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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韶华逝——浮生未歇】
第〇三章:阑干万里心
(承上)
也就是在这日晚间。
天倾山间竹楼的灯再次点燃。
昏黄的灯光将白衣少年清俊的容颜镀上一层暖色。
谢易牙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茶几边执杯悠然细品的男子。
好奇一问:“公子,你是不是喜欢定王?”他不懂。
江玉树浅浅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什么叫做喜欢了。”
谢易牙笑嘻嘻:“易牙看见定王将红绸收进了怀里,他还吻了公子。”公子没有反抗,笑的很开心呢。
“这不是喜欢吗?”
江玉树执杯的手一顿,尴尬的咳了两咳:“你都看到了?”不是有伞遮挡嘛,这小孩不能教坏了。
谢易牙得意的笑,眼中尽是看到好戏的欣喜激动:“易牙都看到了,定王殿下很温柔呢。”
“这样就是爱和喜欢吗?是不是易牙以后吻了一个人那就是喜欢?”
江玉树语重心长:“爱和喜欢是不同的,喜欢是感觉对了就在一起,而爱……”
他嘴角漾起一抹真实的弧度,眼中是藏不住的幸福:“爱是两个人想在一起一生一世,不管对方做什么,心里都会有感应,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知道彼此心里想什么。”
谢易牙瞪大水灵灵的眼睛,无法理解:“爱好复杂,我不懂。”
江玉树微笑着回答:“我们彼此知道,我们懂就行了。”
爱本来就复杂,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迸发只在一瞬间。
爱到深处时,即使看不到彼此,却能在千里之外有所感知,空中一道香气都会带有那丝熟悉的味道。
情到浓时,这份默契,连雨水都不能洗净……
江玉树细品了一杯茶,眼有暖意的摸着谢易牙的头:“所以说我们易牙还小啊,不懂也是人之常情。”
“公子,易牙不小了。都十二岁了。”他立即站起身,颇有小大人的架势。
“来,易牙,让我摸摸长多高了。”江玉树笑着起身,朝谢易牙招手。
见此,谢易牙一把抱住江玉树的腰,一脸惬意的蹭着他身上的冷香。“公子摸摸看,易牙又长高了。等易牙长大了,就像定王那样好好爱护公子。”
“你还小,不懂爱是什么。这话不可随意说。”轻摸着孩子的头,他郑重告诫。
谢易牙紧紧抱住白衣少年,还是无法理解:“公子,是不是以后易牙吻了一个人就算喜欢?”
江玉树眼有宠溺的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微微一笑,静默不答。
这个问题,每个人心中的判定不一样。
只有他自己经历了才知道。
或许不懂,也是幸福。
也是那一夜晚间,淫雨霏霏。
乾元殿依旧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深墙掩清寒。
御书房内,赵清风和天帝在聊着心里最深处的话。
天帝冷不防先开口:“定王最近还安分吗?”
赵清风抬起头,凤眸中一道精光划过,旋即笑道:“大哥性子虽然冷,但是办事尽心尽力。”
天帝有点倦怠的揉了揉太阳穴:“得知惜月公主要来和亲,昨天刑部尚书上奏,要把他还待字闺中的女儿嫁给定王。”
“不过话说回来,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你侧妃都纳了五年。他现在都没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当年一事是朕对不住他,现在也不敢给他指婚,就怕他冷硬拒绝,这样对人家女子名声不利。他这婚事还真是叫人操心。”
赵清风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言不由心的说:“大哥傲世六国,是磊落男儿,除了性子冷了点,其他都是万千女子所想,怎么会没有女子?只是大哥心思不在婚嫁一事上。”
他这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天帝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在婚嫁,那是在家国?难道他要起兵?
他是皇家人,他姓赵,千古骂名他担不起!
