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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唯哥哥。
这个名字,似乎林特助并未向她提起过。
喻尘又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完全陌生,好在灯光很暗,沈畹畹并不能看清她此时的慌乱。
如果不是他一时疏忽,那么就是在她假扮沈玉的这段时间里,根本不会接触到这个人。
喻尘想,自己终究是个过客,是个外人,所以沈峰自然也没有必要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地倾数告知。
喻尘听得一头雾水,翻过身去,敷衍着:“你别瞎说。”
她猜着,这个“朗唯哥哥”大概同沈玉关系不一般,最有可能的就是青梅竹马这种人尽皆知的关系。
沈畹畹在她身后嘻嘻地笑:“好,我不说还不行么。我呀,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看到了什么?
沈畹畹明显话中有话,可她却不敢问个清楚,生怕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
这一闹,喻尘原本就睡眠浅,现在又满脑子胡思乱想,苦睁着眼睛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可才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她就感觉有一双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的两颊旁,一下子惊醒了。睁开眼,面前就是沈畹畹那张嘻嘻坏笑的小脸。
喻尘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不怎么眼熟的小丫头,有点反应不过来。
“姐,该起了,三叔都快接婶婶从医院回来了,你倒时差也不是这个倒法吧。”小丫头趴在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喻尘脸颊上的肉肉,拿过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都快十一点了,你可真能睡。”
小丫头叫她“姐”叫得特别自然,丝毫没有怀疑。
半晌,喻尘“啊”了声,抓了抓头发坐起来,用力拍自己的脑门,一面用余光偷瞄沈畹畹。
昨晚灯光暗,此时在阳光下,沈畹畹的小脸显得更加惹人爱。小丫头皮肤通透洁白,眼睛大大的,像个瓷娃娃一样。有着这样容貌的孩子注定会是上帝的宠儿,沈畹畹能年少成名,在影视圈里和大人们角逐各种奖项,此刻喻尘丝毫不觉得奇怪。
女孩子通常遗传父亲的基因多些,堂姐妹的容貌应当多少有几分相似。这么看来,沈玉一定也是个生得水灵娟秀的女孩。可当喻尘见到沈太太时,她不禁暗暗想,若是沈玉生前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长大成人后该有何等的美貌。
黑色的轿车在沈宅门前停下,喻尘隔着车窗望着端坐在后排的美妇人。沈峰从副驾驶位上走下来,绕到后排打开车门,亲自将太太抱下车,小心翼翼地将沈太□□置在轮椅中。
喻尘身旁的沈畹畹早就欢快地从花园凉亭的廊檐下跑过去,挎着沈峰的手臂雀跃地像只小鸟,弯下腰搂着沈太太的脖子在沈太太的脸颊上亲了好几下,三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笑意。
原来一家人是这样的,尽管沈畹畹只是沈峰夫妇的侄女。
喻尘远远望着这画面,踟蹰不前。
直到林特助冲她递了个眼色,喻尘才不得不慢慢走上前,拘谨地交握着手站在轮椅前小声说:“妈妈,您好吗?我回来了。”
她遵循着林特助事先交代好的台词,一个字都不敢念错,心跳如鼓。
沈太太抬起那双湖水般的眼睛静静端详着她,然后温和一笑,轻轻牵过她的一只手:“回来就好,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喻尘愣了愣,转身跟在沈峰身后。
也许是沈玉生前原本就与母亲关系不好,也许沈太太还在埋怨女儿多年不归,喻尘回想着刚刚沈太太望向自己时的眼神。
......又或者母女间生来就有心灵感应,所以即便沈太太多年来精神衰弱、神智不如常人,也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她的女儿,所以对她的态度并不热络。
无论哪一种假设都让喻尘有些揪心。
在她的观念中,并没有太多“父亲”、“母亲”的概念,也不清楚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中,子女与父母应有怎样的相处模式。但她想,一个女儿面对自己的父母时,一定会表现得比刚刚的沈畹畹更加亲热。可是,对其他人来说如此平凡的事情,她却做不到。
她甚至在想,如果有一天她有机会面对自己的父母,也许她会表现得比现在还糟。
进了客厅,喻尘按照林特助事先交代好的,与阔别已久的“父母”聊天,然后一起用午餐、下午茶。好在全程都有沈畹畹的搞怪卖萌,气氛还不至于太尴尬。
第一关,她的表现勉强算得上无功无过,而晚上的家宴对她来说才是场真正的考验。
之前她跟沈峰说的,在人多的地方就紧张并不是她为了推脱而瞎编的理由,精神特别紧张时,她甚至还会口吃。
社交大概是种天赋,她生来不善于面对人群。
口吃这毛病是她上中学时才突然有的。语文老师点到她朗读课文,史铁生《秋天的怀念》第二自然段。她捧着旧得发卷的语文课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那、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唰啦啦地飘落......”
