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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飘着小雪,放眼看去,入目那重叠起伏的山峦已经换下了绿衣,满山的枯败萧索。夹答列晓树挂枯枝,败叶铺地,林中偶可见几团雪白堆砌。狭窄的山道上,一辆并不显然的马车旁跟着几个青衣壮汉,缓缓地驶在泥泞的道路上,拐过道山坳一条铺着山石上山的小路就出现在眼前。
车夫赶紧拉了缰绳,隔着车帘朝里面回报道:“三小姐,去白云寺的的山路到了。”
“小姐,让他们上去吧。”云竹坐在车里,挑开车帘开着外面下的不大却不停落下的雪花,好心提议着。
抱着暖炉坐着的安悦笑着摇头,把暖炉丢下,笑道:“我要亲自上去。”说罢,留下惊讶的云竹,自己钻出了马车。车夫摆下车凳,她提着裙角两步就下来了。为了便于攀爬山路,她特意挑选了短些的裙子。抬首,水眸望上那在林中凹凸不平的山路,脸上有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云竹跳下车来想拦着她,安悦已经将提着裙子踏上了几步。“小姐,你等等我。”她急了,又吩咐了留下一个壮汉和车夫一起在山下等着,其余人都跟上。上次来红灵山因积雪掩埋了道路,她上不去就派人拿了她的的书信去白云寺找了凡和尚,可这次她要亲自上白云寺!
积雪化开后山路上的垫脚石都滑滑的,有的泥土甚至已经盖过了石头。她一不小心一脚就踏进了泥中,绣鞋上沾满了土黄的湿泥,身子一晃向后就倒去。云竹啊地叫了声,双手扯住她的手臂才帮她把身形稳住,急道:“小姐你没事儿吧?”
这么一折腾下来,安悦白皙的脸上已经冒出了热汗。她气喘地张开嘴吸了几口冷气,肺里一阵阵地抽疼,秀美紧蹙用手抚了抚胸口摇头,憋着股气继续朝前就走。云竹看得满心心疼,三小姐这是在折磨自己还是怎么的。这山路本来就难行,又是化了雪的更是不好走,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就是去灵空寺上那些石阶都要人扶着。
山路崎岖湿滑,等她上去了指不定累得连出的气都没有了。为了让她能好走些,云竹悄声让跟来的人去弄了节竹子,给她当拐杖用。这一路,安悦走得很辛苦,几次险些摔倒却仍旧笑着继续,路上更是没有说过一句话。云竹等人着急却无奈,待看到山路那头的石头牌坊上写的白云寺三个字,所有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白云寺极是简朴,整座寺统共也就大殿两间,佛堂几座,僧众也少。安悦等人顶着一身雪花满脚黄泥走进来时,寺内就看见有两个*岁的小沙弥在扫雪。小沙弥乍见来了好几个人,看他们都穿着富贵的样子,以为是香客上门。小声说了几句,一个小沙弥放下扫帚跑去通传,另一人则上前来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号道:“请问几位施主,你们是来上香的么?”
云竹笑着道:“小师傅,我家小姐有事想请教了凡大师,也想顺便给寺里添些香油钱,还请小师傅替我们禀报一声。”
“施主请跟小僧来。”小沙弥笑眯眯说了声。安悦跟云竹眼眸对视,云竹了然点头,用眼色指使两个壮汉瞧瞧跟上去保护安悦。
为避免泄露行踪,安悦在进寺前已经戴了面纱。小沙弥带她到了禅房那里,恭恭敬敬地朝里面喊道:“大师,有位女施主求见。”
“进来吧。”屋内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还是听出了这是了凡和尚的声音。小沙弥替她推开门,安悦踏步进去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身上的寒气都驱赶了些。
了凡和尚盘坐在蒲团上,看着带着面纱的她有些狐疑。安悦二话不说,当着了凡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女施主,你这是为何?”了凡和尚惊诧,抬手示意她快些起来。
安悦摇着头将面纱取下,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带着悲戚道:“大师,小女子此来求大师救命。若大师不允,小女子绝不起来。”
看见露出真容的的她,了凡和尚心下又惊,脸上露出慈悲,起身道:“安施主,是不是令堂又病了?”
