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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了,视线变得开阔起来,就像是谁忽然掀开了摄影机镜头的盖子。
走廊尽头的房间很大,光线极佳。一个略显老态的男人坐在正对她的茶桌前,看到喻尘,男人缓缓站了起来,冲她招了招手。
喻尘站在原地,林特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慢慢走过去,男人的面貌越发清晰,尤其是那双苍老而布满皱纹的眼睛。
男人看着自己的神情让喻尘感到困惑,那是一种凝视,极有分量。仿佛目光要穿透她的身体,钻进她的骨头里。
喻尘停下了脚步,不敢再轻易靠近。
“沈总,这位就是喻尘小姐。”林特助跟上来,意味不明地说:“我认为她是目前为止和小姐最像的,您觉得呢?”
男人点点头,神情凝重,目光却比直不讳地落在喻尘的脸上:“我有时想象着玉儿长大成.人以后会是什么样......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男人靠近,喻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回过神来,掐了掐眉心,亲自倒了一盅茶递给喻尘:“我吓着你了吧?对不起,你长得实在太像我女儿了。”男人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喻尘,同她握手:“我姓沈,幸会。”
喻尘低头看着名片。
华霆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沈峰。
下面一行英文的小字。
“您女儿?”喻尘抬头,有些愕然。
男人神情凝重、双眉紧锁,像是无法亲口说出什么悲痛的事情。林特助低声向她解释:“沈总的女儿不幸染上重病去世了,沈总一直很思念爱女,所以见到你情绪有些激动,请见谅。”
喻尘听着,渐渐蹙起眉头,望着沈峰微驼的背影。
中年丧女,对做父母的来说的确是极大的痛苦和不幸。
一室静默,只听见茶桌上的玻璃电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情况是这样,喻小姐。”林特助沉吟片刻道:“小姐得病以后,沈太太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就变得很糟,所以我们按照医生的建议暂时隐瞒了小姐已经过世的事,对外也一律称我们小姐是出国治病读书去了。但是下个月,是沈太太的五十岁诞辰,沈玉小姐已经十年没回国了,所以那一天......她无论如何也要回来陪母亲庆祝生日。”
林助理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喻尘:“喻小姐......你懂我的意思吗?”
喻尘很快领悟了含义,颇为震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峰转过身来,沉默着看着她,眉宇间满是沧桑和疲惫,甚至看着她的眼神中还有一丝父亲对女儿的疼惜。
喻尘被那道目光注视得心中不是滋味,语速不禁加快了:“......沈总,我也想帮您,可是我在陌生人面前特别爱紧张,到时候我肯定会穿帮的......这件事我做不来,还是请您再找找别人吧。”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不单单是相貌相似的原因。喻小姐,我恳请你再考虑考虑。”沈峰双眉深锁:“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一定重重答谢你。”
她非常明白沈峰的意思。就算他们能再找到一个和沈玉容貌极其相似的人,对方大概也很难像自己一样在南市毫无人脉根基。而她不同,在这偌大的城市,就算有一天自己凭空消失了,恐怕也无人问津。
“这件事之后,我可以送你出国读书,甚至让你同家人一同移民。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国家,做些你喜欢做的事情。”
喻尘消化着沈峰的话,抬眸问:“但我不能再以我自己的身份在中国生活,不能被人认出来?”
沈峰摇摇头:“并没有这么严重,这段时间我会尽量不让媒体有近距离接触到你的机会,你以后的生活基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凡事难免有万一,所以我希望届时送你出国后,我们能随时保持联系。”
喻尘没做声。
沈峰沉吟片刻,说:“加油站那边我会处理好,我先给你一笔钱当做这段时间的误工补偿,你可以随意支配。”
沈峰顿了顿,继续说:“你自己用也好,汇给别人也好。”
喻尘的银行户头汇款记录中,每个月都会给一个账户打钱,金额不多,但从未间断。
那个账户沈峰已经查清楚了,开户银行所在地在西南部的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开户人姓赵,是当地一家卡车维修店的员工。
沈峰很清楚,像她这个年纪独自在外漂泊的女孩子,大多肩上抗着养家的担子。
果然,沈峰的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她的软肋。
喻尘的神情终于松动了,垂着眼睛思考。
过了半晌,她听见自己问:“不需要很长时间的吧?”
***
沈太太生日的前一天,林特助将喻尘从临时住下的酒店接回沈家。
沈家在南市有好几处宅子,旧宅是香山路一栋独门独户的旧式院落。听林特助话里的意思,这里却是时常空着的。沈太太身体不好需要住在疗养院,沈峰又要常年地各地出差,就只有沈峰的小侄女拍戏途径南市时偶尔来住几天。这里虽说是“家”,也只是空有一宅。
“喻小姐,你准备好了吗?”
