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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相国寺座落在城外三十里处,四面环山,山上遍种桃花,一涧山水自后山源源而出,顺渠流淌,泉水叮咚夹在晨钟暮鼓中,仿若世外桃源。
虽说三家都是低调行事,并不曾知会寺中住持,但当若兰等人的马车停在山下的寺门外时,还是有身着大红袈裟长眉白须的高僧等待恭迎。
“老纳圆悟有礼了!”长眉白须仙风道骨的圆悟长老双手合什,带着两个稚龄小沙弥上前见礼。
谢文珠,伍氏,胡四奶奶连忙带着一众小辈还礼。
双方见过礼后,一众人顺着青石小径跟随在圆悟长老身后朝山上的寺里走去。一路过去,小径两侧不时的有被风吹落的花瓣落在众人脚下或身上,溪水在山道侧的沟中打着水花向下流去,此情此景,无端便让人心静人安!
若兰走在伍氏身侧,时不时的指着山间哪树开得异常红艳的花给伍氏看,又不时的与陪着谢文珠的方婉蓉逗几句嘴,只将个胡四奶奶羡慕的只嚷嚷,上山头件事就求菩萨让她来年生个娇闺女,省得她眼馋别人家的小娘子!
一袭话逗得一前一后的小沙弥都跟着笑,正是换门牙的年纪,嘴巴豁着两个大洞,两眼眯成了一根线,一时间,众人看了,又少不得一阵欢声笑语。
山路虽长,但这般走着,却是没人说累,约半柱香的时间,众人便都到了山顶的大殿里。圆悟陪着三位夫人上香磕礼,两个小娘子跟在身后有模有样的学着,三跪九磕的。
待一切完毕,伍氏与胡四奶奶相视一眼后,伍氏转身对若兰道:“我与你姑母还有四奶奶要去听长老讲经,你带着你婉蓉妹妹去玩吧。”
若兰脸色一红,略一犹豫,已经被身侧的方婉蓉扯了往外走去。
“娘,我跟表姐去后寺看桃花。”
“去吧。”谢文珠笑盈盈的看了身量一般高的二人,回头对身边的管事婆子道:“苏妈妈,你跟着去看着些。”
“是,夫人。”
苏妈妈屈膝一福,便转身跟上了若兰二人。
相国寺占地深广,从前殿到后殿,再从后殿去后山,愣是将二人走得身上略有薄汗,才看到山门后一角隐约露着粉红。
苏妈妈跟在二人身后,并不多话,小娘子们走,她便也走,小娘子们停,她也跟着停,只是一对锐利的眸子却是左右四顾,略见有香客往这边张望,便会不动声色的上前挡在两个小娘子身前,遮了人张看的目光。
约盏茶的功夫,几人便顺着山后的石阶下到了一个约百丈的桃林处,虽说一路乱花迷眼,但当真的身处这繁花世界中时,不论是若兰又还是方婉蓉,都着实兴奋了一把。
“哎,可惜了,没带个好些的花瓶来,不然折几枝带回去也好。”金兰与锦儿在一处桃树边,轻声说道。
锦儿“噗哧”一声笑了,打趣金兰,“金兰你也真有趣,偌大的候府连几株桃花都没?要老远跑相国寺来!”
“你不知道!”金兰撇了撇嘴,不悦的道:“我们候夫人说是对花粉过敏,满候府除了太夫人的那个梅园,别处找不出一枝花来。”
锦儿不由便愣了愣,这到是没听说过呢!
金兰四处看了看,见方婉蓉和若兰正围着一株大桃树打量,苏妈妈远远的站在一侧看着,没人注意她这,她方压了声音轻声与锦儿说道:“也没个人对所有花粉都过敏吧?再说了,她往人家家里做客时,难不成别人也要将偌大个园子铲得光光的,不留一枝?”
锦儿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也是啊,即是对花粉过敏,没道理只对自己家的花粉过敏是不是?便脱口而出道:“那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跟花过不去。”
金兰捂嘴一笑,俯在锦儿耳侧轻声言语了几句。
半响,锦儿一声惊呼,失声道:“怎么会……”
金兰连连抬手捂了锦儿的嘴,跺脚道:“祖宗,我因着姑娘与表姑娘亲厚,才与你说这些,你这般嚷嚷,是想要我的命么?”