叹了一口气,压下心里那可笑的念头:“对了,太子也二十了吧,这太子妃也要早些留意。朕还等着抱孙子呢。这江山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朕也好躲个懒。”
赵清风抬头看着上座上的老人,眸光清明,带着恭顺,仿佛此时他是一个忘却身份束缚就在老人膝下承欢的孩子。
天帝一脸慈爱的看着赵清风:“二十岁了,父皇疼你,你只要有中意的太子妃,朕一定为你做主。”
赵清风眸光一亮,眼中藏不住的笑意,旋即惶恐道。“儿臣何德何能得父皇如此抬爱,儿臣心中有愧。儿臣一无功与社稷,二无功于子嗣,得父皇这般疼爱,心不安。”
天帝笑意和蔼:“你是朕的皇子,是朕的好孩子。父皇不疼你谁疼你?你还年轻,子嗣的事不急。”
言下之意:先帮我好好治国,妃可以先纳,子嗣慢慢来,只要有就行。
赵清风当即匍匐大拜:“儿臣定为天倾鞠躬尽瘁,不辜负父皇宠爱。”
天帝满意一笑。
从御书房出来,天已放黑。
赵清风正好遇到阴沉前来的赵毅风,一瞬间一股压抑的气势袭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他慵懒的靠在一棵盘龙雕花大柱子上,眸光紧紧在赵毅风身上,丝毫不见在天帝面前的乖顺。
赵毅风抬眼瞧了他一眼,碍于君臣身份,拱手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清风心里那个乐啊,堂堂傲世天下的定王要对他行礼,这才是权利在手的好处。
纵使你名头再如何大,对有的人还是要躬身。
也难怪这么多人看重权势。
懒懒抬手:“大哥无需多礼。”
把礼受了,又说这样的话,还真不是个谦虚的。
赵清风丝毫不觉得自己趾高气昂,甚至心里还有一些怡然自得。
赵毅风冷睨了他一眼,心下冷哼一声,径直撩袍去了御书房。
赵清风笑意悠悠的看了一眼赵毅风的背影,一掸云袖,风流洒脱离去。
御书房内,一老一少。
天帝身明黄龙袍,倦怠不失威严的坐于九五之尊高坐。
赵毅风玄衣破世,冷傲疏离冰冷肃杀静立在高阶之下。
天帝疲惫的声音飘忽在大殿,“再过十多天,惜月公主就要抵达皇城了,和亲一事都处理的如何?”
赵毅风淡淡回:“一切准备就绪。”
天帝满意的点点头:“你是朕的好皇儿,你和清风都是朕的骄傲。你办事朕一向放心。”一声感慨:“要是你们兄弟两个可以一直扶持,共同协助,想必是天倾之福啊。”
“父皇抬举儿臣了,儿臣只是尽力而为,不比太子精干。”淡漠疏离的回答。
天帝慢悠悠道:“刚才和清风说了一下选妃一事,你心里有何想法?”
赵毅风抬起头,剑眉微皱。
天帝有些无奈有些头痛有些倦怠:“这几日各部大臣像疯了一样,纷纷给朕上折子,要朕考虑给你和太子殿下选妃。有些女子还扬言非你和太子不嫁。”
“不过话说回来,毅风你也不小了,是该时候考虑婚嫁了。”
赵毅风不接这话,岔开话题:“太子殿下一直很有女人缘,懂的讨女孩子欢心,不似儿臣不懂风月,选妃应该是太子为先,儿臣作为大哥理应谦让。”
这话说的天帝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楚感和愧疚。
他浑浊的双眼转了转,竭力吸了口气,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毅风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赵毅风抬眼看着上端的老人,眸光一暗,心里有着浓浓的失落:这个老人是他的父皇,却连他多大岁数都记不清,在东境五年没有一次将他召回来,确切说应该是二十四岁,可他却像是遗忘了一般。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皇就是不待见他,他是嫡是长,母族势力强大,他本身也是文韬武略。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应该是太子。
可他却偏偏被封了王,驻守东境。
单单就是因为功高震主这个原因?
