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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夏宫中
清华宫门外跪满了人,前面的是一众年纪老迈的御医,有一些体弱的,已经昏倒在地了,可没有一人敢上前去扶。依旧跪着的,很多也微微打起了颤,满头都是虚汗。
后面一排跪着的则是年纪不大的宫女太监,全都是这清华宫中听差伺候的。一个个此时都冷汗直流,有的胆小的宫女已经吓的隐隐哭出了声。
李保手中握着一支拂尘,松松的搭在另一边的手臂上。双眼如炬的盯着跪在台阶下的众人。
所有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在这宫中待久了,自然知道大家的性命都是握在皇上一人手中的。如今皇上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是哪个倒霉蛋触到了霉头,就被拖了出去,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初秋的晌午,日头虽烈,可这离城已是染上了秋色。一阵风吹过,几片落叶在地上打着转。
瞬间凉风嗖嗖袭来,众人都已经跪了半天,双腿已然麻木的没了知觉,却是仍没有一人敢挪动一点。
那李保可是出了名的狠心,现下发生这样的大事,只怕稍微一点动作,就惹来了他的注意。别皇上尚未下旨呢,倒叫他先夺了人的性命。
正在此时,左相唐庆竟是一路小跑的进了清华宫,连那规矩也不顾了。
随便扫了一眼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也不多加停留,而是快步行至了李保的身边。
抬起衣袖,轻拭了下因为焦急跑动额上密密渗出的汗珠,又顺了顺气,这才低声开了口:“保公公,可知小儿是发生了什么?惹得皇上一大早下旨招了下臣前来?”
唐庆怎么说也是一国之相,并不需要对着李保低声下气。但是老话说的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李保整日的在皇上身边当差,偶尔吹吹风,也可能就影响了大局。所以唐庆一直对李保都是恭敬有加。逢年过节,大事小事的,也没少给李保送银子。所以一直以来,李保对唐庆也是格外礼遇,遇上什么事儿,只要不是涉及太深,他也愿意透露个几句,买个人情。
这皇宫本就宽阔的不成样子,平日里上朝,从宫门外下了轿撵再一路行至龙吟殿少则都要小半个时辰。更别说今日下朝刚刚回家,就被下了急诏,一路小跑来了**。唐庆此时已是一身是汗,开口说话也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
李保见此,忙凑到了唐庆耳边:“左相,令公子不知怎的,昨夜见时还好好的,今天一早,清华宫就来人禀报说是发了病。皇上下了朝便急急赶来,这御医院的太医全来啦,就连没当值的也都一个不拉的宣进了宫。可直到现在,却没一个人能摸清公子的病情。啧啧,令公子那病,还真是吓人,咱家看到就觉得可怖呢。皇上龙颜大怒,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才宣了左相你进宫,你快进去瞧瞧吧。再这么下去啊,只怕这一干御医都得给治了罪。”
说完李保向清华宫门口处努了努嘴,示意他快些进去。
唐庆一听,心中顿时疑惑了起来。不是说有人送了唐逸白一种奇药,可缓解了寒冰散的毒发,怎的今日会毒发了?算算日子,也并不符合啊。想来定有蹊跷,当下一闪身子便进了屋。
李保看唐庆进去后又转回了身子,见几个胆大的正偷瞄着他,当下冷了脸色,尖利着嗓子大吼道:“都还有胆子看?等下那唐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看咱家今日不要了你们的贱命。”
当即吓的众人再不敢抬眼,把头埋的更低了。
唐庆一进寝殿,就看到唐逸白睡在床上,浑身裹了好几层厚被,可还一直瑟瑟发抖,口中低语着喊冷。
白昊天此刻正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眉头紧皱,满面担忧的望着唐逸白。
