顾崇。
“当初送鱼过去,顾府可没想过要让那条鱼霸占整个鱼池。”
“鱼肥矣,可烹之!”顾尚儒叹了一句,便不再说,继续磨墨。
顾崇半靠着椅子,思索着顾尚儒的话。
半晌,顾尚儒搁置下墨石,取来白纸铺开,又拿了两个镇纸,压住了纸张,躬身道:“纸笔备好,祖父请用。”
顾崇站起身走到案前,选了一只狼毫,蘸饱了墨汁,开始写信。
顾尚儒面对着他后退了数步,退到了门口才转身,刚要踏出门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明日带问棠出去游玩一番罢,花府鱼池太小,容不下她这条金鱼啊。”
回头看去,顾崇低头写着字,面上却带着柔和。
“是。”顾尚儒松了一口气,退出房间。
关上房门,走出屋檐下,顾尚儒抬起头,发现今晚的月色当真美极了。银色轻柔的月光像丝纱一样遮掩住灯火下的一切,风吹过草丛,蝉鸣蛙叫,小池塘埋伏着一些虫蛙,清风吹过,它们此起彼伏地叫喊着,相互呼应。就宛若暗杀的刺客们传递着讯息,就等风停浪平之后,寻到时机,一击必杀。
飘飘渺渺的仙气弥漫在空旷的宫殿之中,台阶上的青苔还长出了一朵摇曳的小花,□□黄嫩。轻风拂过,花瓣轻动,原是不远处的梨树飘落散在这里的,梨树满天花冠,皆粉黄白嫩,状若缀了一树冠的白玉。雾气环绕台前,殿门外飞纱掩映,半遮半掩深深庭院。青翠碧树,红花朱门,上有巨石立碑,书着“玲珑”二字。
花询赤着脚,踏在青苔台阶上,一步步拾阶而上。远远望过殿门细缝,依稀可见殿内金床玉榻摆布,这边无人无声,安静得很。也没有侍卫守护,她不由莽撞地推开殿门进去,吱呀一声门开,一阵琳琅声响,接着窃窃琴音婉转流泻出来,如丝如绸,又好似高山流水,银铃风吹,妙音绕梁。
她撩开被风吹乱的重重纱帐,放轻了脚步,走向那个影影绰绰的琴声处。
一袭白衣长裙的花渡坐在瑶琴后,纤纤玉指按着琴弦,低头垂眸认真地勾弦弹奏不知名的曲子,但花询怎么也看不真切她的身影,仿佛是虚幻的镜花,形形散散。铿锵琴音没有杀伐之气,也非靡靡之音,听起来很轻柔优雅,使人放松心情。
花询听她弹奏着,但走到近前还是感觉她很涣散,左右环顾之后,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走到花渡琴前跪下,仰头看着花渡平静的神色,琴声被她的动作打断,一时间整个宫殿都十分安静。
“解语……”花询感觉再见到花渡,内心涌出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她抚着花渡的琴,含着泪看向她,“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要离开我了?”
花渡偏过头,沉默地看着她,眼底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问棠,我没有离开。我一直在这陪着你。”
冷冷清清的话,平平淡淡的语气,可花询没能忽略她句末的叹息。轻缓而沉重。
“解语,我知做人不能太过贪心,可我就是不能控制住。你真的是我的梦吗?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吗?可我总觉得我忽略了太多,”她望着花渡的眸子,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我是不是……”
“不是。”花渡否决了她的想法,捏着帕子,温柔地为她擦眼泪。
“可这又算什么呢?”花询站起来,悲伤地背过身去,“花府那日,你说的那些伤我的话,又算什么呢?”
花渡看着她,皱了皱眉,疑惑道:“你记得梦境之外的事情?”
花询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怎么记得?只是我想起了你似乎说过很重的话,”忽然她脸色一变,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她猛然转向花渡,直视着花渡的眼睛,又惊又怒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居然对梦境之外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还有这宫殿,”她抬头去看那些雕龙画凤的梁柱,惶惶然惊慌道,“这真的是梦吗?会有梦这么清晰这么真实吗?”
她一挥长袖,伸出白皙的掌心压住花渡面前的那张琴,屈起手指勾在琴弦上。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花渡,感觉到手心的实在感,质问道:“这若是梦,为何我能够感觉到它很难真实?你十数年来我都不曾怀疑过,这日日夜夜做的梦,到底是不是我的梦!”
“问棠——”花渡抿着唇,神色凝重地盯着她,低沉道,“这就是你的梦。是梦,所有的都是梦。”
花询缓和了情绪,静了下来,轻声问道:“是吗?”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可眼底却酝酿着阴云,琴弦深深勒进了勾着的指尖,细细的琴弦在她青葱白玉一样的手指上留下了痕迹。
她嘴角扬起弧度,带着嘲讽,指尖狠狠往上一提,琴弦存存断裂,发出“啪——”的声响,紧接着脆弱的肌肤便被割开,鲜血渗出整齐的伤口,迅速凝聚成一滴,砸落在乌木琴身上。仿佛也落在了花渡漆黑无光的眸子里。
“原来,梦里也会流血,会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