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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可要厉空为您读信?”
常年弹琴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按揉太阳穴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让严维光胸中的焦躁平静了下来。
但是还不够,严维光不多时就睁开了眼睛拉着厉空的手腕把他拽到身前。
猝不及防的厉空不小心仰躺在了桌案上,半束的发丝铺开,发尾落进了砚台中浸了墨汁。少年的身型在男人身下显得如同青竹一样消瘦却柔韧。
即使后腰弯折出了脆弱的弧度,两条长腿依然稳稳站在地上,尝试着发力让自己重新站直。
但他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了,因为严维光的气息将他完全笼罩。
“主子,主子还请起身,厉空还没为您读信呢。”
他露出用过无数遍的谄媚的笑,希望能让严维光倒胃口,让严维光想起还有别的事情比折磨他更重要。
“你不想?”
严维光攥着他的前襟,一双眼睛电光般扫视过他。
“厉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提醒?”
厉空抓着桌边的双手扣得死紧,他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甚至他这种被人当成玩物和工具的生活已经让他麻木。
可是这些早就如同呼吸一样平常的话,从某一刻开始,让他再也无法不痛不痒地听进去。
他觉得屈辱,却又不得不继续用温驯的声音对男人说:
“主子的事自然不需要任何人置喙,厉空只是替主子忧心这些惹人烦的事,如果主子想要,厉空怎么敢拒绝呢?”
但男人没有放过他。
这身特殊的锦衣本来就是为了方便主子办事而特意给后院的人缝制的,衣料甚至不需要怎么用力拉扯,就已经成了碎片。
“已经几次了?”
男人盯着他的眼睛问。
“从春猎回来开始,你就各种手段不来侍奉,却非要出现在前院的宴会上。”
厉空的脖子被他掐住,像一条被激浪冲上岸边的鱼一样,一边挣扎,一边大口呼吸。
“你是我后院的人,来了前院居然不去帮我笼络大臣,你到底想干什么?”
厉空因为缺氧和恐惧抖如筛糠,却根本想不出理由来回答。
可他又能有什么理由呢?
他是玩物,他不应该有任何除了取悦主子以外的念头。
他又有什么能够奢求的呢?
他只有对那位小姐控制不住的思念,所以他想要在前院的宴饮中偷看一眼她的亲人。
可在他怀抱着能够偷听到她只字片语的近况的心,想要靠近一些的时候,她的父亲却会把他当成主人家派来,供人亵玩的东西往怀里扯。
他绝望,却又不肯放弃那轮月亮。
要不就这样死掉吧。被折磨死的玩物也不只一个两个,被掐死,就不用再屈辱地活着了。
但他从来都没有如愿过,漫天神佛没有一个愿意把恩泽赐予他这样的腌臜人。
他的痛苦和顺从取悦了男人。
下贱,太下贱。
这种时候,他不配想起他的明月。
宫中。
“咱家是不是见过你小子?”
乐公公打量着低眉顺目的萧齐。
今上已经决定依照太子的谏言增设玄羽司,虽然开府设司的事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但只要皇帝想,那么乐公公就要走在前面。
虎卫营的人马和内侍官的联合完全挠在了今上的痒处,他挂心江玦从战场上带回京中的虎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但是这样一批人哪怕是打散塞进京城各营,也不能够让他放心。
而玄羽司不仅能够让这些人在他眼皮底下做事,还有天生和他们不对付的阉人帮他发号施令。
皇权天然地想要把法度掌控在自己手中,永和帝不能免俗。
所以魏怀恩算计好了一切,只为了把萧齐和虎卫营送到皇帝手下。
她知道永和帝看出了她想要往玄羽司里插派心腹的心思,但只要整件事都是能让皇权受益,永和帝就不会反对。
况且她为了“兄弟情深”放弃了追查,提议让乐公公总领玄羽司安皇帝的心,还有三个月前为皇帝挡剑的功劳一直没有讨赏。
献上自己的忠诚和隐忍,才能换到体恤和宽宥。自此之后,就全看萧齐的了。
“刚入宫的时候,哪个宫人没受过乐公公的提点,您眼力过人,对小人有印象是自然。”
萧齐恭敬得挑不出一丝错,哪怕现在是乐公公需要借助萧齐了解虎卫营的情况,他也谦卑得像是没有丝毫主见全靠上级命令办事的小内侍。
但他记得,这位乐公公滑腻的手抓住过自己的手腕。
宫中的大太监都有喜欢凌虐新宫人的嗜好。当年要不是自己先下手为强,勒死了想把自己送到乐公公房中去讨好的内侍,他和乐公公之间,就绝不会只是眼熟这么简单。
萧齐的凤眼的确勾得乐公公有些上心,但他也知道太子跟前的红人说不定就是自己的继任。
色眯眯的眼神只是一瞬间,脸上就挂上了比长辈还亲切的笑容。
“难为你这孩子嘴甜,今后玄羽司里自然是你们年轻人的场子,但有一点,小子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
他向天拱了拱手:“那位才是咱们这起子人要忠心耿耿侍奉的主子,以后玄羽司里面各处来的人都会有,但是谁要是忘了自己的主子,咱家也救不了!”