赵毅风有时想不通。
天帝额头皱纹深布,却努力柔和了神态,慈祥的看着他:“二十三岁,是时候成家了……毅风可有意中人?如果有的话,父皇一定给你做主。”
赵毅风心下好笑,面上佯装不解:“父皇不给儿臣选秀了?”
天帝有些不自然的掩了掩尴尬,两鬓半百的头发更加显出了他的疲惫。
“风儿还忘不了当年荒唐?父皇优渥了一辈子,你也是个有出息的,唯一的一件憾事就是当年信道那事牵连一众。”再选秀还让举国笑话一次,他还没昏头!
赵毅风眼中隐隐透着不羁与倨傲:“儿臣不敢记恨当年。只是儿臣当年颜面有失,已经做好孑然一身的准备,选妃一事不劳父皇费心。”
高坐上的天帝冷不防一抽,似是没有料到他这般执拗,竟然还忘不了当年。
半晌,他压低了声音,拉下老脸开口:“虽说当年‘美人煞’一事是父皇信道风流,让后妃算计……可你一人征战,为天倾立下汗马功劳,你是朕心里最出色的,朕以你为傲……”
赵毅风平静无波,傲立不答。
心里对这个老人失望到了极点,他不管何时说的都是他的国,他的妃,他的权。
从没有问他过的好不好。那么多场战争拒不派兵支援。
九死一生,性命攸关,他拿命在战,而这个老人给他的是一道又一道冰冷的指令。
这是他的父皇啊,却从不肯多爱他一点。
而他,却要永远为皇家卖命,永远摆脱不了皇家束缚。只因为他姓“赵”!
“毅风啊,当年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也该忘了。相信父皇,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心爱之人。”
从御书房出来,外面漆黑一片,细雨绵绵,夹杂夜里寒气幻化成冷冷的水雾拍打在脸上,凉透人心。
乾元殿门口一簇簇的花,早已经凋谢。
那时,他就是在乾元殿门口选秀定终生,却不想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离合悲欢。
那时,他跪在乾元殿门口三天,只求这个是他父皇的人江玉树一个名号。
却留不住那段感情。
如今,还是在乾元殿门口,他的父皇告诉他忘了过去,着手选妃。
心下一声苦笑。
夜色笼罩下的乾元殿,百花凋残,细雨携寒。一如繁华不幸,风霜犹欺凌。
赵毅风来到一棵樱花树下,伸手,轻轻触摸残败的樱花树叶,右手猛的一颤。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也好似有了感应,撩袍疾步出了皇宫。
一触前缘,梦回当年。
残花冬谢春犹开,君若离去不再来。
他,不甘!
山间竹楼
夜色下的山间,清幽湿冷,昏黄的豆光将黑夜点亮,那一抹温暖像是在等待归家的人。
樱红残褪,淫雨湿遍。一股容华洗净的萧瑟苍凉,寒风卷清冷。
江玉树摸索着出了屋子,来到那颗经常吹奏曲的樱花树下,伸手轻轻抚上樱花枯凸的枝干。
“可惜没有樱花……”江玉树大惊。
赵毅风雄浑的声音带着一点温柔从后方传来。
“是啊,初冬季节,怎么会有樱花。北璃的樱花才是一年四季开不败的。”江玉树执玉箫探索,当即准备离开。
“玉树……”赵毅风站在他身后,玄衣肃杀掩盖不住柔情,“我有话要说,心里有很多话要说……”
“你我之间还有何话说?”江玉树决然疏离的执玉箫探索离去。
“玉树,留步。”他在他身后呼喊。
江玉树步子一顿,拧头冷声:“殿下难道忘了北璃樱树下的情形?江某当时可是要杀了你。既如此,你我之间何须多言?。”
头利落偏转,他执萧向前。“天色已晚,细雨清寒,殿下还请回。”
忽的,一道声音划过天际——
“江玉树,我爱你……”
玉箫‘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说:江玉树,我爱你……
“轰~~~~~”
江玉树脑袋一片空白,身子忽的一震,心中巨大的痛楚与温暖似涟漪般漾开。
一瞬间,泪湿眼眶。
赵毅风定定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幽幽说:“当初选秀,我只当你是二弟,我以为他回来了。那时我常常骗自己说你就是那个陪我的兄弟。”
