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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指挥中心到办公室的这一段路,楚斯走得心情复杂,他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了然于心,但又本能地希望它稍微晚一点来。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脚步却没有放缓丝毫。反应出现的时间远远早于他的预计,很难说是突然间短暂性的紊乱,还是会就此断断续续一直延续到最后一刻。
如果走在半路的时候,反应突然发展到了腿上,那脸可就丢大了。
他一路上都神色如常,甚至在走到办公室门口时,还冲两边的警卫点了点头。
他前脚已经迈进了办公室,又握着门把手后退一步冲警卫交待道:“我有一些机要文件需要处理,在杨先生和邵队长回来前,任何人过来都直接挡出去。”
握着门把的左手一阵发麻,楚斯脸色未变,又补充交待道:“另外,在我处理完文件出办公室之前,不管发生任何事,杨先生的要求等同于我的要求,对于除安全大厦公务外的一切事物,包括我的人生安全及他自己的人身安全,享有等同于我自己的最高处理权限。”
这些警卫们跟了他好几年,像这样突然闭关交待一堆事项的情况并非第一次,所以警卫们见怪不怪,脚跟一磕应声“是!”便重新回归到板着脸守门的模样。
楚斯动了动手指,掩盖住了动作的凝滞,进屋关上了门。
他在门口蹙着眉尖站了一会儿,才大步走向卧室。对着衣帽间的全身镜撩起衬衫下摆,打开了那块仿真皮肤。
果然……
手指出现的反应并非是正常的提前紊乱,而是倒计时又出现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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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斯曾经预料到进出蒋期那个公寓,不同的时空区中穿梭来回,会对倒计时产生影响,但没想到影响能那么大,跟以往在拟态环境中测试出来的变化值相比,大得简直不可思议。
他也隐约猜测到黑天鹅飞行器突然空无一人也和时空的交错与混乱有关,但没有想到只是进出探查一下飞行器内的情况,他的倒计时就从12天骤然缩减到了7个小时。
怪不得手指的失控来得那么突然,相较于最后五天就开始紊乱的一般情况,只剩7小时的他还能直着身板站在这里,已经算是一种奇迹了。
不过,这种时候的奇迹往往是经不住感叹的,楚斯脑中刚冒出这种自嘲的想法,一股难以言说的僵硬麻木感就从指尖蔓延上了肩膀。
他感觉机械模拟出来的体温正在迅速消退,随着体温的消失,他对这半边身体的控制权也在迅速减少,就像是满满一把沙子从指缝里头漏出去,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流逝的空落感。
这种感觉非常容易让人陷入绝望和焦虑里,但楚斯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真实感。
也许是因为这并非是正常的生理性的朽化和衰竭,更像是古早星球上那种需要上发条的手表,因为发条松了就突然停止走动。
在左半边身体开始迅速失去知觉的时候,楚斯已经窝坐在了扶手沙发里。
他不太想躺在床上,那种状态太像是在等死,而他现在这种状态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种死亡。
他甚至还保有着平日的那份冷静,像是在出差之前交代工作一般,用还有知觉的右手敲着通讯器。
先是给齐尔德·冯的公用频道发去了一条指令:杨先生和邵队长回来的时候,对他们打开全舰所有区域的通行权限。
接着他调出了自己作为太空监狱首席监察者的A字权限,以及作为执行长官联盟代表的C字权限,将萨厄·杨的黑金远程监控臂环解除锁定。
这两个权限相加占据了监控权的70%,依照星球刑事法律规定,太空监狱内的服刑者刑满释放后(如果有那一天的话),考虑到其超乎于常的危险性,会酌情保留黑金监控器30%以上的监控权限,直到五年观察期结束才能彻底撤除。
这就是他为什么将三块B字权限交给了齐尔德·冯他们几个副执行官,而自己在保留原有A字权限的前提下,把C字权限留在了手里。
首先,作为唯一醒来的执行长官,他拿得名正言顺。再者,不需要通过别人,他就能将萨厄·杨直接解除控制。