太医院院正王淮江满头是汗的正在为唐逸白诊着脉,却是面露难色,看来是毫无头绪。
唐庆见此,忙上前跪在了地上:“臣叩见吾皇。”
白昊天回头看了一眼唐庆,随便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又回过头去一脸焦急的望着王淮江:“可是确诊是何病?怎的突然像是掉进了冰窖一般。”
王淮江起身跪了下去,颤颤巍巍的回道:“唐公子这病情甚是奇特,体内并无寒凉之症。可却不知为何,有一股强大的寒流,似是能随着血脉行走一般,充满全身,故而有了这发寒的症状。微臣行医几十载,也未曾见过这等症状。赎微臣愚昧,只怕这病症只有传闻中的鬼医,才有诊治之法。”
白昊天一听,当即怒上心头:“鬼医,鬼医,朕若是能寻得那鬼医来,还要你们做什么。这宫里养了你们百十来号御医,竟都是吃白食的废物。下去,下去,滚到外面跪着去。他一日不醒,你们就陪他跪一日。”
王淮江能做到院正一职也是确有真才实学的,可偏这唐逸白的奇症,他是闻所未闻。看白昊天发怒,当下也不敢多言,爬起身弓着腰快步的退了出去,与众人一起受罚去了。
白昊天这时也是完全没了法子,看着这个他自己认定的儿子生生受着折磨,他自己也是无比的痛心。幽幽的转过了头,才开口向唐庆问道:“逸白这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之前总是听闻他身子不佳,却不想真的病发时会是这般的骇人。”
唐庆苦着一张脸回道:“唉,次次发病都是这个样子。他这病说来也是奇怪,微臣这些年遍寻了天下的名医,竟是没有一人能诊治的了。只有一位游医,当年曾给过一个药浴的方子。需用滚烫的药汤浸泡几日,方能缓解这症状。可却仍无法根治。”
说罢,唐庆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略微泛黄的药方,看得出是有些年头了。
白昊天一听,立刻唤了李保进来,把方子给了李保,命他速去筹备药汤。
宫中人手充裕,又是皇上亲自下旨,自然什么事都办的极快。没一会几个小太监就抬来了一只大浴桶,又将几桶热气滚滚的药汤倒了进去。
李保自知皇上对唐逸白的看重,立即挽了袖子亲自上前扶起了唐逸白,这就要为他更衣。
谁知白昊天竟然站起了身,轻手轻脚的开始帮唐逸白宽衣。唐庆几次想要帮手都被他拒绝了,只得悻悻的站在一旁。
看着这高高在上的真命天子竟亲自服侍唐逸白浸浴,他突然感叹了起来。晴儿,你看,他竟亲自为你们的孩儿宽衣呢。若是你泉下有知看到这些,也是欣慰的吧。
白昊天为唐逸白除去了衣衫,用手试了下水温。刚一沾水,就被那滚烫的汤药烫的缩回了手。
“这么烫,真的可行?”
唐庆上前把手伸进了水中,忍着烫又搅了搅,点了点头:“往常都是这样的,不碍的。他此时浑身犹如寒冰,正是需要这滚烫的温度。”
几人合力把唐逸白轻轻的放进了木桶,唐庆拿起木勺,习惯性的舀着水从头淋了下去。
白昊天焦急万分,担心着不知道这法子是否可行。
唐庆却没有什么担忧之色,只是往复的浇着水。屋内除了那浇水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李保与其他几个小太监早被白昊天赶了出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唐逸白才幽幽的醒了过来。整个人虚弱的只剩下一口气似的,脸色煞白。
他虚弱的看了一眼唐庆,又看了看白昊天,这才开了口:“父亲,可是又为逸白担忧了?”
这低低的一声犹如蚊子飞舞一般的轻微,却重重的撞击在了唐庆和白昊天的心上。
他这一声父亲,却是二人都渴望听到的呼唤,有意无意的轻飘,倒像是并未指明一般,惹得两人心头都是一软。
唐庆正欲开口,白昊天抢先急急的出了声,生怕唐庆一说话,就抢走了这当爹的权利似的。
“怎的会发病的如此厉害,朕可真被你吓到了。”
唐逸白把头轻轻靠在了浴桶的边沿,更显得人虚弱不堪:“不碍的,微臣自娘胎里就带了这怪病,时常病发倒也习惯了。只盼着今生若是能遇到鬼医,也许还能治愈。如若不然,这残败的身子哪一日去了,倒也解脱。只是不能为父亲尽孝,心有不甘。”
白昊天一听此话,疑云顿生:“你说你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那你娘……?”