“不是,不是!”锦儿连连摆手,一边东张西望着祈求自己的那番失态没引人注意,一边对金兰道:“我哪想得到会是这样啊!吓死了我,便是寻常人家也顾着点脸面,更别说堂堂的候……”
锦儿话没说完便被金兰捂了嘴,金兰狠声道:“你胡咧咧,我便拔了你舌头。”
“唔……”锦儿连忙摇头,待得金兰松了手,她连连道:“我不说了,一个字都不说了。”
金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放开了捂着锦儿的手,眼见苏妈妈朝这边看了几眼,金兰做贼心虚,一个缩头,带着锦儿便转过了身。
一转身,人便似被雷劈了一样怔在那。
“江……”锦儿到嘴边的话,被一道锐利凌凛的目光给制止住。
一侧的金兰恍然回神,一把拽了锦儿,轻声道:“你认识那个公子?是哪家的公子?这般瞧着,当真是让人的魂都要掉了!”
一袭天青色素色锦衣,只在袍角袖边镶了一层白边,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但就是这份简单却将他霜雪般清冷孤傲的容色越发衬得恍若仙人。
白皙如玉的肌肤,深眉入鬓,眸若寒星,鼻似琼管,略略翘起似笑非的唇。这漫山艳艳繁花,唯他一色如雪,清如流泉。却耀目的令人窒息,然又不予人咄咄逼人之感。
方婉蓉的呼吸在那一瞬间窒住,她觉得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这片花海,不会忘记花海里那个似仙人般姿态的男子!
江惟清的目光掠过层层花障,直直落定在若兰身上,那一刻,微翘的唇,似乎翘得越发高了,便连霜冷的眸色中也有了几许柔意。
虽说早就知道今天的目的是彼此见面,将有些话说明白,可乍然一见,若兰也被江惟清彼时的风采所惑,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怔怔的垂眸站在了那,任由他缓缓朝她靠近。直至鼻腔间除却淡淡花香外又窜出一股冷香,她才恍然回神。
“若兰见过公子。”若兰屈膝一福。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缓缓伸出,做出一个虚扶之势,江惟清目光看向若兰微微泛着桃红如这桃花般的耳垂,眸间柔意愈浓,“姑娘不必多礼。”
若兰垂眸不语,一礼毕,扯了下身侧虽回神却手脚无措的方婉蓉一把,对江惟清道:“这是我姑母的女儿,婉蓉。”
江惟清便抱拳对着方婉蓉略略一揖,“惟清见过方姑娘。”
方婉蓉微愕,她怔怔的看了江惟清,脱口道:“我听母亲说了,你名德元,怎么又叫惟清了,还有你明明姓杜,为什么要跟我大表姐说是姓江?”
“婉蓉!”
若兰想要喝止,但却来不及。
她只能谦意的看向江惟清,抿了抿嘴,轻声道:“表妹她性子单纯直白,还请公子见谅。”
说完便是屈膝一福。
江惟清看向若兰的眸子温和中便又有了几分赏识之意。
方婉蓉并不笨,他之所以会说出这样一番略显无礼的话,实则是突然对上江惟清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思绪有一瞬间的茫然,便顺心而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回过头来,便惊觉到自己的失态。
好在,她本就是大气的人,当下便跟着若兰一福,虽则不出声,但却是有着赔礼的意思在里面!
江惟清笑了笑,淡淡道:“方姑娘不必如此,原便是在下的失礼。”
方婉蓉羞涩一笑,站到了若兰身后,左右一番张望后,对若兰轻声道:“表姐,我去别处走走。”
若兰心知,她是有意让她单独和江惟清说几句话,点了点头,轻声叮嘱道:“不要走远了。”
“嗯,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方婉蓉走开后,若兰攥了攥掌心,压下心头“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声,拾脚朝东边走了几步,江惟清默了一默后,便跟了上前,对身后跟着的小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上前。
待得离众人都有了些距离,却又不至离了她们的视线后,若兰站定了脚,她回头看向始终浅浅笑意的江惟清,咬了咬牙,轻声道:“你可是有话与我说?”