只留下30%的控制权,意味着曾经让军部、总领政府、安全大厦乃至他个人头疼不已的萨厄·杨先生告别了囚犯身份,正式刑满释放。
最后他将自己掌控的所有权限整理一番,公归公私归私地设定第一、第二顺位继承者。
公权好办,安全大厦完整的规定和条例已经替他安排得差不多了,安规定设定就行。
麻烦的是私人的……
这么些年积累下来,他私人的权项财物不算少,就算现在星球分崩成块,最终能存留下来的应该依然可观,但他已经没有家人可以转交了……
这个过程他预演过无数次,当初在训练营的时候每次出任务前几乎都要有这么一个过程。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总是想也不想就在私人权项财物第一顺位栏那里填一个“无”。
至于这次……
嗡——
通讯器震动起来的时候,楚斯才发觉自己刚才意识已经有些散了。
他努力集中了一下精神,选了接通。
屏幕那边的人依然是萨厄·杨,接通的瞬间,他张口就道:“我黑金环突然解锁了70%。”
通讯器搁在手边的圆几上,楚斯看向全息屏幕时刚好垂着眼,“嗯,恭喜出狱。”
“为什么突然解锁?”萨厄·杨觉察出了他的不对劲,再度皱起了眉。
这短短几个小时里,他皱眉的次数快赶上楚斯认识他这四十多年的总和了。
“公事公办,依照当年的判决你的监禁期限跟星球寿命一样长,虽然这次碰上的显然并非是自然性毁灭,但不可否认,它确实不再是一个完整的星球了。”楚斯说着说着,声音便因为力气的流失低了下去,等他意识到后,又下意识提高了一些。
当初太空监狱的那些囚犯,判处的刑期虽然长得惊人,但都列明了具体数字,最短的也有100年,最长的被判了800年。只有萨厄·杨一个人是令人咋舌的“直到星球寿命尽头”。
没想到星球这么一炸,他反倒成为最先完成刑期的人了。
不过不论是他还是楚斯都心知肚明,在目前这种混乱的末日局面下,没有人愿意把这些危险分子们放出牢笼,免得把局面搅得更乱。
所以楚斯突然解锁一定是有原因的,傻子都看得出来。
“你动一下左手。”萨厄·杨突然道。
楚斯扯了扯嘴角:“恐怕有点困难……”
萨厄·杨脸色瞬间一沉:“提前紊乱还是时间又变了?还剩多少时间?”
“7个小时,不过倒计时结束后还会有最后24小时的缓冲期。”楚斯垂着眼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快要睡着了,他眨眼的动作慢了许多,片刻后才轻声问道:“萨厄,我有点困,你在这之内能顺利回来吗?”
“可以。”萨厄·杨几乎是立刻答道,“我已经找到了地方,现在正站在白鹰军事医院的走廊里,很快就会回来。”
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又沉声补充了一句:“我保证。”
楚斯:“好。”
他最后抬起右手的一根手指,主动切断了通讯,然后切回到先前的界面,把白狼舰内原本专门配备给他的一架私人生活战斗两用飞行器的认证权限移给萨厄·杨。
他所有的私人财物里,也许只有这个能在眼下派得上一些实际用场,空余着有些太浪费了。
也许是他始终在努力凝聚精神,不愿意彻底陷入休眠。左半边智能机械体和正常身体相合的地方依照设定,伸出了四根细针,强制生理休眠的药物注射进身体里,楚斯的意识流失得很快。
在最后的几秒里,散乱的意识让他突然想起曾经蒋期的话。
他突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蒋期不喜欢随意利用和操纵时间了。
大概就像他现在一样,在这种非正常态的时间混乱中一步步走向死亡,他甚至感觉不到恐惧和难过。
只是想起萨厄·杨刚才的那句“我保证”时,会有一点遗憾……
相隔一个星区之外的某个星球碎片上,距离救援队的计划救援进程还有两天的地方,白鹰军事医院沉静的坐落在碎片一角。
这里的能源系统已经被人打开来了,顶层智能机械治疗中心走廊上灯火通明,萨厄·杨挂断通讯之后气压低得吓人,邵珩一看那脸色就恨不得离他八米远,直觉告诉他楚长官要出事。
“直接踹门吧!”邵珩刚尝试着解了一半门锁,就选择放弃,换了更为简单粗暴的方式。主要是他怕再不强硬点,这位杨先生就要炸大楼了。
砰——
他所谓的踹当然也不是单纯靠脚,而是直接掏出木仓,切换到熔毁模式,对着门锁连轰四下。
“别急别急,星球炸毁前我爸刚好跟我连接着通讯,这是他办公室,我让他直接躺进冷冻胶囊,还有你说的机械治疗仪这里就有,咱们马上就——”
“能回去”三个字还没出口,邵珩就僵住了动作,因为他发现,原本应该躺着他爸冷冻胶囊的那个墙角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