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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窗外,东风幽渺地吹拂着,暗夜中粲然画下风的形迹,宛如欲吹落满天雨点般的银星。窗内,知名男高音多明哥嘹唱着珍爱不变的誓言,浑厚的歌声向来受到章诗的青睐,今夜却罕见地被他排除在思路之外。
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困扰着他,却又抓不住真确的形影。
无疑地,席凤英与他预设的形象截然相悖离。任何人见着她后,必定会质疑她疏忽了职守的可能性,因为她的本体保留了孩童般的天真纯粹,属于单细胞动物。而单细胞动物的特点便是,一旦目标相准某个定点,就会不屈不挠地钻研下去,一心一德,贯彻始终,将来不出师也难。
而今,居然有人甘愿花费重资,只求将她逐出一个她相当适任的职务。
更糟糕的是,凌某人评估过后,也认同了这件案子的委托,这就表示席凤英确实有可议之处。
既然如此,不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吗? “该死!”章诗喃喃诅咒。
他实在挥不去那股欺负小孩的恶劣感受。
台上档案夹,天虹社的社团宣传单赫然摊放在桌上,与他面面相觑。
社团宗旨: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不损阴德,不违侠义之道……”整夜,他重复呢喃着这两句最高指导原则。
东风,呼啸得益发不怀好意── “学无涯文教基金会”陷入短暂的忙乱。
藉由知名教育学者的引荐,基金会的两名顾问、代理负责人席凤英及一名主要干部,即将参加一场重要的餐会。
今晚,资讯界赫赫有名的龙头老大── “擎天科技机构”的董事长曾天夕──在天霞山私人宅邸举办一场小型的友谊派对,受邀的四十五名宾客囊括了政要、明星名人、绅士淑媛等等。照理说,那种星光熠熠的上流社会交际场合是轮不到 “学无涯”这等苦哈哈的小小基金会涉足的,凤英也不见得特别喜欢沾染满身的铜臭味,然而他们眼光远大的谘询顾问,千辛万苦弄来了受邀的资格,只因为基金会六个星期后推出的劝募活动,打算寻求曾天夕的公司协办,提供资讯产品做为赞助,并且藉由他在工商业界的知名度,多少捞它个七位数字以上的友情捐款。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今夜的大好良机,铁定非 “为”一下不可。
一大早凤英便嘱咐下去,全员将 “学无涯”过去十个月来的行政绩效,整理成最轻便简洁的档案,今晚参加PARTY 的时候应该能派得上用场。而她自己一头钻进投影片的档案柜里,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
“席小姐?”基金会的财务会计洪小萍站在资料室的门口轻唤。
“嗯?”她蹲在地毯上过滤手中的透明片,心不在焉地应道。
要命!已经四点二十分,她只剩半个钟头的时间整备好一切资料,然后就得赶着回公寓梳妆打扮。
“席小姐,有一份帐单要麻烦你过目。”洪小萍听起来忧心忡忡。
“帐单?”她霍然仰首。洪小萍提及开会、工作或其他主旨也就罢了,任何事都能压到明天以后再谈,但 “帐单”,对于基金会已经困窘拮据到谷底的财务而言,这个词汇充分引起了她的关注。
“饶先生请人送来了一份收据,要求报公帐。”洪小萍无奈地喟叹。
“又来了!”凤英只想晕倒。或者让姓饶的家伙晕倒也成。
当初 “学无涯”邀请饶哲明担任指导顾问,是看中了他从事教育工作十五年的丰富经验,而且他在学术界的名声也打出响当当的招牌。凤英在尚未接触他之前,便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位 “名学者”的流言,其中不外乎“沽名钓誉”、“以名声换取财利”的评语。直到真正相处过后,她才敢笃定地断言,在饶哲明身上,旁人可以清楚地印证一件事情──学问高的宿儒不见得拥有相得益彰的品德。
不可讳言,刚开始饶哲明确实为基金会尽心尽力过一阵子,替二十多名残疾孩童规画了私人的教育课程,让他们纷纷取得国中或高中同等学历。
但投入不到一年,他的真面目便暴露出来了。
他开始上高级场所用餐、应酬,美其名为 “替基金会笼络、寻找幕后支持者”,实际上,他所花用的奢侈钱却全数交由基金会消化掉。根据财务部上一季的统算,目前为止,饶哲明所用的款项起码超出四十万元。凤英当场气得几欲晕倒。
偏偏她权责有限,奈何姓饶的不得,只能等候最高负责人龙学文由法国回来,再来处分发落他的罪责。
“饶顾问这回又开支多少?”她接过帐单瞄了瞄。“啊……啊……”“不要怀疑你的眼睛。”洪小萍好心提醒她。
“两……两万三千五百元!大西洋海鲜餐厅……四客龙虾大餐……”她连完整的龙虾长什么鬼样子也形容不出。“我的妈!这些龙虾会唱歌吗?”
