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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旧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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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除了大了一些,这是两扇见愁有些熟悉的门。

    只因为,这样的门她来到十九洲之后便从未见过,它只出现在那有着一棵古榕树的小山村里,伴随着袅袅而起的炊烟,金黄金黄的落日,还有那掩在一层层雾霭之下的墨色山峦……

    唯有,这一道恐怖的剑痕,划在这门上,也似划在她心上。

    此门,心门?

    这就是扶道山人说的“看心看运气”吗?

    若以此而论,她的运气着实算不得好。

    一颗心微微颤抖起来,可见愁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出声,甚至只在片刻的僵硬之后,便将脑海之中的一切杂念抛开,伸手慢慢推开了这一扇门。

    悄无声息。

    只有龙筋之上,发出了淡淡的金光,分出一缕又一缕,进入了这一扇十丈大门。

    像是推开了一扇富户人家的园门,精致玲珑的景致顿时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不小的庭院,两边是长长的抄手游廊,假山立在透明的水潭之中,偶尔有金红色的小鱼从水下游过,碧树大已凋零,只有园子深处一丛一丛的红梅绽开。

    薄薄的一层白雪,洒在园中地面上,像是洒了一层白银。

    红梅林间,隐约露出一角高高翘起的飞檐,黑色的影子在红梅白雪之中,格外醒目。

    ……

    见愁站在大门之前,像是站在刑台上,只觉脚下全是一片又一片锋锐的刀刃

    。

    “天欲雪,正合红梅煮酒,饮一杯无?”

    一道声音,从那飞檐下方传来。

    虽还不见人,可光听着这声音,便已经有一种凉沁沁的感觉,格外舒服。

    这不是见愁往日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她的记忆里不会有这个声音。

    尽管重新看见眼前这场景,多少有那么几分糟心,可一种亟待破局的好奇,又萦绕到了她心头。

    会是谁?

    脑海之中闪过了很多的念头,见愁终于还是向着前方走去。

    手持无法无天无常无定之龙脉,一步进入。

    那一瞬间,简单的木门消失了,狰狞的剑痕消失了,甚至就连背后的昆吾也消失了,见愁只一步,就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脚下有九级台阶,一级一级。

    雪薄,见愁一步落下,便能将之踩实了,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庭前的道路还算宽阔,可一靠近梅林,便显得清幽了起来。

    见愁走到林前,将横在面前的一枝梅遮开,侧身走过,脑海之中的回忆却一浪跟着一浪,恍惚之间已经有欢声笑语响起,又有五弦琴音飘荡在林间,伴着男子清隽的吟咏之声……

    “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青山似洛中……”

    “哗啦。”

    纤细的手指轻轻推开另一根欹斜的梅枝,深红色的梅瓣上,落下点点摇曳的积雪,沾在见愁月白色的衣袍上,很快染出一点点微微的深色。

    她一垂眼帘,无声地从旁侧经过了,才放了手。

    再一抬头,眼前这一座精巧的石亭已经在眼前了。

    亭中有一石桌,上头摆了一些粗陶的酒器,黄黑色的花纹勾勒出朴素和简单,竹制的托盘上放着新采的一朵一朵红梅,却是娇艳无比,隐隐有暗香浮动。

    桌旁放了一座红泥小火炉,绿蚁酒新焙,已在炉上温着。

    一只素白的手,挑了一朵红梅出来,只将花瓣扯落,一瓣一瓣扔进酒中。

    隐约的红梅香息,没一会儿便融入了美酒的醇香之中,顿时变成了一种勾人无比的冷香,于空气之中散发着一种凛冽又勾人的味道。

    是好酒。

    也是美人。

    见愁站在了庭前,只能看见那侧对外面而坐的女人,一身墨绿色的长裙,上头有繁复的绣纹,基本以藤蔓和绿叶为主。光是瞧这侧影,见愁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又想起了杀红小界之中的绿叶老祖来。

    不过,眼前这人明显不是。

    “待得这冷香几近幽无,便可起而饮之

    。”

    凉沁沁的声音,起伏很小,带了一点点的笑意。

    那窈窕的身影一回首,只朝自己身前一摆手:“请入座。”

    一样的景致,不一样的人,也是不一样的心境和经历。

    见愁心知这便是这一局的考验所在,也不拒绝,只走了上前去,拂去身上沾着的雪花,坐到了绿裙女子对面的位置。

    她抬眼起来打量,却忽然发现了一点点的奇异之处。

    不管她看时,这女人的五官有多清晰,一旦视线稍稍错开,脑海之中便是一片的模糊,竟然再也难以想象方才所见的五官到底是什么模样。

    所以,这绿裙美人的模样,在一片的真幻之间。

    “是非因果门,即是心门;是非因果境,即是心境。”

    美人将粗陶的小碗放到了见愁的面前,翘起的手指带着一种艳冶的优雅。

    她唇角一勾,是千万的旖旎:“你在此境之中所见、所未见、所将见,皆与己身所思所想所历所渴盼有关。而我,说不定也与日后的你,有所关联。”

    这倒是奇妙。

    “意即是,此境或与我过去有关,也或与我未来有关。”

    见愁微微一笑,看向这绿裙女子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探寻。

    “正是如此。”

    那女子放下杯盏,又拿起一朵红梅,扯了花瓣,一点一点扔进炉上酒中。

    “我非惜花人,只做摧残事。你入此境,便要经受我的考验,否则休想得到你的幻身……唔,钥匙可带来了?”

    钥匙?

    先前扶道山人说,那龙筋便是钥匙。

    见愁一伸手,将龙筋放在了石桌之上,竹托盘之旁:“此物?”

