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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院位于周府西南角后院,这院子偏居一隅,冷清不说,更素来是周府的禁地,极少有闲人敢来。
夏豆和王濮入住此院,着实让周府上下都大为惊奇。下人们暗地地猜疑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各房主子也摸不透大夫人这是个什么意思,修竹院先前住的那位,可是个不能见光的角儿,如今竟安排两个丫头住了进去,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夏豆从前来过修竹院一次,不过是在年前的除夕夜,并未曾见过着这院子的布景。
如今在白日下细看,愈发深觉晏祁他娘亲非一般闺阁女子,不似周家正院那般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修竹院清冷偏僻,各处房舍简朴,无朱粉彩绘之饰,然细看各处布置却甚是精巧,亭阁台榭蕴含着风骨,楼宇回廊也不失讲究,只是各处花草树木,因久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芜杂。
院子中的花圃摆放着些早春花,看得出来是草率初搬来的,王濮轻踢着脚下的瓜叶菊,嘟囔道:“姐姐,周家就将咱们安置在这处住么?”
“怎么?”夏豆蹲下身看四季海棠,问:“可有哪里不满意的呀?”
王濮努努嘴,“呐,院子是好院子,地儿我也喜欢,就是地势太过偏僻了些,就怕是周府的人故意为之,有意怠慢咱们。”
夏豆侧头朝她笑,“有意是有意,不过可不是怠慢,”她向王濮挥挥手,示意她凑近说话,“你可知道你安师姑从前住在哪里?”
“咦,”王濮眼露喜色,捂嘴惊叹:“难道就是这儿!”
夏豆笑着点点头,王濮惊喜地撒手就玩各屋跑,“你干嘛去欸,”夏豆追问,王濮边走边快声答:“我看看我师姑住的地方,可与常人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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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周六小姐周玉棠自幼受闺训教导,学闺秀之仪,许少有这样急匆匆、贸贸然闯进母亲内屋的时候,“母亲,我今儿才听人说起,修竹院,修竹院那两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这是天才初亮,周大夫人宁氏刚起,正静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服侍梳妆,见得女儿周玉棠这般急火火而来,宁氏细眉微蹙,不悦道:“这是怎么了?清早请安也不是这么个请法。”
“母亲,”周玉棠收了收仓促之色,缓下声音问:“女儿听说,听说您前几日安排了两个丫鬟进了修竹院,可有这回事?”
宁氏闻声并未作答,只虚闭着眼睛让丫鬟描眉,“母亲,”周玉棠柔声撒娇道,“我也知道修竹院久无人打理,是该派几个丫鬟去守屋子,家里丫鬟不是多着么,何必请外人您说呢?”
丫鬟子细致地给大夫人抿过唇纸,扑上香粉,待梳妆完毕,宁氏挥手让丫鬟们退下,她起身看着跟前面色焦急的女儿,轻描淡写道:“棠儿,那不是外边的丫鬟,那是州来王神医府上的孙女和徒弟,是你晏七哥哥指名要收的侍妾。”
“母...母亲,”周玉棠强颜欢笑道:“您打什么趣儿呢,王..王家的小姐吗?既是客人,母亲怎能将人安排住在那里,那多怠慢客人啊,凝香居还空着还几间房呢,让王家小姐到我哪儿去住....”
“棠儿,你浑说什么,”宁氏越发不悦,出声打断她道:“母亲说得还不够清楚么?那是晏七亲笔写的密信来,直言要周府去接的人,将人安置在修竹院,那也是他的意思。哪怕不是晏七的安排,母亲如何接待客人,自有母亲的道理,岂是你能妄言说怠慢的?”
周玉棠听得此话陡然一颤,她狠狠咬着下唇,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宁氏缓步走上前,抚了抚周玉棠略显凌乱的鬓发,语气淡淡道:“你这是做的什么样子,你是我周府的六小姐,切记要时刻注意仪态。”
“至于你晏七哥哥,他年纪也不小了,纳个妾也是好事,”她见周玉棠神态惶惶,声音不由软了几分,“孩子们都大了,母亲就是劳累命,又要操心这个,又要担心那个,反倒耽搁了咱棠儿的终身大事。不过你放心,母亲早有安排,到时包准替你寻处满意的夫家,让这原阳城谁也比不过你风光去。”
周大夫人宁氏神态慈爱,语气轻柔,后边说得贴己话,更像是母女间的私下打趣,周玉棠的面色却愈发灰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澄亮的眼眸抬眼间便带了泪意,她哀声求道:“不不不...母亲...”