“价值两万三千五百元的龙虾,你吩咐他们跳火圈也没问题。”洪小萍翻个白眼。
“不付!”她当机立断。“你回个电话给饶先生,麻烦他把那四只龙虾提过来,除非他们具有寻常虾兵蟹将所不行的异能,值得起两万三千五百元的身价,否则想本基金会拒付这笔卖身款项。”“他会很不高兴的!”洪小萍以超重鼻音强调。
“那又如何?”她还怕那老痞子不成!
“席小姐,别要求我当炮灰好吗?”洪小萍瞅着哀怨的眼神博取同情。
“好,我亲自拨给他!”凤英被惹毛了。管它什么以下犯上、不服从工作伦理!母老虎不发威,真给他当成病猫了!最好气坏那头老狐狸。
她一跃而起,才执起墙上的分机,内线通话器便嘟嘟地鸣嚷起来。
“席小姐,二线电话。”总机小姐清脆的语音如唱歌似的。
这么巧?两个女人交换纳闷的视线,该不会饶先生心有灵犀,自动挂电话上门先声夺人吧?凤英按下二线闪烁的灯号,试探性地轻叫:“喂?”
“晶晶……”砰!话筒立刻被她摔上。
“要命!”她拚命揉捏上臂的肌肤,鸡皮疙瘩被那声甜腻、蜜得几乎黏牙的呼唤全挤出来了。
“是谁?”洪小萍瞪着眼珠子,还以为她听见鬼叫了。
“谁也不是。”她立即将噩梦般的叫声挥出脑袋瓜子。
二线的红灯再度密密闪烁。虽然分机线上一丁点响音也没有,凤英却彷佛听到火灾警铃的惊鸣声,见了鬼般瞠住电话。
“席小姐……”洪小萍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
她不得不挤出一丝微笑,执起话筒,说服会计小姐天下无乱事。
“喂?”“晶晶,你为什么挂我电话……”咕咚!话筒第二度甩贴回机座。
“打错了!”她做作的语气欣悦轻松得几乎不像席凤英。“走,咱们先准备好今晚要用的数据资料,饶先生的问题请你多担待一下,找个空档挂电话过去和他谈谈。”彷佛为了跟她作对似的,总机明亮的唤声再度从内线通讯器嘹唱而出。
“席小姐,外找。”她也未免太红了吧!凤英瞄了眼手表,终于觉悟到时间已经流失掉了。
“你赶快替我把各部门的资料统合起来,会完客之后我得飞车赶回去打理行头。”匆匆交代完会计小姐,她小跑步离开资料室,直奔入门处的接待区。
可能是太过紧促的缘故,她的前脚甫踩进接待处的地盘,后足踝莫名其妙地扭了一下脚筋。
“啊!啊、啊──”无助的双臂攀着空气飞舞,却构不着任何支撑住跌势的扶持。
别!别让她又糗了,老天── “当心!”眼前白花花地晃过一道矫健的身影。
下一秒钟,木星撞击地球,她安然栖靠着结实的胸膛。
凤英近乎呻吟地合上眼。毋需视觉做为辅证,光凭这副胸膛的熟悉体温,她已经叫得出访客的身分。
“章诗……”为什么每回都在他跟前出岔子? “如果我早知道贵基金会把欢迎仪式设计得如此诱人,八百年前就养成每天上门的习惯了。”带笑的男中音凑近她耳畔逗趣。
凤英紧紧将潮红的脸颊埋进掌中,没有勇气抬头。形象哪!老天爷,为我保留一点残余的自尊和形象吧!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她强迫自己仰颈面对现实的考验,口气百分之百严肃。
“上帝的旨意,寻常凡人又如何能想透呢?”章诗回以同样的正经八百。
她好可爱!心中柔软的角落轻轻诉说着。老姑婆镜框又架回原位,深褐色的长裙依然剪裁成A 字形的古板式样,不过他已经目睹过老处女盔甲之下的真面目──那个红润且具女人味的美人儿席凤英。
才一个多星期不见而已,他赫然发觉自己开始思念她了。思念她的故作古板,还有跌跌撞撞的笨拙,最重要的是,当她糗在他跟前时,瓜子形的白皙脸蛋便会染上艳艳的桃花红。
