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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里异乎寻常寂静,宫人们连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不敢弄出一点儿声音,谁都知道素日人见人敬贵妃,才刚皇帝那里得了好大一个没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正殿里那位外柔内阴主位娘娘拉过来温柔一刀。
只闻正殿里一阵阵“嘶嘶”之声,不竖起耳朵听,是听不真切,不知道地还以为是彩珠线穿过绣花绷子声音。
翊坤宫任掌事宫女银珠,捧着个金漆葵花小茶盘,里面放了一只汝窑填白盖钟,盈然走进贵妃寝殿,未至跟前,先见一片乱锦碎绮成堆,缂丝绸,弹墨绢,撒花罗,镂金缎,皆被绞得细细地一条条,散乱地堆地上。
贵妃听见脚步声,蓦然抬起头来,一见是个陌生面孔,立时警惕道:“谁叫你进来?”
银珠单膝跪红木雕云头宽榻前,驯顺道:“奴婢原本是翊坤宫一等宫女,吴公公叫奴婢来伺候娘娘,奴婢见娘娘大半日未出寝殿,不吃不喝,奴婢很是担心,给娘娘送碗茶来!”
贵妃娘家两个贴身侍女,都她选透之前嫁人了,珍珠是她费心机才培养出心腹,却被降为二等宫女,往后连进殿伺候机会都没有了,贵妃心里恨恨不已,嘴角却只流溢出冷笑,“这么说,你是奉圣旨而来,本宫可要把你捧手心儿里疼呢!”
银珠到底是慈宁宫厉练出来人,灵活机变,不云珠之下,听了贵妃之言,当即俯身稽首道:“奴婢入宫为奴,身家性命都主子手里,可除了太后皇上,奴婢真正栖身之所,是翊坤宫,从奴婢走进翊坤宫那一日,奴婢荣辱,就与娘娘荣辱连为一体了,奴婢知道口说无凭,但娘娘何等慧眼,日久见人心,娘娘自然有朝一日会知道奴婢是忠于娘娘。”
贵妃见这个宫女口齿伶俐,处事沉着,若真对自己忠心,倒也算个可造之材,遂沉眸一思,伸出手扶她起来道:“罢了!”
银珠宽慰道:“娘娘不必灰心,贤妃不过恩宠比旁人多一些罢了,可娘娘是科尔沁贝勒嫡出长女,身份何等尊贵!”
贵妃端过茶碗,喝了一口,肃然道:“可是本宫没有子嗣,总是个大大不足,你看这宫里,一个接一个地都有了身孕。”
银珠转到贵妃身后,动作轻柔地给她揉肩,笑道:“子嗣之事,乃是天意,娘娘须放宽了心,反而越容易得子,再者,退一万步说,就算娘娘一时无子,难道谁能挡得住娘娘路吗?皇后至今也无子,不照样是母仪天下中宫皇后吗?”
贵妃仿佛忽然被人拨开云雾,见到了青青天色,皇后被废是早晚事,而中宫不能无主,若皇后被废,她这位出身科尔沁贵妃就是唯一皇后人选,今后无论谁儿子即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柔华脸上,绽出一丝轻浅笑意,当然,好还是自己能有一个儿子,若是果真天不垂怜,凭着她心机和智谋,去母留子事,她自信完全可以做到。
贵妃凝视着窗外一枝碧桃,才打了几朵淡粉花苞,娇怯怯地,不胜其弱,可只要时机一到,照样会染得满园□。
她拍拍银珠手背,笑道:“只要你一心一意跟着本宫,本宫必不会亏待于你!”
银珠展颜笑道:“银珠得以跟从娘娘,是奴婢几世修来福分!”