“不,是那个妖孽要为祸相府,相府几百条人命想要活着都得看她的脸色,求大师救救那些无辜的人吧。”安悦泣不成声,执着着地跪着不起。“不瞒大师,我大哥之所以会落得被通缉的下场也是她害的。如今她看我们不顺眼,府中人人自危,都不知道过了晚上还能不能瞧见明天的日光。夹答列晓大师,小女子知道您一定有办法收了那个妖孽。我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她的哭声好不悲切,闻着也被勾得心酸。了凡和尚枯老的面容染着凝重,道:“安施主不要着急,你且跟老衲说说口中所指的妖孽是什么?”
安悦泪眼婆娑,拿着手帕拭着泪,抽噎道:“大师还记得上次去相府,在花园中跟你说过话的女子么?就是她,她是爹爹的六女儿——安陵。她曾经得过一场风寒,大家都以为她没气了就把她弄出去埋了。谁知三天后她却回来了,除了模样没变什么都变了。以前的她善良得连只蚂蚁都不愿意踩死,然而我爹爹有个身怀六甲的姨娘就是被她害死的,那可是一尸两命啊。小女子还在桐封王府的九九消寒宴上亲眼看见她拿着簪子两下就把人杀死了。她太凶残,城府又深,整个相府几乎没人敢跟她反着说一个不字。”
“娘亲曾觉得她不是原来的安陵,是被人顶替的,可她身体上的痕迹跟安陵从小到大的伤疤印记完全一样。小女子左思右想,觉得她要真是安陵那也肯定被妖魔附体了,不然怎么会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她回来的那段时间,炎京都在传孛星的事。小女子不懂天象,可也在书中看过亦听父亲提过,孛星是灾祸是邪恶。说不定,她就在那时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说话间,脸色已经灰白无血,水眸中充满了惊惧害怕,双肩轻轻地颤着,似极害怕的样子。
了凡和尚拨动着念珠的手指顿住,雪白的胡子犹如衰败的草在风雪中飘摇,脸上带有急迫朝安悦问道:“安施主,你说她是在孛星出现那晚活过来了的?”
“是。”安悦垂头声音低低的,眼中却划过狠毒。照她回相府那天当着十皇子所说的话,就是在孛星出现那晚在乱葬岗转醒的。不过她倒没有真正想鱼璇玑被妖魔占了身体之类的,只是觉得要是有闻名天下的高僧佐证鱼璇玑是妖孽,那她就可堂而皇之把鱼璇玑赶出相府,再派人将她抓到秘密处好生折磨,这样才能报她心头之恨。
为了显示她的诚心,也侧面告诉了凡这个妖孽是如何迫害她这位相府嫡出小姐,害的她大雪天的跑到这里来求救,她不顾山路险滑徒步上山。这满身的雪还有湿漉漉的裙子和脚上的黄泥,统统都是证明。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了凡拨动着念珠,眸光悲悯地摇头。“孛者邪佞,天意么?”
生死有道,天下间借尸还魂者甚少,一些乃前世福缘所致,有的则如她那般借天象而生。那满含杀戮的眼,浑身散不去煞气的又怎会是个平凡人?她的存在注定是要掀起阵阵血雨腥风,可怜无辜之人怕是要受牵累了。
“大师,您一定有办法救我们的,对不对?”安悦哭得更悲戚了,美丽的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如被雨后缀着露珠的娇花,一见楚楚动人二见美人垂泪哪有狠得下心拒绝的。
不过,眼前这景象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了凡和尚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他拨动念珠摇了几下头,叹气道:“安施主,你且回去吧。”
“你不准备就我们了么,大师?”安悦急了,罩在袖中的手狠狠在腿上一掐,痛得她脸都快扭曲了,眼泪更是簌簌直滚。“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怎可见死不救?”边说,埋下头就往地上磕。
“求求你救救相府几百口人吧。”
“安施主,有的事强求不得,你请回去吧。”高门大宅向来争斗不断,他是方外人不该搀和红尘事。鱼璇玑的命也是命,她两度为人许是被心中悲苦所困才有残戾手段,他怎可听信片面之词就置鱼璇玑于死地?