章诗也会思慕女人的消息若走漏出去,校园那帮娘子军铁定将她视为人民公敌。
不过,她是怎么把自己打扮成这副鬼样子的? “你怎么晓得我在 ‘学无涯’工作?”凤英显然还未察觉两人相偎相拥的暧昧姿态。
“你上回告诉过我。”说话间,章诗顺手摘掉她的粗黑镜框,轻轻抽出固定姑婆髻的发夹和细簪子。
蓬卷的乌丝刹那间披垂下来,宛若波光流转的玄黑色清瀑。
“是吗?”看来泄密者本人已忘得一干二净。“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章诗终于回想起自己的来意。“噢!对了。”迟疑的猫儿眼移向碎花地毯。
一来红玫瑰花尸散躺着,凄凄凉凉地哀诉她们被毁容的命运。长茎根部扎束的丝缎蝴蝶结,如今有若花儿的寿衣,气氛庄重肃穆。
“你……你送花给我?”她呐呐的。芳心突如其来地疾跳,几乎害她喘不过气来。
啊!怎么胸口怪怪的,莫非是心律不整?她扪心自问。
“这个嘛……”美人儿乍现的红霞引发他的罪恶感。“你要这么形容,我也不反对,不过──订花的人不是我,在下只不过恰好在这间花店打工,兼任送花员。”他奶奶的,红粉知己填满了四、五本登录簿,为何他从没想到送女人鲜花素果? “噢。”她瞳仁正中央焕散的光彩稍微敛了下来。他好像很忙的样子!从助教到问卷调查员到披萨外送生到花店外务,三百六十五行俨然行行有他的形影,而且次次与她碰得着面。
一回神,忽然察觉两人的姿态极端的不雅,她忙不迭退出两大步。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压坏你了!”这算不算另一种糗到的场面?总机兼招待小姐躲在柜抬后头偷笑。
“好吧!送花任务虽然失败,留言照样得传到你手里。”他耸了耸肩,从白色牛仔裤口袋掏出小卡片。“这束长茎红致瑰来自……我看看……龙文秀先生的手笔,卡片上写道:‘晶晶,我想念你,爱。’”狐疑的眉毛挑得高高的。“你真的拥有一位把名字取作‘文秀’的庸俗爱慕者?”虽然她的社交生活半点也不干他的事,但,掩藏在椭圆形眸中的锐利眼光却让她不得不作答。
“他是我工作上认识的朋友,没什么重要性。”凤英尽责地回话。
“哦?”章诗把香水卡片举到一臂之遥,斜眼睨视它。“你对龙文秀先生罗曼蒂克的举动有什么感想?”“罗曼……蒂克?这个人做哪一行的?歌星还是演员?我从没看过他的电影。”她故意装傻,“既然心里少了点认识,当然对他无动于衷!”为了取信于人,她慨然拍拂着他的臂膀,仿若在安抚背毛微微竖起的山猫。
为了某种莫名的原因,章诗对于龙文秀送花的举动相当不以为然。她说不出来自己如何看出来的,毕竟她与他并未熟稔到心有灵犀的程度。可是……怎么说呢?她真的可以从他挑眉、逗弄、审视的表情变化之中,点透他隐隐敌视的含意。而且,可能就是出于这份敌对和不以为然,他才会亲自将昂贵的花束送到基金会,以便探求她的反应。
“很好。”章诗相当满意她的回答。“既然龙先生完全不重要,咱们就忘了他吧!”他顺手一捏,香水卡片萎缩成汤圆状的皱球,临空飞越三公尺的抛物线,正中墙角的字纸篓。
空心射篮,得分!
基于习惯因素,他一接下席凤英的事情,就将目标者的祖宗十八代、乃至交友状况摸得一清二楚。人事档案中当然包含了 “龙文秀”三字。起初他并不在意,也没打算将这号人物放在眼里直到他对席凤英开始产生兴趣。
四十分钟前,他安排在龙家的临时帮佣来电打小报告,透露了龙某人订鲜花赠美女的香艳行动,终于,这家伙引起他货真价实的关注。
不识抬举的龙姓男子试图泡 “他的”标的物!