贵妃含笑不言,银珠立贵妃身后,手上动作一刻不断,清秀眉眼间却隐了深深地笑意。
淑懿有喜消息当天就传得合宫皆知,承乾宫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从太后、皇帝到各宫嫔妃,翡翠钗,玉如意,妆花缎,流水价送入承乾宫,连皇后也迫于脸面,派绣珠送了些礼物来。
太后还亲自派苏茉尔送来礼物,苏茉尔跟了孝庄几十年,连顺治都是她接生,经验老道,淑懿也乐得向她请教许多怀孕事,苏茉尔看着正殿中堆积如山绫罗金银,深深地看了淑懿一眼,笑道:“太后说了,女人怀孕时候,毛病总是多些,旁人送来礼物,娘娘若用着有什么不妥之处,只差人唤奴婢一声,奴婢立刻来给娘娘验看。”
淑懿自然明白苏茉尔意思,孝庄宫中生活了大半辈子,宫里那些阴私手段哪一件能瞒得过她?淑懿温和一笑,穿着宽*云纱寝衣就要给苏茉尔行礼,“多谢太后疼爱,苏嬷嬷关怀,本宫这胎若能平安,定然不忘嬷嬷恩德。”
苏茉尔忙扶起她,笑道:“有句话太后虽未明言,奴婢心里是有数,如今几位小主虽然都有孕了,可是皇子与皇子也是不一样,太后自然希望能多几位出身高贵皇子,皇上皇位,才能加稳固。”
淑懿只谦和地答“是”,这个她早就想过了,同时怀孕几位小主中,只有宁嫔佟鄂海蓉是一宫主位,巴福晋和佟佳氏都是庶妃,宫里只有皇后和贵妃地位高于淑懿,可是一个大婚之后就守了活寡,另一位被亲妹妹害得不能生育,如今只有淑懿嫡妹贞妃与她位份相同,可是只要淑懿生下皇嗣,就一定会晋为贵妃,而贞妃入宫后,雨露寥寥,淑懿得意地想,淑惠妃当初给各宫嫔妃下毒,一定也少不了会照顾到身为主位她,贞妃就算重获宠幸,也难有皇嗣。
苏茉尔又悄悄道:“宫里原有嫔妃诞下皇嗣,则晋位份规矩,但旧例中并未说过是一怀孕即晋位,还是诞下皇嗣之后才晋位,娘娘看看前头几位小主就知道了,只有宁嫔晋了位份,还是为着淑惠妃坏了事,储秀宫没有主位才晋。”
淑懿婉然笑道:“苏嬷嬷意思我懂,本宫只求能为皇上生下皇子,皇子能平安长大,别那些虚名儿,本宫都是不意!”
苏茉尔笑道:“贤妃真是冰雪聪明,怪不得太后疼你呢!其实有时候位份太高,不一定是好事,娘娘六宫中圣眷为隆重,若是再晋了位,难保会集宠变作集怨。”
淑懿柔顺地点头,苏茉尔又与她说了会子家常闲话,便告辞回了慈宁宫。
苏茉尔才走,云珠托着一盏青梅羹,端给淑懿,不平道:“苏嬷嬷倒是会说话,不晋娘娘位份也就罢了,还说什么‘集宠’与‘集怨’话,若是各宫小主都怕‘集怨’,为何还要个个削尖脑袋想着封嫔为妃呢?”
淑懿摇头笑道:“你难道没听出来么?太后已经准备废掉娜木钟了!”
管云珠素日常窝承乾宫埋怨皇后,听得这话,手也是不禁一哆嗦,又惊又喜道:“奴婢愚钝,真真是没听出来!”
淑懿执着小银匙子舀了一匙碧绿青透羹,放嘴里品着,笑道:“本宫已经居于妃位,再晋就是贵妃,若怀孕时晋了位,诞下皇嗣是没有不晋理由,如果本宫做了皇贵妃……”
云珠接口道:“那就大大地越过贵妃去了,若皇后被废,宫中就只有皇贵妃尊,那么中宫皇后,可就不能姓博尔济吉特了。”
淑懿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云珠拊掌,忧虑道:“这可不大好,贵妃也不是个好相与,若是做了皇后,娘娘还不是要屈居她之下?”
淑懿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本宫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淑懿才不会关心娜木钟之后,谁做中宫皇后呢,至少现不会担心,贵妃早已经失宠了,也不可能再有子嗣,只要淑懿生下她荣亲王,还愁日后扳不倒她么?等小博尔济吉特氏坐上了后位,才会知道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淑懿一壁欢悦地憧憬未来,一壁笑着微嗔道:“这青梅羹里要少放些糖,半点酸味都没有了!”
云珠与她玩笑惯了,也笑道:“奴婢就差没掺上些陈醋了,方才我尝了一口,差点没酸掉了牙!娘娘这样喜食酸,看起来这一胎,定然是个阿哥!哼,那贵妃脸色可难看了!”
淑懿笑着继续吃青梅羹,一壁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小腹。
就是苏茉尔不说,这些礼物淑懿也会一件件地验看,不过各宫娘娘小主都十分识相,知道淑懿这胎连太后也极为重视,竟没有敢送贺礼中动手脚。只有坤宁宫两匹苏绣镜花绫百子被上,淑懿闻到了可疑气味。
云珠看着淑懿深色瞳仁中,掠过一丝狠戾,忙问道:“可是上面有什么东西?”
淑懿垂了一下眼皮,沉声道:“悄悄把东西扔出去!”
云珠不甘道:“娘娘何不把这东西原封不动地交给太后和皇上,横竖各宫互赠贺礼,尚宫局都是有记录,皇后想赖也赖不掉!”
淑懿缓缓摇头道:“把东西交出去,皇后一定会被废,虽然太后和皇上都有了废后之意,可到底也没有付诸实施,皇后若因我被废,太后心里,就会永远有一个心结,对本宫有害无益!”
不到万不得已,她才不会去得罪孝庄,何况孝庄跟那些与她共事一夫嫔妃之间,还是有些不同,淑懿现还需要寻求她庇护。</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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