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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灏受的伤比想象中轻很多,苏哲本以为他中弹了,衣服上才会有那么吓人的血迹,但是医生却说他身上什么伤口都没有。
但是过了许久,程灏依然昏迷不醒。
最后医院还是给程灏安排了一个床位,留院观察。
巧的是,就安排在白褀的病床旁。
因为这次程灏没什么大碍,教师呆了没多久就走了,现在学校里应该乱成一锅粥了,所以苏哲理解地点点头。
苏哲看向窗户外,教师披着大衣上了车,急忙赶回山上的北高。
天空飘下丝丝细雨,转瞬间就变成倾盆大雨,雷在乌黑的云层里摩擦产生着亮光。
暴雨骤至。
撕裂天空的电光衬得屋内更加昏暗。苏哲转身,眯了眯眼,帮躺在靠窗床位的白褀捻了捻被角,白褀闭着眼,安详地睡着,北高现在的暗潮涌动都与他无关了……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
“真的像兔子一样。”苏哲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白褀的脸,发现冰的吓人。但是他只能帮他把搁在被子外的手轻轻地放进被子里。
苏哲对白褀充满好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就是对这种长相乖巧可怜的小家伙没法子。
这或许就是个人口味问题吧,苏哲想。
毕竟他那在初中开始猛地蹿个子一下子就超过苏哲的青梅竹马,小学和他初遇时,也是这么一副内向瘦小的,让人忍不住怜惜的模样。
苏哲叹了口气,略过他,走向程灏躺着的地方。
他没发现,在他身后,白褀被子下的手,微微地动了动,像是陷入熟睡中的少年,在无尽的昏迷中挣扎了一下,嘴唇无声翕动了下。
“xian……”
程灏也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
苏哲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着程灏。少年的眉目,少年的轮廓,少年的各种小习惯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这是苏哲感到惊讶的。
系统和他说过,只要愿意,宿主们都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貌(当然系统没和他说这要花进度点)。所以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直到听到了那个他死都不会忘的代号“134c”时,他才确定。
啊,真的是碰到他了。
他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的人。
‘长得比我还高了呢。’苏哲的目光在熟睡的程灏脸上游移。
分别了好几年,他却能一眼就认出程灏。
因为这家伙真的没变,一点儿都没变。
那个温柔谄媚到让人不适的微笑也好,在别人身后偷偷摸摸耍小聪明的感觉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你这家伙,根本没有长进啊。”苏哲伸出手,指尖点着程灏的鼻子,原本匀速的呼吸立刻乱了。
你睡着是什么鬼样我还不清楚么,苏哲冷笑,小学时他们第一次同睡在一张床上,半夜醒来后,苏哲发现一半被子被他揪着,一半被子被滚到地上的他压着。睡相同样糟糕的两人,一起睡无疑是在床上掀起一桩扯被子战争。
这么安稳地睡着果断是装的。
苏哲移开指尖,转而捏住了程灏的鼻子,程灏的喉咙里溢出猫咪咕噜噜一般的不满声音,只一会儿,白皙的俊脸就变得绯红。“人都走了?还睡?”
程灏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掀开了,深色的眼眸里孕育着复杂的情绪。
苏哲立刻收敛了表情,神色淡漠地松开了手。
“你……”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装睡。”苏哲没等程灏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虽然再次相遇他又惊又喜,但是显然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间,更何况……
苏哲盯着程灏那双深色的,让人看不真切的眸子,那里面有疑问。
程灏似乎不记得他了。是因为他变化太大么,还是程灏早就忘了自己这个一闪而过的不重要的任务目标呢?苏哲没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的话,他也不想知道。
程灏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他难受,最后他还是咽了下去,因为苏哲的表情说明他对解答程灏的疑惑根本没有丝毫兴趣。
程灏是个不会主动做出让气运者反感的事情来的人,这是他惯常的经验积累,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沉默,错过了唯一一次机会。
“你根本没伤,那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枪声是怎么回事?……你和宁晨在老校舍里遇到的是谁?老李吗?”苏哲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
程灏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哲:“有人不想让你知道。我也觉得……这件事你不要参与比较好。”
“宁晨让你装受伤的样子的,是么?”苏哲露出了然的表情。
程灏低头,是默认了。
“……他倒是比我想的还聪明许多。”苏哲说,俯视着程灏,“你也比我想的要蠢。”
在这个所有人心怀鬼胎的副本,你却依旧将攻略气运者的任务放在先头。
“你就这么希望他喜欢你吗?”苏哲有点哭笑不得。
“……”程灏没有回答。
苏哲摇了摇头,他恨134c,也可怜他。
自他知道134c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好感度,并且只能依赖此生存之后。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应该会憋屈疯了的。