这下还得了!他听凭直觉,立刻展开扞卫疆土的重任。先冒名打电话通知花苑,取消龙文秀的订购行动,再准备了花来前来基金会探探敌情。
幸好,凤英并不示威或觉得希罕的反应,让他非常满意。
“好啦,我晚上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先走一步。”他不由分说地拉近凤英,在她前额落下浅浅的告别吻。“后天你有课,咱们学校见。”临走之前,顺便赠送总机小姐一记潇洒的微笑,勾出人家芳心内乱跑乱撞的小鹿。
猫类优雅的韵律感充斥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帅喔……”身后,痴醉的总机小姐呢喃着满心的神魂颠倒。“席小姐,你在哪里认识他的?”“他……”凤英呐呐目送狡猫般的灵动背影离去。
这个章诗亲自送来一束刺鼻的花,只为了徵求她的同意之后,把送花人的小卡片扔掉?奇哉怪也!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弄不懂猫科动物善变的思路。
天霞山的私人别墅 “昙香园”,今晚灯火辉煌。整片产业的左翼以玻璃屋搭盖成廊庭,既可以坐享一整片星坐芒点点的夜空,又能保持中央空调控制的徐暖恒温。中庭里置着一列长桌,诱香地摆满了中西两式的自助餐点,长桌尾端垂直放着一张餐具方几,中央的水晶盆盛满淡粉红的鸡尾酒,调味用的柑橘和柠檬刀雕成薄片,覆满两大碟白瓷盘,淡米与浓黄相间,新绿与浅橘相伴,营造出极成功的视觉享受。
派对进入第二个小时后,重量级的宾客也大都到齐了,凤英捏紧半夹在纤臂与身躯之间的小提包。包包内,就是基金会准备留给主人曾天夕过目的资料。
可是,马老板一脸不太好惹的模样。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充其量只比她高出几公分,但壮硕的体魄却颇为可观,横着看过去,腰肢扎练得相当粗广,铁干似的臂膀十分结实,非常雄壮威武。人中部分留着两撤山羊胡,更加强调他刚硬难缠的性格特徵。
她杵在入口不远处的角落,咽了口口水,顶高鼻梁上的姑婆式镜架,不太确定应该如何接近曾天夕。
打从一进门,引荐她与会的顾问先生便言明了主人的习惯── “席小姐,马先生做事很讲究场合与规矩,只要他中途踏上二楼,就表示私下与几位贵客谈生意去了,你务必要等到那时候再跟着上楼,把基金会寻求赞助的资料交给他,免得触犯人家的大不韪。”然而曾天夕夫妇言笑开怀地周旋在宾客之间,丝毫没有上楼的意思,俨然就想让她白跑一趟……来了、来了!
她精神一振,遥观着曾天夕轻轻地向妻子打了个手势,领着两名政商界的要员,缓缓移向通往二楼的樱木楼梯。
她武装起勇赴狮笼的决心,确定曾天夕消失在二楼的梯端尽头,不会中途折回宴会场之后,捱着怦怦跳、吓吓叫的横胆,步上另一层楼的世界。
有钱人的隔音设施硬是不同凡响,她一进入二楼的领域,一楼觥筹交错的繁华条然冷却下来。
一道笔直的长廊从脚下往前延伸,终结于幽暗尽处,墙上的几盏小宫灯,间歇点缀着阴影。
凤英茫然迎视五、六扇合拢的门扉,不晓得应该敲开哪一间。
左首第二间的门缝里透出微光,或许主人正在里头开会吧!
她鼓起勇气走过去,握拳正待扣门──一词冷硬的铁掌蓦地从斜侧方兜过来,制住她的粉荑。
“呀!”凤英这一惊非同小可,直觉地跄退一步,皮包下方的硬尖处恰好往后扎落── “哎呀……”偷袭者痛叫出来,抱着两腿间的 “要害”颓软在地上。
“饶先生,你怎么了?是谁伤到你了?”她讶异地回身,弯腰去搀扶莫名其妙受害的伤者。
“你你你──”饶哲明痛苦兼痛恨地死瞪住她。
“来,我扶你。”凤英很善良。
可惜,七、八十公斤的男人体重终究不是她小小弱女子扛担得起的。
饶哲明搭住她脖子,腰杆才直了半尺,她气喘吁吁的,几乎被这把重担压瘫了。
“当心!嘿──”饶哲明突然察觉臂膀下的凭藉滑了开去,水桶形的躯干哗啦啦又垮倒了一次。“噢!我的屁股!”“啊……啊……”她万分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我一时手滑──来来来,我再扶你起身。”“别碰我!”受害者低吼。
克服了极度的摔伤挫痛之后,他霍地起身,揪着凤英进入走廊对面的房间。
“喂!你做什么──嘿!”凤英跌了一跤。好不容易稳住摔势,房门已被饶哲明反手掩上,趁便扭亮门旁的小台灯。
匆乱之间,她无暇环顾自己进入什么样的房间,隐约感觉到似乎是一间客房,有床有躺椅,其他就模模糊糊了。
她愣愣地揉搓被他抓瘀的皓腕,昏暗的鹅黄光芒使他满脸的恶意更加阴沉。
“你这个婊子!”饶哲明劈头扔下一句不入流的秽语。
“什么?”凤英差点岔了气。
“嫁不出去的老姑婆!没人要已经够可悲了,你还不懂得收敛一点!”他扭曲的五官何尝有教育者的风范。
凤英的下巴垂下来。虽然她个人对饶哲明积存的不满已经淹没喉头,随时会涌发出来,不过到目前为止,她尚未真正的表露于形色,所以姓饶的实在没理由爆发突如其来的怨怒。
而且,饶哲明愿意讲理还好,若他偏搁下学者的身段,一味地效法泼妇骂街,那么凭她逊色常人两三分的骂功,万万敌不过他的尖嘴利舌。
“饶先生,我们都是文明的读书人,恰好又具有同事的关系,您最好控制一下自己的用词。”她清了清喉咙,武装起女教官的严肃形象。
“关系?我跟你一点 ‘关系’也没有!就凭你枯守了几十年的老处女身分也想教训我?你也不想想,一个女人连像样的男朋友都巴不上边,又懂得哪门子 ‘经营管理’、‘行政工作’的概念!”他狠恶的言词完全失却平时端出来的气质。“告诉你,你给我安分一点,别想和我过不去!‘学无涯’能够撑到目前的阶段,全靠我利用私下的人脉笼络出资者,说服他们捐赠基金。
只要你惹得我心情不好,我包准让你明天就打包回家吃自己!”“什……什么?”她震怒得浑身发抖。“你……可恶!你说什么鬼话?!”肚子里千百句痛骂这名贼的词语,冲到口边却只剩下几个不痛不痒的造词。
没法子!她真的不擅长谩骂!
