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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佳兮平静地挂了电话,目光移向窗外,宽敞的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阻隔了她的视线,朦朦胧胧看不清景物,只知时间尚早。
寒风呼啸,今年没有雪。
手机骤然响了起来,她按下接听键,听到柯以辰清清朗朗的嗓音:“佳佳,我刚下飞机,应该赶得及去你家过年,在家等我。”
谭佳兮怔愣了几秒,几乎张口结舌:“你……怎么回来了?”
柯以辰在那头笑得爽朗:“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自然不能错过,何况,我是跟沈忘约好了的。”
谭佳兮紧紧地抿着唇,抿到发白都发不出声,这世间,何曾有人如此记挂过他们母子?
跟着吴思聪的那几年,过年也不过是在他的家里进行家宴,食物丰盛美味她却不敢多吃,如履薄冰受尽那样一个大家庭成员的冷眼相待,凡事小心翼翼生怕给人留了话柄,甚至从来不敢提什么要求,更别奢望他会来自己的家。
吴思聪虽然喜欢她,却是打心底里瞧不起他们家的。
在他眼里,她的家人全是社会底层碌碌无为混日子的文盲,根本不入流,是以他随便派人送点礼品过去对方都能喜气洋洋,又何须亲自去那腌臜破陋的房屋里受罪。
她那时也并不觉得吴思聪哪里做错了,他施舍了她一切,完全有理由高高在上,能对她好,已经是万分有幸。
人总要知足。
收起手机,她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庞大别墅,讽刺地扬了扬唇角,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路上堵车,她风尘仆仆地赶到的时候,柯以辰和沈忘已经在家里了。
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老旧的电视机里播着贺新春的节目,父亲仔仔细细地布置着餐桌,几样小菜已经摆了上去,甚至向来好吃懒做的谭子强也拽着肥胖的身子笨手笨脚地在收拾着客厅,企图让家里显得整齐一些。
“回来啦?”父亲低着头说了一句。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跟谭佳兮说话。
谭佳兮有几分不自在地“嗯”了一声,轻轻关了门,朝厨房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柯以辰和沈忘正在帮着后母包饺子,柯以辰调着馅,沈忘不怎么熟练地擀皮,王晓静正在将第一锅饺子盛出来,三个人其乐融融,就连后母都看上去不那么尖酸刻薄面目可憎了。
谭佳兮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一时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外人。
她用一层厚硬尖利的壳将自己保护起来,时刻抵御着这个世界里层出不穷的恶意,不知不觉那壳竟已然成为了一种对她的桎梏。
“佳兮回来啦,去洗洗手,先尝尝饺子味还行不。”王晓静端着一小盘饺子走出来,笑得格外喜庆,一脸褶子也更加明显,谭佳兮怅然地发现当年那个美貌艳俗的洗头妹也已经抵不住岁月,老了。
谭佳兮点了点头,将外套脱了下来,洗了手坐在桌边。
菜应该是柯以辰炒的,比以往看上去美味了不少,她夹了一只饺子仔细尝了尝,蹙着眉说:“有些淡了,馅里再稍放点盐。”
柯以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里还端着盛饺子馅的小盆:“是我故意调淡了一些的,晚上吃太多盐对身体不好。很淡吗?我尝尝。”
谭佳兮帮他夹了一只饺子喂进嘴里,依旧撇着嘴嫌弃着饺子馅:“还是素的,我要吃肉,这样一点都不香。”
柯以辰细细地嚼着,咽下去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就这样,咸淡正好,吃什么肉,你爸高血脂还那么严重,你少吃点肉食也没坏处。”
谭佳兮瞪着那双细长古典的眸子凝视了他一会儿,忽而凑过去在他的唇上啜了一口。
耳畔传来王晓静尴尬的低咳,沈忘也在里面嗤嗤地偷笑,柯以辰白皙的脸瞬间浮起一层红晕,立马缩回厨房继续调馅。
谭佳兮这会儿也有些赧然,心里懊恼自己,怎么就突然情不自禁地想亲他呢……
一顿饭吃的非常愉快,桌边坐了一圈人,家里头一回有了年味儿,父亲很关心沈忘,不停地询问着他的学习生活情况,谭子强虽然辈分高一辈,却跟沈忘是同龄人,两个人倒是很有共同语言,饭吃了一半就一起玩去了。
王晓静借着吃饭的空档絮絮叨叨地跟柯以辰说着家里的难处,柯以辰倒也没有应允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望向谭佳兮,谭佳兮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说以辰你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柯以辰狡狯地眯了眸子,看着她了然一切地笑着,一口一个没问题。
谭佳兮说不上高兴,心底却轻松了很多。
谭佳兮收拾完碗筷的时候正好春晚开播,她刚坐到沙发上想歇会却被柯以辰拉起来出了门。
夜色如墨,树影婆娑,她的衣角被寒风卷起,灌入一股子毫不含糊的凉意,她缩了缩脖子。
“去哪儿啊?”
柯以辰帮她拉拢了一下衣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唇边的笑意讳莫如深:“闭上眼睛,我数到三再睁开。”
谭佳兮只得乖乖地闭了眼。
“一、二、三!”