才读了一句,全班都大笑起来,连语文老师都跟着一起笑着打趣:“照你这么唰唰唰的掉法,整棵树的树叶都要掉光了!”
班主任说完,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她的脸红得快滴血,青春期的敏感心隐隐捕捉到一种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止于言表的恶意。
老师催促她:“你继续念,愣着干嘛。”
她像一截稻草般干巴巴地站在那,执拗地不再出声。
其他人不再笑了,都在等着看热闹,教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威严受到了轻视,语文老师果然不耐烦了,沉着一张脸压低了嗓音:“你到底念不念,不念就出去,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用指甲扣着卷皱的书页,低着头,一瞬间心中冒出许多念头,就像是年幼沉眠的蝉,在泥土的深处暗暗攒动。
就在那一刻,阿答无声无息地从教室后排站了起来,不疾不徐地用标准普通话朗声读起来:“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
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说,“花开了”,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孔在那瞬间都张开了。
阿答念完就又无声无息地坐下,什么都没有说。奇怪的是,班主任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竟也什么都没说。
她坐回冰凉的板凳上,卷起的书边被手心里冰凉的汗濡的湿津津的。如果在那一刻,阿答没站起来,她会做些什么?
有可能她连高中都毕不了业。
如果没有他,现在的她又会在做些什么?
***
喻尘望着窗外细密的小雨,沈畹畹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姐,你打扮起来真好看。”
喻尘身子下意识地一抖,收回目光,望着镜子不自在地抿嘴笑了笑,看着一身粉色蓬蓬裙的沈畹畹由衷赞美:“哪有你好看,年轻真好。”
沈畹畹嘻嘻地笑,拉她的手:“我们快走吧,晚宴要开始了。”
虽说是家宴,但来赴宴的宾客仍旧不算少,沈峰这样的身价,太太五十岁生日派对,一些亲朋好友合作上的老熟人总是要请的。
喻尘与沈畹畹走下扶梯,她看着被佣人们装饰得焕然一新的客厅不禁想,如果真正的沈玉没有死,沈太太没有得病,那么此刻的生日宴会该是何等的热闹隆重。
天公不作美,临近傍晚时开始下起小雨,佣人们在客厅穿梭,给冒雨赶来的客人们派送姜茶和热咖啡。林特助在宾客间望了喻尘一眼,她意会,轻轻走到正在迎接宾客的沈峰和沈太太身边。
沈峰看了她一眼,慈爱地揽了揽她的肩膀。
喻尘隐忍着不适,露出一个久经练习的,大家闺秀的笑容。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她身上,宾客中发出声惊叹:“玉儿都长这么大啦!”
喻尘保持着有些僵硬的微笑。
沈峰说:“我们家这个女儿从小在国外长大,中文说的不好,怕你们笑话。”说着,用目光示意喻尘去找沈畹畹玩,满眼宠溺。
喻尘如蒙大赦,顶着一道道眼神的压力,仪态万方地走着。
“这回你们两个可更闲不着了吧,掌上明珠出落得这么漂亮,得好好选个贤婿。”
沈峰哈哈地笑,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太太:“玉儿还小,我还想多留她几年呢。我们两个老的都想开了,恋爱结婚的事由她自己去,她喜欢在哪定居就在哪,说不准哪天她领回来个老外呢。”
众人跟着笑:“混血儿漂亮!”
喻尘在客厅里找了一圈沈畹畹也没看见她影子,也不见林特助的影子。问了佣人才知道,沈畹畹一个朋友的车子在山下抛锚了,她和林特助下山去接人了。
她一个人,简直不知道站哪里才好,好在派对是西式酒会,气氛比较轻松自由。喻尘端了杯酒,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靠着,闭上眼睛听着钢琴手演奏的交响乐平复心情。
轻快的乐曲中忽然混进来些雨声,她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望向门口。
雨幕和灯光的重叠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穿一件黑色的皮质风衣,上面滚着些亮晶晶的雨珠,脚上一双黑色中筒靴,整个人与宴会的气氛格格不入。
粗糙,神秘,风雨的气息。
玄关的顶灯落在他肩上,光影间映得五官轮廓深刻,尤其显得鼻梁挺直,眼窝深邃。
宾客们纷纷转过头望向门口这个打扮不羁的年轻人。
他脱下皮手套递给门口站着的佣人,笑着大步走来:“沈叔云姨,抱歉,我来迟了。”
喻尘在角落好奇地打量,却见沈峰愣了愣、一脸惊讶:“朗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