“难道不是吗?”饶哲明咧出有恃无恐的狠笑。“要是老子心里不痛快,向基金会辞去顾问的职位,再把我引介过来的资金来源全部切断,我就不信‘学无涯’撑得过两个月!”“没错,虽然‘学无涯’目前的赞助者大都靠你穿针引线而来,不过这些年来,你几千、几万地花用基金会公款,内部财务几乎成为你的私人荷包。你引进来的财源虽多,浪费掉的金钱也不少,凭什么把自己夸称得如此伟大?”她啥都不行,讲起道理来却最有一套。
偏偏饶哲明拒绝奉行文明人的行事原则。
“老子管你那么多!”他猛地揪住凤英的手臂,龇牙咧嘴地狺狺叫。“反正我警告你,只要再被我听见你故意压下我呈报的公帐,我保证让你后悔一辈子。”“你!我就不信你敢对我怎么样──猪八戒!”她吼出自己的字典里最严厉、最下流、超级脏活的骂名,拚着被攻击的危险也要与他争出个输赢高低。
“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饶哲明挥高拳头,作势欲打她。他敢不敢真打下来是一回事,吓吓她以达到威胁效果才是最主要的重点。
“啊……”凤英连忙闭上眼睛。
超级驼鸟的!
“如果你敢碰她一根寒毛,我保证让你后悔一辈子。”清扬冷测的男中音从房间的一隅发出来。
纠缠不清的两个当事人同时楞住。
房内另外有人!饶哲明直觉联想到,他以武力恐吓妇女的景象被第三者当场目击,以后该怎么维持形象?而凤英脑中回旋的思绪就简单多了,统共可以归纳为两个字──章诗!
他简直是无孔不入!
她愣愣地回眸,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她好像走到哪儿去,都会遇见他。
墙角的落地窗前,一张单人沙发面向着窗外,静静拥抱月光。高高的椅背遮挡了沉陷进椅内的客人。谁教饶哲明进房之前不先检查一下,如今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算他活该。
“嗨!”章诗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踱着四足动物固有的慵懒来到她身旁,浑然将屋内的第二个男人视若无物。
“你怎么会在这里?”凤英大惑不解,任由他将自己的皓臂从敌人的虎口拯救下来。
看样子,他似乎出他们早一步待在这间客房中。
此外,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章诗衣着正式的绝帅。他过长的黑发仍然用发带束扎在脑后,健躯上规规矩矩的西装、长裤──还打领带耶!却又透露出截然不同的风采。便装时的章诗若像一抹爽朗自由的轻风,盛装过后的他使成为品味独具的白领雅痞,外表上骤然成熟了十载。
章诗耸了耸肩,并不正面回答她的质询。
“你又跑来这里打工当服务生呀?”凤英立刻联想到穿梭宾客之间的男服务生。原来他偷懒来着!
猫般的椭圆形瞳孔闪过一抹狡黠。
“对呀!”他拂掉衣领上假想的灰尘。“我这身打扮够炫吧?”“嗯。”她悄悄晕开了娇颜。他不管怎么穿都好看,上天委实太独厚他了!
服务生而已,不怕!饶哲明暗暗松了一口气。
“嗯哼!”他轻咳一声。“席小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中年痴胖男子与年轻小伙子对垒,无论如何,在气势、体力上都是吃亏的,饶某人倒不至于傻到向他叫阵,反正威吓的目的达到就成。大家后会有期!