安悦心里凉凉的,气得在自己腿上狠狠抓了把。本以为这老和尚慈悲心肠,她以几百人命相迫他定会帮她除去鱼璇玑,看来自己还真高看这老和尚了,做事缩头缩脚就怕自己得罪鱼璇玑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她抬起头满脸失望地道:“还以为大师是救济天下普度众生的高僧,原来是小女子弄错了。”
袖子在脸上横过擦去满脸泪水,霍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就朝外面走去。她跪久了双腿还麻着,走路的时候还有些颠,却毫不影响那走路的速度。了凡和尚在合十双手,垂眸闭眼念着佛语。守在门外的小沙弥看怒气冲冲而走的安悦,走进来又瞅了瞅了凡和尚,不解地问道:
“大师,孛者邪佞是什么意思啊?”他在门外听了半天,对他们的话不是太了解。约莫知道,那个走的女人家里出了怪物,想请了凡和尚帮忙,他却让她回去,才有了刚才不欢喜的一幕发生。
了凡和尚摸了摸小沙弥光秃秃的头顶,慈祥道:“有人借邪恶的力量重新活了,要做危害他人的事。”
“那个人之前是不是已经死了?”小沙弥懵懂地问。
他点头,嗯了声。
小沙弥摸着自己的耳后,嘟着嘴又问:“那她(他)就是坏人了,为什么大师不帮助大家消灭坏人呢?坏人都好凶的,我爹娘就是被坏人杀死的。坏人太坏了,大师你怎么不教教那个施主怎么保护自己不被坏人伤到啊?”
保护?了凡和尚噤声思索着,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他看得出那重生的女子是个狠辣的人,他即使不出手伤她性命是否也得提防着,让她不要伤害无辜?
安悦下山来,脸色一直不怎么好,云竹他们也不敢问。天色暗了下来,车夫加快了马车的速度期盼着在城门关闭前赶回炎京。
这一路,雪又大了,时不时地吹起车上的帘子将雪花吹进车里来。云竹担忧地问道:“小姐,你会不会很冷?”她的披风由脏又湿,上车前被她很嫌恶的丢在了白云寺外的山道上。因红灵山和炎京相距并不是太远,原本计划着差不多天黑就能回炎京所以没有备着其他的防寒衣物,可她丢了披风人在马车里冻得手脚发凉。
“还要多久才能回去?”安悦没管自己身上的冷,张着发青的嘴唇问道。
“再有半个时辰就好了。”云竹晃着脑袋在外面看了下,回道。
安悦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车子里,笑得诡异。“告诉车夫,去太傅府。”没了他了凡和尚她照样能毁了那个害得她痛苦的女人,安陵,你的大难将来了!
纷纷大雪从天而降,洋洋洒洒铺了满城,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整座炎京都变成了一片雪白的世界。
苏老太傅在襄惠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官任太子少师,后来帮襄惠帝夺权稳固了太子的地位。襄惠帝登基后,就封了他为太傅。如今,老太傅已经年有七十八,特被襄惠帝准许在炎京颐养天年。苏家的子孙出众者在翰林院任职,也有在各地任文官的,虽没出什么权倾一时的人物但势力也不容小觑。
因天气寒冷就早早地吃了饭,苏老太傅近来身子也不是很好,喝了药后就准备睡觉了。下人刚伺候着脱了件衣服,就有人来报说相府的三小姐求见。苏老太傅一听是爱女的女儿来了,精神起来叫他们赶快把人请进来。
只是,看见顶着满身雪脸唇发白的安悦,苏老太傅着实给吓了跳。“悦儿啊,你这是怎么了?”除了雪,脚上的泥巴还没干,狼狈不堪。
“外公。”安悦小跑上去,抱着苏老太傅的腿就哭了起来。热滚滚的眼泪很快就沾湿了他的膝盖,安悦什么也不说就是一个劲儿地哭。
苏老太傅有些受不住地晃了晃身子,下人要来扶着被他伸手拒绝了,揉揉头道:“悦儿你别哭了,外公头疼。有什么委屈你直接说,外公给你做主。”这外孙女跟他最疼爱的宁儿年轻时候特别像,她这一哭他心里就堵得慌张。
“外公。”安悦制住哭声,抽泣着。“外公,你可要救救娘亲,弟弟和悦儿啊。”
“你们怎么了?在相府过得不好?”苏老太傅一听就急了,他那宝贝女儿和外孙孙女难道在相府被人欺负了?
一手擦着泪,吸着鼻子委屈道:“外公您难道不知道么,相府出了事爹娘他们现在一个瘫了一个疯了。”
“什么?”苏老太傅太过激动,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大喘气痛苦难耐。安悦被这突然一幕吓呆了,下人们赶紧把他扶好给他拍背顺气,同时又满是不满地朝安悦盯了眼。苏老太傅年纪大了身子本就不好,相府出事的事他们都是瞒着的,就怕把他给吓得更病了。谁晓得安悦一来就说了出来,真是要折腾死他们这些下人是不是?