喻尘正在心里反复默背着林特助交代过的各种琐碎事项,听到他的询问,抬起头望向后视镜。
“你没问题的。”林特助笑笑,他对喻尘很有信心。起初,他还担心喻尘脑子糊涂,短时间内记不住许多的人名和角色关系。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加油站的小员工竟然一天就将厚厚一沓文件背了下来,他的抽查提问她也对答如流。她十分聪明,只是太容易紧张。
“从现在起到结束,你就是沈玉。你这么告诉自己,就不会太紧张了。”林特助一面开车,一面提醒喻尘。
沈家的几个佣人远远就候在门口,当真一副迎接小姐回家的场面,见了她也十分热情恭敬,仿佛她真是沈峰的亲生女儿沈玉,看起来竟都毫不知情。
喻尘瞧着那两只并不属于自己的行李箱,里面有林特助精心准备好的礼品,看上去就像是她从欧洲“留学”归来特意为“亲朋好友”带回来的见面礼。
她站在沈宅偌大的客厅里仰头环视着宽敞明亮的房间,一个佣人忽然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冒出来,弯着腰半跪在地上为她换上一双粉色的丝绒拖鞋,把喻尘吓了一跳。
“小姐,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林特助停好车子后走过来:“请跟我来。”
喻尘舒了一口气,绕过端茶送水的佣人们,跟在林特助身后走去二楼,脚上的丝绒拖鞋踩在厚软的地毯上轻飘飘的,像是在云端,绝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二楼“属于她”的房间布置得精致优雅,和喻尘想象中富家小姐的闺房差不多,只是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几乎看不到主人曾居住过的痕迹。
“沈总明天早上会去医院接沈太太回来,家宴在下午五点开始。时间不早了,小姐今晚先好好休息。”林特助顿了顿,接着说:“这些佣人中没有人照顾过沈玉小姐,你可以放心,不用那么紧张。”
喻尘:“有她的照片么?我想看一看。”
林特助似是没料想到她忽然这么问,下意识地挑了挑眉,随即摇头:“沈总怕夫人知道实情,照片早几年前就全都收起来了,现在找,十分麻烦。你先休息,以后总有机会的。”
喻尘没有坚持,转头望向梳妆镜中的自己,轻轻点点头。
***
空气中有着优质空气清新剂的淡淡果木香气,楼下庭院里橘色的灯光从粉红色的纱帐中透过来,周围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喻尘从睡梦中惊醒,慌乱地摸索着台灯的开关,然后坐在床上茫然四顾,在大脑中拼凑着讯息。
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在沈宅,现在自己正躺在沈玉的大床上。她坐起来摸了摸有些潮湿的脸,左手的拇指和小指习惯性地蜷起来,指甲尖划着无名指。
门口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不止一两个人。
喻尘整个人都静止了,屏息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声音很轻,她听不太清楚,一个年轻女孩子正和佣人讲话,讲话声软软糯糯的。
她记得林特助提起过,这栋宅子平时就只有沈峰的那个童星小侄女,沈畹畹偶尔过来住一阵子,看来是她为了明天的家宴提前过来了。
她正思索,房门被扣响了。
“嗒,嗒,嗒。”
轻缓的三声,听上去带着小心的试探,一道影子从房门底部的缝隙映进来。
“姐,你醒了吗?我是畹畹。”门口传来那个软软的声音,果不其然。
突如其来的角色代入让喻尘有些慌乱,她看了看刚刚惊醒时随手打开的台灯。
喻尘硬着头皮打开了门,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一个扑上来的女孩抱住了,一阵花朵的清新甜香扑鼻而来,她的指尖触碰到女孩子一缕顺滑的发丝。
喻尘对这样亲密的碰触有些手足无措,她原本就缺乏这样的经验,尤其对方还是一个陌生人。
她想自己的表现一定显得很奇怪,说不定已经露出了破绽,女孩却抱着她不松开、一面撒娇地说:“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呀!等不及早点见到你,我大半夜就跑过来了,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也很想你。”喻尘顿了顿,笑着说:“畹畹。”
沈畹畹很高兴,嘻嘻笑了声,终于松开了喻尘,仔细地上下打量一番喻尘后又笑眯眯地说:“姐,明天婶婶见到你一定高兴坏了。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婶婶可想你了,没事就念叨着你。这次回来,你可不许走了!”
喻尘不太善长大家庭的亲戚关系,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沈畹畹口中的“婶婶”大概指的就是沈玉的母亲沈太太,于是勉强地挤出些笑意说:“我也很想——妈妈。”
平日里在街头巷尾听惯了的两个字,从自己口中念出时竟生僻到拗口,喻尘愣了愣,心里忽然平空冒出来种复杂的感觉。
“姐,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沈畹畹拉着她的手,满眼哀求地看着喻尘:“我有一肚子话想和你聊呢。”
思绪被打断了,喻尘低下头看着沈畹畹。
这小女孩个子刚到喻尘胸口,此时又眼巴巴地仰着头望着自己,一张圆乎乎的小脸显得格外乖巧可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喻尘这会儿才觉得沈畹畹看着有一点眼熟,又记起林特助提到过沈畹畹是童星出道,觉得自己一定曾经在电视上见过她,不过这小姑娘本人看上去比荧屏中显得更加灵秀许多。
被这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期盼地凝视着,喻尘无法拒绝,于是轻轻点点头。沈畹畹就像被大人奖励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喜出望外地挽着她的胳膊走进房间。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沈畹畹温热的手轻轻拉着她的,她觉得自己从头僵到了脚,简直挺尸一样。
她正浑身不得劲,忽然感觉手心被一个温热的小指尖轻轻挠了挠。
喻尘转过头看向这个“妹妹”,沈畹畹也正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沈畹畹支起上半身静静瞧着她,黑亮的眼珠转了几转,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问她:“姐,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国外,国外帅哥那么多,你有没有交男朋友呀。”
喻尘下意识地躲闪开她的目光,干巴巴地回答:“没有。”
沈畹畹又转转眼珠,不依不饶地爬到床的另一边,拄着下巴看着她:“那喜欢的人呢?”
“没有。”
这回沈畹畹终于嘻嘻笑了,一脸八卦地说:“太好了,看来你和朗唯哥哥注定是天生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