“这样就想走了?”章诗轻松的手臂搭在凤英肩头,一副 “她是我姊妹”
的态度。
饶哲明踱开来的步伐顿了一顿。
“不然你想如何?”口气有些试探性的意味。
“不想如何。”章诗忽然抽掉她髻上的发簪,全然不顾事主的抗议,趁她失神的时候,顺道再摸走她鼻梁上的粗黑镜架。
“喂,别这样!”凤英忙不迭地扞卫自己。“你下午摸走我一副眼镜,还没物归原主,现在又想打我备用眼镜的主意。”“你不戴眼镜比较好看!”猫科动物一旦固执起来,寻常人类通常很难拗得过它们。
再说,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场面属于限制级暴力,儿童及姑婆们不宜观赏。
“章诗,马上还给我!”“立正!”他突然轻喝。
凤英自小过惯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生活,耳边突然聆见威严的喝叫,下意识地两腿并拢,抬头挺腰缩小腹。
砰!砰!两声闷响撼动了密室的气流,饶哲明鸡猫子嚷喊的痛叫声随之响起。
“唔──”痛入心肺的呻吟声哼进她耳里。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努力眯紧上下眼睑,依然只能瞧见模糊朦胧的轮廓,隐隐约约彷佛觑见饶哲明倒在地毯上,蜷成虾米状。
“没事,这位先生不小心跌倒了。”熟悉而安全的体温再度靠回她身畔。
“真的吗?”她惊惶地问,不想害章诗惹祸丢差使。
“假的。”他依然悠哉游哉,挽起佳人的纤纤素手,离开现场。
“章诗,暴力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她抬出老大姊的风范。“你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冲动,寻求更温和文明的解决之道,以免日后误入歧途,或养成以肢体动作代替讲道理的恶习……”温柔如春水的吻,趁她不察,绵绵印上她的额角。
“你今晚好美。”唇抵着肌肤,喃喃赞赏。
叨叨絮絮的说教嘎然而止。
“啊……呃……”真的吗?她抬腕轻触热烘烘的秀颊,再碰碰鬓发,红丽的霞霓调匀了满面的玉白基调,渐渐加深,直到整个人艳化成一朵娇媚的春蕊。“嗯……我……这个……谢谢。”那抹又赧又涩、又想持回端庄形象的姿态,看在章诗眼中竟有无比的吸引力。
席凤英的美,便在她的不自觉。
章诗偏头欣赏了好一会儿,迳自痴了。
半晌,他终于按捺不住,蓦地让她背抵着走廊的粉墙。
“干什么?”她呆怔地注视着他。
朦胧的目光望出去,虽然周围的情状并不真切,依然可分辨出他渐渐凑近的脸庞线条。
天!他──他──他该不会打算吻她吧?她的年纪都可以做他妈……不!太夸张了,应该是 “姊姊”……也不对,严格说来,章诗行事比她稳健多了,性格又深沉,即使反过来做她哥哥也符合资格……不!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守候了二十六载的初吻即将 “失贞”,而她尽绕着哥哥姊姊的傻问题打转,反而一点也不介意…… “我想吻你,一下下就好了……”他提出温柔的商量。
却是在她尚未回答之前,唇已主动覆上渴望已久的芳美。
他克制自己不要太深入地攫住她。缠绵的唇,往返流连着她的樱桃唇瓣,轻轻点、细细吻,密密柔柔的,以免过度突兀或亲密的举动吓着了她。
她这样拘谨惯了的女人,宛若空谷里从未亲近过人气的花苞,必须承受极度温柔的对待,才不会弄伤她脆弱粉俏的软芯,零落早凋。
一旦她甘愿敞露自己的花瓣,其中包裹的真心,从此便专属于照料她的园丁,再也不会更改。
章诗密密吻过了生涩矜持的玉颜,尽管体内奔腾的千军万马发出强烈抗议,他依然勉强自己拉开一丝丝距离。
今天到此为止,来日方长。
“我们下楼吧。”他恢复了爽朗含笑的态度。
凤英缓缓睁开瞳眸,其中荡漾着潋滟的波光。
“啊……我……你……嗯……”又到了虚词时间。“这个……档案……基金会……曾天夕……”迷离失魂的神智暂时无法组织成完整的句子,支着前额,拚命想抓回正常的语言能力。
“我明白了。”多亏了章诗居然听得懂她的东拉西扯。“东西交给我。”他自动从手提包里拿出完备的档案夹,随**代她稍候,迳自走向廊端最后一扇房门。也没见他敲门或怎地,房门忽尔为他拉敞一道开口。
章诗随手将档案夹交给门内的人,嘀嘀咕咕地交代几句,就带着大功告成的笑纹迈回她跟前。
“等一下,我必须向马先生解释……”“行了,过几天他的秘书会主动和你联络。”他搀起女伴的柔荑,打算回返楼下的衣香鬓影。
“你怎么晓得?”她辛苦地半吊在他臂膀上。
“马先生亲口答应的。”“他干嘛答应一位临时服务生的要求?”她极为不解。
“好问题……”章诗顿了顿。“因为马先生很喜欢我今晚特别为他调的鸡尾酒。”好一杯强而有力的鸡尾酒呀!
凤英凝视他无辜的眸心,一如以往,其中除了爽朗和自信,啥也看不出来。
也罢!她决定放弃。
猫科是所有动物中最成功的隐藏者,视维持神秘感为终生的天职,旁人再苦苦追踪下去也没用。
反正她素来相信他的能耐,既然他如此承诺,一切便已足够!接下来,就等着瞧吧!