江惟清不防她会这样开门见山,但想着此处虽说僻静,却也不可久留,自是长话短说好,便点头道:“不错,我确是有话与你说。”
“你说。”若兰脸色一红,轻声道:“我听着。”
江惟清眼见得她瓷白如上了层釉的肌肤间,淡红如霞,女儿家的娇羞怯然淋漓尽致的展现眼前,不由便愕了一愕,记忆中,她一直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明明只是个还没长开的小娘子,行事说话却老道的好似一个历经沧桑的妇人!
这样的若兰无端的便让江惟清心中掠过一抹惊喜,想着,这样的她,是唯有面对他时才有的吧!
“是我请了瀚阳,让他出面跟胡四奶奶与你三婶说媒的。”江惟清垂了眉眼,目光落在一朵将放未放的桃花上,花骨朵饱满欲滴,色泽清透,来日定是万花众中最美的那一朵,就如此前之人。他偷偷的抬了眼,觑了同样垂眸的若兰一眼,继续说道:“我的身世,想必你都知道,你若愿意,我必不委屈了你!”
不委屈了自己?
若兰怔了怔,什么样的生活才算不委屈?是扬眉吐气与人前,还是锦衣玉食呼仆呼佣,又或者……若兰想了很久,一直也不能确定什么样的生活才能叫一个小娘子不委屈!
江惟清见若兰久久不语,心下不由便有了犹疑之意。
难道说是自己强求了?
这般一想的时候,他原本带着笑意的神色,笑意便淡了几分,春风似乎因他敛下的笑意而停了下来。
良久!
“你不愿意?”
江惟清不愿自己去胡乱猜测,即然人都在跟前,他何必折磨自己的心?
若兰被他一声给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下意识的便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愿意了?”江惟清的语气间有着一抹连他自己都不曾留意的小心翼翼。
若兰抬眸,目光直直的撞进那对似浸在白水银里的黑水银的一双眼,这样的眼睛,似乎世间万物都能看透看穿!
“我想知道,你所认为的委屈是什么样的委屈,不委屈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
便在若兰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而失望的认为一切只不过是寻常的套路时,耳边却响起了江惟清隐含笑意的声音。
“小娘子生来金贵,在娘家金奴银婢的呵着护着长大,一朝为人妇,却要晨起晚落侍奉公婆,爱护叔姑,更要贤能大度为夫君纳妾选美,教养子女。”江惟清折了枝桃花在手中把玩,眼角觑了若有所思的若兰,轻声道:“这便是我眼中的委屈。”
“那么不委屈的生活呢?”若兰意有所动,目光熠熠的看了他。
江惟清将手里的桃花递了过去,若兰略一犹豫,伸手接过,放在鼻端轻嗅花的芳香,耳朵却是捕捉着他的话语。
“侍奉公婆,爱护叔姑,短期之内我不能保证不让你受这份委屈,但纳妾选美,教养非己膝下子女,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生,你都不会有这样的委屈。”
若兰手里的桃花“啪”一声,落在地上,她怔怔的抬头看向身侧的人,他线条优美仿似天工所成的下颌带着几许倨傲落在眼底。寒眸绽起一抹星子似的光芒,灼灼的与她对视。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惟清点头,字句清明的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终我此生,只元妻一人,府中绝无侍妾之事。”
一刹那,若兰激动的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她自问所求不多,原只想着能得一人,相敬如宾似这世间大多数的夫妻一般,老到死去。但眼前之人,却告诉她,她可以区别于这世间的很多人。
眼眶有刹那的酸涩,若兰猛的转了头,深吸了一口气,咽尽喉中涩痛,轻声道:“我,如何信你?”
江惟清轻声一笑,朗声道:“我江惟清在此立誓,若得谢家女若兰为妻,终此一身绝不纳妾移情,若违此誓,叫我天肠穿肚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