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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群弟兄里有人想叫骂,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叶真就掉头走了。少年清瘦至极的身影孤零零走向树林,连头也没回。
作者有话要说:有花花今晚有二更!!
☆、敢问尔芳名
中午发生的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班主任知道了,但是没人敢管。
一个的爸在省里当官,一个的舅舅在北京军队。这俩学生只要没动手,吵两句嘴有谁敢管?
不过班主任也觉得,这个叫叶十三的学生,实在是太过较真了。毛庆熙不过是说两句罢了,值得什么?连这个都要吵,也太没事找事了吧。
这么想着,班主任就没叫人去找叶十三,而是去好好安慰了毛庆熙几句。
午饭过后学生自由活动,在草地上吃水果嗑瓜子,导游叫了几次要注意卫生,地上还是留了星星点点的瓜子皮。导游无奈,只得请保洁人员过来轰隆隆的吸草皮。
到下午要走的时候,老师们再次满园子到处找人,好不容易把学生找齐,班主任已经没力气了,挥挥手叫毛庆熙:“各个班班长点人,最后把人数报给你统计,看看还有没有差人,不差的话就上车回市区。”
毛庆熙于是在学生们羡慕的目光里,接过班级人数统计表,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等各个班的班长排队到他面前来汇报工作。
三班的学生齐了……二班的学生齐了……一班还差一个。
“叶十三没到。”
毛庆熙和小班长对视一眼,小班长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毛庆熙哼一声,说:“凉拌。”
他在叶十三的名字后边画了个勾,当做他已经到了,然后把名单交给老师。老师只草草看了一眼,精疲力尽的挥挥手说:“上车!回家!”
于是几个班的学生轰隆隆上车,几辆车再轰隆隆的开走。
叶十三在哪里呢?
叶十三在石碑后。
他在石碑后的台阶上坐着,头倚着冰凉的碑面睡着了。习武少年,内力健旺,竟然完全不感到冷,等他醒来的时候陵园里早一个人都不剩了。
叶真还不大相信,走到门口去转了一圈,看那几辆巴士真的不见了,才一个人慢慢的踱回陵园。
冬天天黑得早,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北风呼呼穿过树林,带着寂寞而寥远的呜咽。
叶真坐在万忠墓石碑前,呆呆的望着灰黑色的碑面,仿佛要看穿这厚重的石碑,看到往昔故土青山流水的旧时光。
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知道。
在那个时代,他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十五岁的叶家幼子,眼见全家被诛、满城被屠,暴怒之下单枪匹马杀到日本军营,追上尚未拔营的日军小队,化装成日本兵,继而混进日军参谋部,当夜手持刺刀杀人数百。
日军轰动,出动火枪队截杀未果,叶真带着八处刀伤冲进参谋室,一指点中日军山地主将之子、山地泉一郎天灵盖,此人当即暴亡。后来解剖尸体,发现他头盖骨都碎了。
山地主将暴跳如雷,命几千士兵围杀凶手,叶真血战一夜,天明时力竭被杀。
这件事不仅在内阁轰动一时,同时也在山地家族的族谱上画下了一笔浓重的血色。
甚至一百多年过去了,连山地家族的表少爷黑泽川都知道这段秘辛,知道山地家族里曾经有位老太爷,于千军万马之中死在一个中国人手上。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霏霏细雨,路灯淡黄的光在雨雾里朦胧不清。
叶真呆呆坐在石碑前,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没有手机,不知道怎么打电话,这里离大连足有四十公里,走路要七八个小时。
唯一的希望是学校老师回去以后点人数,发现少了他,便回头来找。
但是这希望看起来也相当渺茫。
远处慢慢走上来一个穿着深灰色羊呢大衣的男人,撑着黑伞,怀里抱着一捧花。走过叶真身边的时候他瞥了一眼,目光里有点好奇。
但是他没有停留,直接走到石碑前,放下鲜花,深深鞠了三个躬。
叶真仍然呆呆坐在雨雾里,那男人停留了一会儿,仿佛喃喃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转身离开。
走过叶真身边的时候,他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雨伞。
叶真抬头望他,他已经擦肩而过了。
“……”叶真呆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从背包里掏出玄鳞给他准备的蛋糕、巧克力、咸鸭蛋……一股脑放到石碑前,喃喃的道:“你们吃,给你们吃。”
“你们没吃过这些东西吧,这都是这个时代的零嘴,好东西呢。以前我也想不到,一个吃食还能翻出这么多花样来,比咱们那个时代好多了,是不是。”
叶真蹲在石碑前,一点点抹去字迹上的灰尘。
“这个时代的人生活可讲究了,穿的衣服,吃的东西,住的房子,开的车……什么都比我们好,花钱也不心疼,大把大把就撒出去了。这个时代的好东西真多,吃的喝的我什么都尝试过了,唯一就只想再尝尝家里自己腌的咸鸭蛋……”
叶真蜷曲在石碑前,大半个身体贴着冰凉的石头,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滴落在灰黑色的石座上。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呢,”他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发抖,半晌才哽咽着问:“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你们留下来呢……”
百年沧桑,斗转星移。
所有人都消失在历史的书页里,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百年历史积累下来的沉重的血泪,茫然的站在了原地。
刻骨的仇恨,刻骨的孤独。
世间再找不到和他一样的人,他和这个熙熙攘攘的、热热闹闹的世界,已经彻底断了关系。
这是一种多么绝望的,茫然的,黑暗而永无尽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