距离电动门尚有十公尺的距离,福斯房车便已熄掉引擎,藉由推进器最后的动力,无声无息地滑进车库里。银灰色钥匙抽离启动的孔鞘,整部车子霎时臣服于啾啾山虫鸣的暗夜。
矫健的身影从驾驶座钻出来,椭圆形瞳仁炯炯透着狮豹般的审慎之色,四下环顾一周,显然相当满意自己来无声、去无息的行踪。
他举步迈向连接车库与主屋的小径。
“回来啦?”墙上郁金香造型的廊灯被主人啪地扭亮。
“老天……”夜猫子嘀嘀咕咕地埋怨。
原本打算直接摸黑上楼的,这下子被屋主大人逮到,他当然只有乖乖进客厅受审的份。
“这位大哥,失眠是老年人常见的生理现象,您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未老先衰了?”章诗趁便替自己找着一处离楼梯口较近的位置,蜷窝进去,浑然把客厅里的男女主人视若无物。
曾天夕的山羊胡子愠恼得差点没烧焦。
“什么 ‘大哥’?!儿子,你这么称呼你老爹对吗?”资讯界大老摆出他足以使阎罗殿失火的悍将脸。
这一千零一号扑克表情在处置怠惰员工或偷吃步对手的时候,向来管用,不过曾天夕心知肚明得很,若想料理他那滑溜似泥鳅的儿子,可能有点儿困难。
从小,章诗不只面对红粉佳人有一套,应付自家老子也一样游刃有余。
每回他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态,章诗便又是挺肩膀又是拍胸脯,俨然有“天塌下来我会赐给你这个荣幸帮我扛着”的侠气!而一旦他嗔怪生闷气,狡猾儿子又懂得适时效法老莱子彩衣娱亲的精神,出尽百宝逗老爸笑成痴呆状;一旦他动了肝火,章诗典型的回应则是随着喷黑烟的情节轻重,表现出程度不一的无辜表情,然后急电他后娘赶过来援充救火队。
论起儿子的种种劣迹,曾天夕自认还能消化完毕,最救他受不了的,是儿子的 “皮”!
章诗之 “皮”,连制作皮影戏用的水牛皮也韧他不过。举凡任何事,他皆能以一 “皮”应万变。
“爹爹,孩儿真的累了,明天学校还有课呢!”他又开始皮了。
“少来这一套。”曾天夕挑中儿子对面的双人沙发,搀老婆就定位,大有准备长期抗战的态势。“今晚你送回家的女人是谁?”“你好歹拿出一点问话的技巧,否则儿子又要撤退回私租的公寓,三个月不回家了。”马夫人白了老公一眼,言语中真正谴责的对象却是宝贝继子。
“对嘛!”章诗假装没听懂,立时与后母娘娘站在同一阵线。
“不过,既然你爹发话了,你就照实回答吧!”眼看激将法收不到功效,马夫人只好明着出招。
“说!”曾天夕的狠笑像煞月圆时分的狼人。
章诗素来秉持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座右铭。“没什么,她在我服务的学校担任讲师。
爸,我今晚交给你的基金会资料别忘了翻一翻,人家只想邀请你参加他们举办的劝募活动,顺便捐点小钱而已。”为了博取美人心,他不得不亏欠老爸一笔。
“请问你口中的 ‘小钱’究竟有多微薄?”“不多!千万不要太多,我可不希望咱们家给人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印象。”他抢在前头警告。“捐个百儿八十万就够了。”百儿八十万还叫小钱?曾天夕为之气结。
“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原因,为什么我应该砸钱给一个听都没听过的杂牌基金会?”一家之主不愧为成功的经营者。
“因为那个杂牌基金会的代理负责人恰好让你儿子迷恋得不得了,你若希望将来曾家顺利生出一名长孙,回过头来继承堂堂的本家大姓,最好乖乖把钱捐了,其他的,我也不和你为难。”他宽宏大量地挥挥手。
“什么?”“讲真的?”夫妻俩同时傻了眼惊叫,叫声中包含的情绪却略有出入。
“你终于撞见看上眼的对象啦?”马夫人脑中瞬时编造出自己穿着高雅旗袍,亭站在婚礼讲台上,发表主婚人感言的美好景象。
“别开玩笑了,那婆娘衰老得足以当你妈!”曾天夕只差没吐血,虽然他对基金会负责人的印象不深刻,但是对方梳理着姑婆髻、身罩深灰色道姑袍的外表仍然残存在他的记忆中。
“老爸,讲话客气点!”章诗的口吻蓦然添加生冷刚硬的气息。“人家喜欢复古而保守的打扮,正好符合目前的潮流趋势,实际芳龄可只进入二十有六,配你儿子我刚刚好。”“她那副模样不叫‘复古’,应该形容为 ‘过时’!”