    那绿裙女子点了点头,似乎目测了一下龙筋的长度,便饶有兴致地抬眼起来看见愁:“在此境之中,我的名字叫因果,你可以称我为因果道君。”

    撕下最后一瓣梅,点进酒中。

    热酒朝外冒着热气,氤氲在冷风之中,酒液之中涟漪荡开,很快便将那一瓣梅的香息吸入。

    自称“因果道君”的女子狠狠吸了一口,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叹息道:“你听说过孟婆汤吗?”

    “……”

    不管是人间孤岛还是十九洲,都有过“地府阴司”一说,只是在凡人的传说里,人死要过黄泉,经过三生石,喝下孟婆汤,便可忘却前尘,转世投胎,谓之“轮回”。

    只是十九洲载鬼赴鬼门的九头鸟死,十九洲修士再无轮回。

    孟婆汤,见愁是听过的

    。

    她不由转了目光,看着炉上的酒。

    这时,问完这莫名的一句话,因果道君已用一把竹制的素勺舀了酒起来,慢慢注入酒觚之中,再起身来,娴静地将酒觚捧起,为见愁斟酒。

    粗陶的碗,怎么看也不算是精致,按理而言,与眼前这一位因果道君不搭。

    可偏偏,有一种一切归于尘土的质朴。

    人从微末而来,再见这微末,忽然便有一种奇怪的心绪。

    一摆手,因果道君又是一笑:“听闻你人间孤岛,轮回尚在。四百六十六年前,曾有一朝国师梦游地府,醒来之后对当朝天子描述自己所见之景,还绘了万鬼之图,写了一本《八方阎罗见闻录》,从此凡人于地府之所见闻,竟甚于修士。连十九洲之上有关极域轮回之说,都从人间孤岛而来。”

    只因修士不可入轮回,所以难以知道下方的情状吧?

    见愁思索起来。

    因果道君也为自己倒了一碗酒,端起来略略抿了一口,眼底顿时充溢着一种满足,近乎迷醉。

    “想想也真是有意思……”

    “凡人人人想求得长生,却不知一旦踏入修行之路,便被轮回拒之门外。贱命一条,一死便从这天地之间消散一空,魂魄被十九洲大地吸收,成为这天地间渺渺之一气。欲求长生,却失了长生;蒙昧无知,寿命短暂,却可入六道轮回,纵使前尘往事尽忘,也还以独特的灵魂状态留存在这浩瀚宇宙中。”

    一时迷惘。

    见愁发现,因果道君所言之事,竟是自己以前从未想过的。

    便是这十九洲的修士,又有几个将这道理想透?

    踏入修行之路,是得是失?饮一盏孟婆汤,又已经将前尘往事尽忘,转世之后,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还有……

    谢不臣。

    他寻长生而去,便真的能寻得吗?

    见愁垂眸看着自己眼前这一碗酒,泛着几乎快要没有的梅花香息,忽然问:“修士的性命灵魂,仅有一次,也不可入轮回。也就是说,死了便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有任何再重来的机会?”

    “不错。”

    通达又晦涩的目光投去,上下扫视见愁。

    因果道君一下就看穿了她所有的想法,只贴近了她,在她耳边说话:“修士一死,灵魂飘荡于天地,会被这宇宙重新化为混沌。所以,若你要杀什么人,一击毙命,他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见愁眼睫微颤。

    红唇在她耳边翕张,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此酒名为‘照见’,饮之便可照见是非、正邪、善恶……它可以让你看见一切你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敢面对的、不敢面对的

    。你饮下此酒,照见你自己,本道君便指点你幻身所在……呵,我的见愁,你敢么?”

    敢么?

    见愁缓缓将目光移过去,正好与因果道君对在一起,只轻嘲一笑:“我饮此酒,于你无干。”

    “……”

    因果道君忽然一愣,似乎有些没明白见愁这一句话。

    在她有些微怔的目光之下,见愁已经将粗陶碗端起,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顿时烧灼的一片。

    凛冽的香息缠绕在每一丝的酒中,顿时弥漫到见愁的全身。

    “有意思。”

    因果道君忍不住叹了一声,而后随手朝桌上一指,那两丈龙筋竟然有灵一般腾跃而起,竟然直直朝着灰蒙蒙的天空之中射入,化作一枚细小的光点,消失不见。

    于是,转瞬间,周围的场景全数消失。

    雪,下了起来。

    没了原来的庭院,没有了满庭的红梅,也没有了假山小池……

    灰蒙蒙的天幕也一下暗了下来。

    耳边忽然有哗哗的水声,像是流水拍击在石头上,忽大忽小,就连脚下,也开始晃荡起来。

    见愁低头一看,石亭竟然已经瞬间化作了一只小船,趁夜行驶在江面上。

    前方有行船无数,亮着的灯笼漂在江面上,沾着江上的雾气,有一种世俗的安宁。

    可他们眼下的这一艘船上,却没有半点的光亮。

    照着小船的,只有天上一轮素白的月。

    哗啦啦……

    江水从船侧划过,波纹切碎了月光,起起伏伏。

    抬眼一望,江上数峰苍青。

    可这夜,竟似如万古一样长。

    一道瘦削的身影俯在船边,嶙峋的五指已经探入了那江水之中,长发被江风撩起来,勾连着衣襟,带着一种依依不舍之态。

    他眉峰如那江上的青峰,疲惫之中藏着伤怀,一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病后的憔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因果道君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船上的见愁,站在这一道身影的背后,不由自主地朝着前面走了一步。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他没有回头,只将手慢慢从冰冷彻骨的江水之中收回,像是不用猜都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一样,全然的信任与安然。

    “见愁,我们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