“是,小人受教,多谢公公。”
萧齐深深拜下。
那次夜谈之后,魏怀恩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萧齐。
其实严格来说萧齐已经领了玄羽司副司使的差事,不必在东宫里日日点卯,但是魏怀恩也一直没有再提拔内侍到近前。
朝堂上自然为玄羽司的增设争吵了好一段时间,于太傅更是恨铁不成钢地来东宫骂了她好几次,还联合了许多反对皇权扩张,阉人弄权的臣子联名上书了几回。
可惜,就算于太傅身正如松,其他人也根本无法在玄羽司的探查渗透中抗住。
宦海沉浮,谁家没有说不得的阴私和不堪,只是曾经没有任何证据,就都能梗着脖子大言不惭。
但是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皇帝到底通过玄羽司掌握了多少东西,更不知道哪天君王就会针对某件事开始发落。
渐渐地人人自危,到最后连还敢发声的御史台和为数不多的几位官员的声音也被其他人劝了回去。
永和二十年夏,设玄羽司。
魏怀恩终于松了口气。
作为太子,她每日除了观政学习之外,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再加上每隔几日就要恢复公主身份在人前出现,魏怀恩甚至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萧齐这号人。
如今玄羽司终于过了明旨,那么为哥哥调查凶手的事情就可以彻底交给萧齐了。
心中快慰,今日的折子看得就格外快。
在萧齐穿着红色的内侍服从玄羽司的宴饮上假醉脱开身回到东宫的时候,魏怀恩刚好沐浴完毕半躺在美人榻上擦头发。
“谁!”
月余不见,根本没有宫人会在没有魏怀恩吩咐的时候擅自进入她的寝殿。
但是过度兴奋又喝了两杯酒急不可耐想要见到她的萧齐被这声喝问怔在当场。
他一条腿进了门,另一条腿还站在门外,踟躇不定地冲着寝殿深处回道:
“主子?奴才是萧齐。”
殿内没有回应,萧齐这才发现自己的莽撞。
“主子可是已经就寝了?奴才这就告退。”
他已经想尽办法尽早回来了,可还是没赶上她醒着的时候。
萧齐虽然不甘心,但还是一点点把迈进门槛的脚收回来,垂头丧气地打算关上殿门。
“你还知道回来呢?”
她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被狂喜砸中的萧齐马上眸光一亮看向她。
魏怀恩正站在一丛花树烛台旁,未干的长发闪耀着水光,在他眼中全身镀着光芒。
还是随意拢在身上的衣袍,让他只一眼就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萧副使这一身倒是英气,很衬你。”
就是他双手抓着门框的姿态有些好笑,明明穿着华服却行事偷摸,和他那张妖异的脸做出愣怔的表情一样违和。
很久不见,她瘦了一些,也好像面容也有了些许变化。
萧齐还维持着站在门口的姿势,再次忘记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仿佛要把这段时间的思念用凝望补偿一样,贪恋地看着她。
“你不进来吗?”
魏怀恩挑了挑眉头,门口的光线并不明亮,她想好好看看他身上的官服,想看看自己亲手推出去的人有没有被权力滋养出不一样的颜色。
她转过身往回走,不想被可能经过的人从半开的殿门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眼中失去了她的面容,萧齐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失态。
跨过门槛关好殿门之后,他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把意识里最后一点受陈酿影响的不清醒驱散,几步跟上了她。
“奴才萧齐,拜见殿下。”
在魏怀恩倚回榻上之后,萧齐端端正正撩袍下拜。
他很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想要见到她,又有多么尽心地把她交给他的任务完成。
不过他想要做的任何亲近都是逾越,那不是奴才复命的时候应该想的东西。
他身上能够捧出来放在烛光之下敬献给她的,只有彻底的臣服与忠诚。
虽然他想告诉她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