曾天夕的老脸涨成暗红。
“你高中时代泡上的见习修女都比她高明两百五十倍。”“是吗?”两排长而翘的睫毛掩住他如剑的锐芒。
马夫人暗叫不妙。虽然这个儿子是从曾天夕的染色体分生出来的,归究根源,却是由她一手调教长大,她比丈夫更了解儿子。
“亲爱的……”“我早八百年就劝告过你,另外找份正当的工作为上,少给我赖在大学里混日子。
凭你的资历,即使出马开课升任讲师也没问题,结果呢?你偏偏喜欢耗上那个劳啥子助教的小名头,还有事没事地看上一些阿里不答的老道姑。
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把干助教的时间用来成立一间律师事务所,现在怕不已经扬名海内外了。”曾天夕噼哩啪啦地先吼个过瘾再说。
“是吗?你这么以为吗?”章诗缓缓地从休闲椅上挺直身子。
喔哦!马夫人彷佛听到十级台风的警报声掀翻了屋瓦。
章诗不站起来还好,只要他两腿一触及地球表面,即代表正式进入备战状态。这小子擅长以保护色干扰对手视听,比夜猫子更精锐灵敏,无论文攻、武伐,都算一等一高手,往往敌人稍一失神,再回过头来便发现自己一败涂地了。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要紧事下回再聊吧!”她当下介入战局。“儿子,你明天一大早还得赶回学校呢!快快睡觉去。”和事佬不由分说地扯着他手臂,使劲往二楼拖去,拚命拍抚他后背的玉手彷佛想抚平山猫竖直的寒毛。
“我的话你究竟听进去没有?”曾天夕依然杵在原地叫嚣。
“你给我少说两句!”她回首发雌威。
章诗不愿让继母为难,顺从地离开沙场,步上二楼的休战区。
“妈,你如何忍受他的嗓门这么多年的?”他咕哝地和继母咬耳朵,不愿让她难做。
“这算什么?你还没听过他打鼾呢!”马大人叹息,忍不住发了几句劳骚。
既然换了一个对手,章诗迅速更换统战策略,端出他最可怜、最需要温暖的幼猫脸,寻求母性支援。
“对了,现在怎么办?老头子发火了耶!我准女友的活动还得仰赖他赏个脸。”“少来!刚才你撩拨他的时候,为何就没考虑到女朋友的问题?”她又好气又好笑。
“你呀!只差不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有几斤几两重我还会不晓得吗?”章诗的生母不外乎别人,正是她的亲姊姊。
当年姊姊罔顾不适合怀孕的孱弱体质,发狠为丈大生下一个心肝宝贝。
由于她们章姓娘家缺少男丁来传香烟,曾天夕顾念爱妻拚着生命危险的辛苦,于是接受章家提出的第一个子嗣从母姓的要求。谁知姊姊产后苦撑了四个多月,终究撒手人寰。
初时,马夫人以小姨子的身分,自愿为姊夫照顾孩子,因此他深深痛惜爱侣、追悼亡妻的真情,尽数看在她的眼里,日久也感动了满腔的少女情怀。
朝夕相处之下,即使石人儿也会被徐风磨圆了棱角,何况人心原就出于有情生。于是,在小章诗满两岁生日当天,他们俩决定成就岁月促成的情愫,正式结为连理。
尽管她的名分扶正了,曾天夕却被元配丧命的过程吓怕了,尤其当他知晓章家女性天生体质就不适合育生后代,更是抵死不肯让第二任妻子怀孕。
好处是,马夫人毋需经历怀胎生产之苦,便能拥有一名聪明机灵到心坎里的宝贝儿子。
坏处是,章诗会长大。
这小子打幼年开始心眼就多,年岁一长自然益发难缠。有一天他突然发现,顶着娘亲的姓氏既逍遥又自在,从此便不急着认祖归宗、遵从父命。
因此寻常人家的父亲火大起来嚷嚷 “我要和你切断父子关系”的恐吓,对他从没能生出多大效用,顶多皮他老爸一句:“无所谓,咱们俩‘看起来’本来就没有父子关系。”徒然让他老爸暴怒得心脏病发作而已。
曾天夕若像急躁狂热的牛头犬,章诗就似一只懒洋洋的顽皮猫,总喜欢伸出爪子,撩拨得牛头犬汪汪狂吠,然后悠哉游哉地走开,蹲在草丛里旁观赞叹自己的杰作,一副与他无关的超然姿态。
“既然如此……”章诗嘿嘿笑。
“知道了。”她白了儿子一眼,顺势将他塞进房门里。“早点睡,没事常回家吃饭。
自从你搬出去,你老爸下班回家找不到人练嗓门,简直无聊到口舌结蝴蛛网。”“那有什么问题!”掩上房门之前,叩谢慈恩的吻落在继母颊上。“我爱你,妈咪。”马夫人乐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