谭佳兮准时睁开眼睛,下一秒便看到漆黑的夜幕中同时升腾起数不清的烟火,纷纷绽放出大片大片的耀眼光芒,光怪陆离的图案勾画出层层波澜,色彩缤纷的火花在空中闪烁熄灭,整个夜空通亮宛如被装饰点缀过的白昼。
不远处的居民都开了窗观赏这副可以称得上壮观的场面,耳边不停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尖叫。
明亮的色泽落入瞳孔,凝成一层白雾,模糊了那些漂亮绚烂的色彩,整个视野像是被水冲刷着的调色盘。
“诶,怎么哭了?不喜欢?”柯以辰有些慌乱地抹了抹她缀着水珠的眼角,笨拙地哄着,“佳佳,不喜欢咱们就不看了啊。”
谭佳兮回身把头埋进柯以辰的怀里,哭的却是更狠了:“以辰,你对我这么好,会后悔的,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你一定会失望的,你有一天如果失望了,一定不要讨厌我。”
“佳佳。”柯以辰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漂亮的眸子弯成月牙,“我只是听沈忘说你去年除夕买了一大堆烟花,以为你喜欢这些,才安排了人放烟火给你看,你怎么就想那么多?做这些事情不过是因为我想做,并没有试图从你那里得到些什么。”
谭佳兮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儿地往他怀里蹭,衣物抵不过凉意入侵,她不停地打着寒颤,却不再觉得冷,似乎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撬开了她的壳,钻进了她的心里。
“好了,佳佳。”柯以辰安抚地揉着她柔软的长发,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凝,道,“对了,我想把你的家人换个住处。以后你是艺人了,等红了更是会有无孔不入的媒体打探你的私事,难免波及你的家人。”
柯以辰说是这么说,其实他是觉得她那个后母不太靠谱,贪财又愚蠢,万一多说话被媒体爆出来,可就麻烦大了,尤其是沈忘的身世,一定不可以被其他人知道。
他准备将他们直接送到国外去,那边他的人手多,也好安排。
谭佳兮根本不管他说什么,只是一味地点头,她知道他做什么都是为她好便是了——
沈延北应付完母亲的谆谆训导以及说媒拉线已经九点多,母亲一起身他便推开了想要继续跟他叙旧的谢婉凝,直接出门去取车。
心里早就彻底忘了之前赌气的决心,只欣慰地想着时间还不算太晚,现在去还能来得及。
心急火燎地坐上车他又突然想起来忘记带上之前准备的海蟹炒年糕,他琢磨着那吃货肯定喜欢,特意吩咐了厨子多做了一份。
他迅速回到家里,二话不说跑到了厨房,打开保温食盒试探了一下温度,还好依旧是热的。他松了口气。
他的确是怕谭佳兮真的生气去找别人,一路把车开的飞快,幸而路上的人不多,且他顶着四个六的车牌号堂而皇之地闯了好几个红灯也没人管,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门都没敲,直接拿出准备好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他刚踏进去便觉得屋里冷冷清清得过分,像是好久都没有住过人了一样。
因为走得太急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骤然跌入了冰窖,他低了头,将装着海蟹炒年糕的食盒放在桌上,坐在沙发上等她。
他目光乏力地望向紧闭的门,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他的小乖黑着脸拧着鼻子走进来,气哼哼地对他凶,不是让你不来了吗?你来干什么,快走快走!然后他就可以一边认错一边拿炒年糕喂进她的嘴里。
可她没回来,一直没有。
他轻轻抬手抚过沙发扶手,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当真是被遗落了好久的地方。
既然不住这儿,那么……她都住在哪儿?
他不想查,甚至不愿多想。
他的手顺着皮质沙发的纹理抚摸着,仿佛还能回忆起两个人在沙发上缠绵的场景,她柔软乖顺地辗转承-欢,每逢那时他便格外想欺负她,逼她开口邀请他的疼爱。
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流逝,那扇门一直沉沉地合着,毫无动静,他闭上眼睛,不忍再去看。
谭佳兮回到家里拿东西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多,她匆匆地开门进去,不怎么明亮的太阳隔着密实厚重的窗帘更是毫无威力,屋内的光线昏暗得如同黑夜还未过去,模模糊糊中她依旧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沈延北,吓了一跳:“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延北一夜没睡,凌厉的眸子通红,眼神阴鸷得像是即将发狂的野兽,听到这种问话更是蓦地抿紧了冷硬的唇,霍地起身:“你去哪儿了?”
谭佳兮一时有点怕他,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没有说话。
沈延北目光落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又扫过她露在外面红痕点点的颈子,她脖颈处的皮肤很嫩,稍微亲几下吻痕就长久消不下去。
他脸色更加难堪,狠狠地咬了咬牙,语气阴邪可怖,说不上来是讽刺还是威胁:“你跟谁睡了?”
谭佳兮转身就走。
沈延北两步跟上去,颀长高挑的身躯挡在门前:“你都不准备跟我解释一下?”
谭佳兮仔细凝视着他幽黑深邃的眸中剧烈翻腾的痛苦之色,心底一阵快意,她字句清晰地对他说:“沈延北,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沈延北只觉一股血液骤然冲进头颅,还未及他大脑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他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谭佳兮没料到他会真的动手打她,脆生生地挨了这么一下,疼得脑子都在嗡嗡响,眼眶里登时便有晶莹在打转。
沈延北错愕地僵硬了几秒,慌乱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什么都顾不得,冲过去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乖,我看看哪儿伤到了。”
谭佳兮不理他,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外蹦。
“不要哭了,我帮你看看……要不你打回来?来,打我。”沈延北握住她的手就要抽自己,结果谭佳兮根本不领情,甩了他的钳制就要开门出去。
“小乖,我知道错了,以后的除夕我都陪你过一分钟都不在家里呆着,别走。”沈延北拦腰抱住她,鼻腔一阵发酸,他的嗓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抬手来来回回抚着她颈子上的吻痕,似乎手指都能被那些痕迹刺痛,他僵硬地笑出来,声音极尽温柔,“你那么笨一定是被人欺负了,放心,以后我们都在一起,我绝对不会让别的男人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