唐庆见唐逸白说到了这一步,便也不再隐瞒,开了口:“不瞒皇上,晴儿当年也如逸白一般,身子极其寒凉。微臣费尽心机才让这孩子得以出生,只是晴儿却日日受着病痛折磨,被微臣强留了几年也就去了。倒是苦了这孩子,一出生就怪病缠身,这才有了如今凉薄的性子。是微臣无能啊。”说完,唐庆竟有了一副将要老泪纵横的痛楚神情。
白昊天心中已是几番揣测,却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唐逸白突然又开了口:“若是能寻得那鬼医,说不定能知道到底是何故。即便无法治愈,也算是能死个明白。”说完面无表情的看了唐庆一眼。
唐庆见此,已是明了:“微臣近日倒是打探到了一些鬼医的踪迹,只是鬼医这些年居无定所,传闻又性子古怪行事乖张。若想找他给逸白瞧病,只怕只能找人带了逸白前去,碰碰运气了。”
白昊天听到这里,也知这是唯一的法子。看着唐逸白虚弱的样子,似是随时就要撒手而去一般,心中也是极为担忧和害怕。当即点了点头:“等逸白身子恢复些,你就安排他去寻找鬼医吧。若是真真治好了这病,他有什么要求,朕也能答应。”
看着唐庆一直没有中断的往唐逸白身上淋着药汤,白昊天站起了身:“左相今夜就留在清华宫照顾逸白吧,有什么需要吩咐下去便是。朕还有事处理,就先行离开了。”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连叩拜相送的时间也没留给唐庆。
唐庆见白昊天出了门,这才俯身到唐逸白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怎的又发病了?不是说那药可以控制?你是故意的?”
唐逸白无奈的笑了笑,低语道:“我想出宫,只有这个法子了,药早停了,昨夜只着单衣,在风里站了一宿。”
“你这孩子,真是……”唐庆想要责怪,却又无从说出,他最是了解唐逸白,这孩子认定的事,只怕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罢了,罢了。难得自幼便对生命了无希望的他,如今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人。若是能为着她,让他渐渐快乐起来,真正的享受人生,也是极好的。那样的话,也是晴儿最想见到的吧。
“你刚才晦暗不明的话,也是为了让他动情?”
唐逸白看了唐庆一眼,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他:“不如此,他又怎么会害怕,又怎么肯放我出宫。他既然还对娘亲有情,我便顺势利用了不是更好。何况他此刻已是起了疑心,也为日后行事埋下些引子。说不定他自己便能查清楚呢。”
唐庆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疼惜:“你又何苦非要趟这浑水,你娘唯一的心愿,便是盼着你快乐生活。”
“并非我要趟这浑水,而是所有人逼着我必须来到这里,我若一日不死,便一日不得安宁。倒不如亲自来解决一切,求一个平安。你且放心,我并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失了自己。现在我也有了希望,也有了想要追寻的东西,定不会迷失的。”唐逸白想到了沐思语欢快的笑颜,自己也觉得温暖快乐了起来,人虽然万分虚弱,嘴角却还是挂上了微笑。
沐思语和清风一路快马加鞭向西南方进发,两日后人就已经到了大理国边境。
又走了半日,那马车就再也无法前进了。因为面前全是连绵的高山,大山之中,尽是茂密的雨林。
山中雨雾弥漫,一棵棵高大的乔木布满了山林,全长着巨大的叶面。每一棵乔木上,都密密的缠绕着粗壮的藤蔓,一直延伸至树冠顶部,才开出一些白色的小花。也不知道这树与藤这样纠缠生长了多少年,似是已经完全成了一体。
阳光透过乔木的树间洒落下来一丝斑驳的光影。明明是晴天,却时不时来上一场小雨。空气阴湿闷热。地上到处都是一洼洼的小水坑。
眼中全是深不见底的青绿,无穷无尽。神秘幽静的山林中,偶尔传来猴子和鸟儿们的叫声。细耳静听,还能听到不知哪方的隐约的流水之声。
地上的软泥之中,偶尔可见一些硕大的脚印,应是野象行走后留下的痕迹。
清风望着这广阔的丛林,心中感叹起了自然的伟大。
沐思语却遥遥望着远方,流露出警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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