也许只是不小心做错了一件事,就让之前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苏哲所能听到的声音,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注意着,在计算着,在斟酌着,为他的涨落提心吊胆。
……可怜的家伙。
【叮——苏哲的好感度上升…】
【叮——恭喜宿主134c,气运者【苏哲】对您的好感度已达满值。】
转身准备离开的苏哲瞥到,低着头的程灏拽着被角的手猛地收紧了。
“我说。”程灏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但是你不要插手,现在的北高,很危险。”
“衣服上的血,不是我的,但是是真的。”
宁晨被带到了警察局做口录。
老李承担了所有错误。
老李家以前是猎户,那把猎|枪他一直当着纪念品收着,没想到贪玩的学生找到了它,还因为枪|支走火造成了误伤。
一切都是个偶然。
老李把所有错担在自己身上。
老李因为私藏枪支罪被拘留观察。
宁晨得到的是通报批评和扣学分。
警察把宁晨送回学校的时候,对一直低着头做忏悔状的宁晨说:“本来你也是要被看守几天的,但是念在你是个学生,朋友受伤也一定心里不好受,受了惊吓,所以让你回校。”
宁晨微微点了点头。
警察开着车驶上了山路,北高就在这曲曲折折的路和满眼绿色后。
“宁晨……我这么叫你可以吧?”警察问。
“嗯。”宁晨终于开口了。
警察先是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北高毕业的。听你的口供,我大概也能猜到,你和你朋友是冲着‘秘宝’去的吧?我想你应该是那个男孩的leader吧。”
“……”
警察等了会儿,见宁晨没吭声,是默认的意思,又叹了口气。
“我以前加入的那个teader对秘宝特别感兴趣,跑学校各个地方探险这种蠢事我们没少做。”说起leader,警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怀念,仿佛看到那个永远充满活力的身影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现在想想,所谓的leader,就和孩子王没什么区别啊。”警察怀念地笑笑,“leader总是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点子,大家跟着他一起闹、一起玩,虽然秘宝没找到,批评倒是挨了不少,但是那段日子真的是很开心,哈哈,我以前可比你皮多了。”
宁晨抬头,看到后视镜里,警察有些胡茬的下巴因为这个笑容弧线缓和了不少。
“但是啊……我们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高一闹过去了,高二混过去了,到了高三,大家就像一夜之间成熟了,要么纷纷退出team,要么索性当个挂名成员。”
“你们也是这样的吧,知道的最火的team也应该都是高一高二的人居多。”
“不去打扰高三的人,这是team这个游戏里的不成文规定。”
“我们疯了两年,在短暂的青春里肆意过了,也就够了,该满足了。”
“……但是啊,leader不这么想。”
“leader就像是我们都憧憬的那种肆意生活的人,他是个真正拥有男子汉浪漫的人。但是这种人往往最难从那种游戏里解脱出来。”
“他就像永远玩不够一样……现在想来,可能是他太孤单了吧。一夕间身边从热热闹闹变得冷冷清清,换我我也不好受。”
宁晨盯着警察,看到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握紧了,又慢慢松开。
雨水洗刷着车窗,模糊了宁晨的表情。
“所以leader在那个时候组织大家再次去进行一次‘探险’……”
“地点就在老校舍。”
“但是那时是在高考前,对,就是那么紧张的日子,我们teader的短信,让我们晚上十一点半老校舍集合。”
“但是后来我们才知道,去赴约的只有两个人。”
宁晨似乎是感到困倦了,微微眯了眯眼:“那里面,没有你吧。”
“……嗯。一个是我们副领队,一个是那时候刚入team的高一新生。”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没去赴约,警察继续说道,“副领队和leader是从小的死党,他会去不奇怪。那个执意要加入我们这个虚有外壳的team的高一新生好像是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死活赖着要加入的。”
“秘宝的魅力不分年级。”宁晨低着头,笑了笑。
“哈哈,那小子好像也经常这么说,还说找到秘宝就振兴我们team什么的,自大的语气和你一个样儿。”警察专心开着车。
宁晨的笑容古怪的扭曲了一下,然后声音依旧温和:“那是我的荣幸。”
宁晨续道:“那之后呢?”
警察的笑声消失了。
“……”
“我们副领队,那天晚上失足从天台摔了下来。”
宁晨没有接话,警察声音有些颤抖,但是依旧说了下来,将那个当时还年轻的他噩梦里经常出现的噩梦般的场景说给宁晨听。
“天台周围的防护栅栏早就坏了,为了不让防护栏砸下去,学校干脆拆了他,把天台锁了起来。但是不知道他们三个怎么搞到的钥匙,那天晚上就上去了。然后副领队摔了下来,脖子折了,脑浆流了一地,学校洗了三天地,还没洗干净。”
“leader和那个高一新生被众人指责。”
“大家都在怪leader,说他闹出这么大的事,害死了副领队。那个时候离高考就两个星期了,leader休了学,和他同一考场的人说,他没去参加高考。”
“那个高一呢?”宁晨随口提起了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
警察回:“啊啊,他啊,他也真是可怜,第一次参加活动,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但是他也很过分,发生那种事之后,居然说副领队是被老校舍的‘鬼’害死的,大家应该去报仇才对。”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啊,不过是为了游戏更有乐趣,以前的人故意编出来吓人的。”
“但是那个高一的,不但没有为副领队默哀,反而立刻就发起新活动,说要去抓鬼,完全没有从副领队的惨痛事件里吸取教训。”
“没人回应他,他就自己去,被抓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学校劝退了他。”
“最后他好像去了另一个城市,也有人说他直接辍学了,也有说是出国的,反正附近我们知道的高中他都没去。”
“就这样?”宁晨的问题让警察感到疑惑,于是他又补充,“那个高一生退学前,应该受过不少教训吧?”