安悦惊后慌里慌张地拉着苏老太傅的手,又要哭出来了。“外公,对不起,悦儿不知你身体这么差。”
“没事。”缓过来的苏老太傅挥手让下人们退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双眼浑浊还有不适地问道:“宁儿她为什么会疯了?”
“娘亲不是真的疯了,是被人下毒长期被噩梦所扰,一受刺激就……”安悦泣不成声,“悦儿找了了凡大师给娘亲看了病,只要好生调养以后会好的。可是,就怕以后好了还是会遭人伤害。”
“悦儿,你别给外公吊着话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听闻爱女疯癫,他真是急火攻心——难受啊。
“爹爹的六女儿安陵,也是十皇子未来的侧妃,因为娘亲以前对她们母女不好,她就在娘亲常用的熏香里下毒,让娘亲饱受噩梦之苦。更甚者,她还在爹爹的床上放了很多双死人眼睛,爹娘他们去休息发现了那个,才会瘫了疯了。”安悦越说越“伤心”,眼泪啪啪啪地掉个不停,就像是流不尽似的。
“安禄怎会这样教女无方?”苏老太傅听得心口发凉,满脸的阴戾。
安悦抬头,半说半哭道:“其实这也不怪爹爹,实在是安陵太狠毒了。娘亲之所以不待见她们母女完全是因为纯弟被毒傻的事,换做是旁人肯定费尽心思杀了她们了,哪容得她活到现在成为皇子侧妃?”
“宁儿就是太善良,哎。”苏老太傅狠狠地锤了旁边的小桌一把,痛心道:“这样的恶女留在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遭殃,还不如早死了干净。”
“外公,悦儿就是来求您这件事的。”安悦移开一步跪直身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请外公一定要成全。”
“好孩子,快起来,只要你说的外公都答应你。”苏老太傅满心满眼的心疼,弯着腰亲自把她扶起来。
“悦儿想的很明白,安陵只要活着我和娘亲弟弟迟早死路一条,所以悦儿只有狠下心来跟她做个了断……”她忽然将声音压低,靠近苏老太傅,在他耳边细细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悦儿想得很好,只是这样会牵扯到相府,对纯儿的将来不好。”苏老太傅直言不讳,他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安禄,要不是他的宁儿执意要嫁安禄他怎么也不会答应。要是相府失了势,安纯进入仕途难免被人轻贱。
安悦嘟着嘴撒娇道:“不是还有外公嘛,外公一直都是我们最重要的倚靠。”
“你这小甜嘴儿跟当年的宁儿一个模样。”苏老太傅被她娇嗔的模样逗笑了,心里也跟着舒畅起来。
“悦儿是娘亲的女儿,跟娘亲一样没什么奇怪的。”安悦敛着眸子,佯装惴惴不安道:“其实悦儿心里怕这事连累到外公。”
苏老太傅因她的“懂事”感到欣慰,拍着她的手道:“悦儿放心,外公会交代他们做的小心谨慎些,不会有事的。这个恶毒的女人先害了纯儿痴傻,现在又下毒让宁儿疯癫,跟她死去的母亲还真是相似。就算你不说,外公也咽不下这口气。你说的不错,留着她在身边你们娘三儿肯定没好日子过。”
“可这样也算悦儿杀人了。”她低着声音,似有些自我责备的意思。
“哼,杀了该死的人那是件功德。”苏老太傅轻声安慰道,“我们悦儿永远都是善良纯洁的,再说这次外公也不会让你插手,你的手不会染上血腥。”
“那外公看什么时候动手合适?”事情快要达成,安悦忍住狂跳的喜悦,睁着眼问道。
苏老太傅捋着下颌的胡须,眼中划过狠辣,信心满满道:“放心,很快的。”
安悦笑着点头,这次她是出自内心真的笑了。安陵,你的死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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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童鞋可能觉得这章废话了,等真的阴谋出现的时候一笔说出,这是她怎么怎么安排的就好,何必这么长篇大论地说?
其实,我想说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是阴谋家,都是后天所致。三十多万的文里,安悦这个角色跟很多文里的凶狠嫡姐不一样,她玩弄手段却没真害死人,她看得懂情势懂得何时该进该退来保全自己。当然,她如今变得狠毒装可怜骗了凡和苏老太傅对付鱼璇玑,这就是正在炮灰的进化中。真的好炮灰不是像安晴那样被人当枪使了还没觉悟,有心机城府,还得有旺盛的生命力来做各种恶毒的事情,以博诸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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