“可相处后才知,你不是,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江玉树,你是那个遗世独立的你。那时我们都太年少,不知情爱是何物?可赵毅风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想用尽力气去守护你。”
“后来你家破人亡,傲然离去,我寻遍天倾再也找不到你的踪迹。我本以为这一生我再也不会见到你,可后来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不是从前的你,我选择将这份情谊留在心里,就这样和你一直岁月静好走下去。”
“和你再次重逢后的每个日子,我都觉得很满足。以前我也麻痹自己我们就这样知音相许的静静走下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可人心是永远没有止境的,我想再靠近你一点,想在和你走的远一点。我不想一辈子就当知音,我不想就这样放手,我舍不得……”
江玉树轻阖了眼眸,任由那滴泪水混合雨水落下,苍白的脸在雨中越发清寒:“殿下不要开玩笑。你是皇家中人,也是帝王命格,迟早要娶妻生子,后宫三千……”
“赵毅风此生只娶你一人,可以不要孩子,不要帝王霸业,不要权势地位,不要万里河山,只要玉树与我结发为妻,一生一世。”
“哪怕口诛笔伐,哪怕千古骂名,哪怕臭名昭著,只要玉树你一声回应,赵毅风愿意颠覆天下,篡改礼法,让你光明正大。”
他定定的看着他,他静立接受后方眸光注视。
赵毅风愿用一世荣辱,换你片刻倾心。
赵毅风这一世爱的是你,下一世爱的是你,下下世爱的还是你……此生不换!
这一刹,天地万物皆虚空,夜里只剩下他深情地话语,万物都不曾在他心里走过……
“玉树,不管你是何缘由要杀我,但你要知道,赵毅风心里只住了一个你。你若要我的命……”他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幽幽说:“只要你想要……我就给……”
他说:你想要……他就给……
一瞬间,抑制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爱,究竟是什么?
可以伟大到让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为换片刻倾心。
“玉树……你可愿嫁我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这个雨夜,他湿了白衫,他润了玄衣。
一如那年,白衣少年决绝离去时一样,悲凉、绝望、无助……他就那样在他眼中消失。
这个雨夜,站在江玉树身后的不是傲世天下的定王,不是冷傲端肃的皇家贵胄,不是狠辣果决的沙场将领,只有一个用五年守护只为换那个倔强男子一丝回应的平凡少年,有的是他如许的温柔深情,以及他一颗小心翼翼守护的心和满眼的真挚。
江玉树慢慢转身,双眼空空的看着他。眸中温柔若春花娇柔,迷离清冷似冬日寒风。
驻足凝望处,细雨轻飞,情丝转瞬而逝。“当初真的很想杀了你。”
“可当真正下手时,才发现……心不由己,早已沉沦。高山流水,知音来和,我本以为紫玉萧碎了,你我就可水过无痕。可后来发现……你给的温暖……别人给不了。”
拾起玉箫,递到他手里。
赵毅风静静的看着他,伸手拭去他睫羽处的雨水。
接着,拥他入怀。
白衣少年敛尽清冷疏离,神态有些许寂寥,眉宇间是一种一往无前,不惧一切的泠然料峭。
“赵毅风,我……”
赵毅风诧异,凝定他清俊容颜。“嗯?”
“我……”
那一句话终是没有说出来。赵毅风也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
白衣少年倦怠的阖了阖眼眸,双手无力从伟岸男子腰身垂下,身子一软。
水袖从他手中滑过,冷香飘散。他如落叶般翩然倒地。
“玉树!!……”一声惊呼。
雨瓢泼而至。
湿了红情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