“这……我那时候忙着备考。”警察看着后视镜里少年的轮廓,不知道为何感觉有些心虚,“应、应该吧,不过他应该没事的。啊……对了!”
“他离校前一天,摸到高三的寝室,来找我。给了我一大盒东西。”
“里面是什么?”宁晨的手搁在膝盖上,慢慢攒成了拳头。
“照片,很多照片。很多都很糊,还有一个画的歪歪扭扭的图。他说,他要走了,但是走之前想把他搜集到的有关‘鬼’的东西都交给我,我那个时候在team里算是挂名的长老级人物吧。”
“那个盒子呢?你扔了?”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虽然觉得话题发展的方向越来越奇怪,警察还是回:“没有,高考结束后就被我妈和我的书卷起来扔家里了,大概在哪个储藏室里待着吧,现在想想,还怪渗人的。”
“……之后,找出来看看吧。那可能是他拼尽全力也想传达给你的话。”
北高的校门就在眼前了。
“你……”警察觉得少年的身上多了他看不懂的情绪。而且,越看越像一个人。
“警察先生,当初那三个人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当然。”
警察立刻说出了leader和副领队的名字。
“那么那个高一新生呢?你还记得吗?”
警察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宁晨笑了,他不再追问,对警察挥别后,打开车门走进了大雨中。那个挺直腰杆的背影,不知为何,在警察眼里,和那个一言不发找上他,又沉默离去的高一新生的背影重合了。
仿佛没有人能停住他们的脚步。
警察还在想宁晨走之前对他说的话。
警察说:“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执着于那种虚幻的东西,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吧。你是leader,应该对团员负责。”
“leader么……”宁晨笑了,“但是在我的理解里,leader应该是说出大家不敢说的,将矛头对准大家不敢想的,挖掘大家内心的渴望并揭露出来才对。那才是真正的,对团员的期望负责啊。”至于牺牲,如果是必要的,那就只能这么做了吧。
“你这家伙怎么不听劝啊!”警察快被宁晨气笑了。
宁晨不语,很恭敬地对警察躬了躬身子,表示感谢。
“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因为我并不是一个leader啊。”宁晨的笑容天真烂漫人畜无害。
大雨砸在身上,是痛的,宁晨想。
北高的大门很高,很宏伟,像是巨兽张开了他的利齿,欢迎宁晨的归来。
“我回来了,屎一样的游乐场。”
没有人在等宁晨,但是宁晨却这么说了,对着漫天雨幕里那个过去的影子说。
那个高一新生后来转学了,到了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他长大了,结婚生子了,却一直没有忘掉纠缠了他几十年的“恶鬼”。
他对很多人说起这桩往事,说起那他擦肩而过的秘宝,说起北高恐怖的恶鬼。
他酗酒,仿佛只有喝醉了,才能把那不知道抖出来多少次多少次的破事从他腐烂的心里再挖出来恶心人。
这样的他被别人看不起,他的妻子整天以泪洗面,想把他从过往里唤醒。妻子换了很多种方法,甚至揪着孩子的耳朵,让他跪在他醉醺醺的父亲面前,一下又一下地掐着他,让孩子嚎,以为能激起只有身体长大了的男人的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感和怜悯心。
但是男人没有。
男人根本没有长大,他还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该背负起什么样的责任,他一直在追寻着梦中的秘宝,又在酒精里逃脱曾经的噩梦。
他还活在那个高一的夏天,活在那一个永生难忘的夜晚。
男人喝醉了酒,拉住来向他讨食吃的孩子,一遍遍地说着那些破事,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孩子饿得咕咕叫,但还是得听着。
因为父亲的力道大的吓人,因为他还想蹭点父亲下酒的菜填肚子。
妈妈,已经很久没有烧过饭了。
很久很久以后,男人因为过度酗酒死了,母亲改嫁,孩子才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但是酒足饭饱后,孩子总会想起他那没用的父亲一遍又一遍唠叨的故事,想着那传说中的北高。
不知不觉间,男人未完的心愿,也成了孩子的执念。
孩子想看看,那个所谓的秘宝,究竟是什么,那个让他父亲挣扎多年的噩梦,又是什么样的。
孩子比父亲幸运。
他的父亲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他却有一个能托付所有的朋友。
宁晨嘴边的微笑在雨幕里显得温暖而不真实。
一个、最好最好的朋友。
对了,那个无能又愚蠢的倒霉蛋,叫宁海,他有一个比他还神经质的儿子,叫宁晨。
至于剩下来的两个人么……
倒霉的副领队,叫陆笙。
同样被囚禁在过去的leader,叫——
沈晨看到陆黎惊讶的样子,笑了。
“你看起来很不敢置信?那我再重复一遍。”
“当时我就站在这里,掐着程灏的脖子,姓宁的那个小神经病拿着枪,对着我这里,”沈晨撩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bang-bang,开了两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