“这又是作甚?”宁氏扯过锦帕给她拭脸,“还是小孩子习性,你要时刻记着,你是周府嫡出小姐,母亲自幼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好容易将你养成大家闺秀,就是同京城贵家小姐们比,那也是不差的。”
周玉棠只摇头不语,宁氏有些恨其不争,无奈地叹口气:“如今来了个无足轻重的丫头,你就慌乱成这样,棠儿,你莫让母亲太失望了。”
她又道:“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好好梳妆打扮了,再去给老祖宗请安”。
“是,母亲,”周玉棠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一出屋门便被大丫鬟雁如鸢然等扶住,主仆几人急急而来,匆匆而回。
“房姑,”周玉棠一走,宁氏神情跟着颓了下来,她轻声喊垂目伫在帘后的婆子,“棠儿怕是要怨我许久了。”
“夫人,也是为小姐好,”婆子低着头沉声回,“但愿棠儿那孩子能明白我的苦心,”宁氏撑着桌案靠坐在圈椅上,悠悠地又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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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周府已过了三天,三月初二这日,前院管事婆子才传话来说,辰时三刻时,会有轿子来接夏豆王濮俩个,去主院给老祖宗请安。
这还是夏豆头一次,以特殊的身份,去拜见府上的尊长,王濮为着不让她露怯,硬是要使唤丫鬟们往夏豆身上捯饬华衣宝饰。
周夫人给夏豆配了四位贴身丫鬟,三位洒扫婆子,另有几位家丁守外院,这些下人温顺得出乎夏豆意料,尤其四个贴身丫鬟,长得标标致致不说,举止言语更是懂礼又规矩。
令人微微不解的是,丫鬟四人竟都说自己尚无名字,需夏豆赐名。夏豆咂摸了一番,歪头一想,见你们长得好看,就取花容月貌几字,一人分一个字为名。
当时王濮正在一旁饮茶,乍听间喷出一口茶来,“小花小容小月小貌?”
夏豆耸肩,“难道不好听?”
“多谢小姐赐名,”几位丫鬟齐声应道,连分到“花”字,以后就叫小花的丫鬟,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认了。
今日因要去见老夫人,王濮便挑了些亮眼华丽的衣裙,丫鬟们却含蓄地告知两位小姐:老夫人最喜欢乖乖巧巧的孩子,故而妆面衣饰不必过于华丽,雅淡淑怡些便好。
“咦,当真?”王濮睁圆了眼睛不信问,“奴婢不敢妄言,”丫鬟小月缓声细语地回。
“那就打扮得清爽些吧,”夏豆点头道,四位丫鬟这才着手替夏豆梳妆起来。
“真没想到,周府的老夫人竟是这种老夫人,”王濮学着夏豆的语气嘟囔,“我爷爷可就喜欢我穿得亮亮丽丽的,说是看着就高兴。”
“师傅竟是那种师傅?”夏豆笑场。待主仆几人各项事都准备妥当,过了许久轿子才来接,一行人往周府的主院进发。
轿子走了大约三盏茶功夫,轿夫们落了轿,外间有婆子喊道,“王家小姐们到了。”
丫鬟们挑了车帘,搀着夏豆王濮出了轿,又低头跟在夏豆身后,一道走向周老夫人待客的正堂。
“老祖宗哟,您见了那孩子就知道了,长相清清秀秀的,样子也分外温柔可人,一看就是个惹人疼的。”
“能不惹人疼么,您看都接进府里来了...”
屋内有妇人们打趣的笑声传来,夏豆脚步未顿,依旧缓步慢行跟着婆子进了屋。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周大夫人宁氏见夏豆进了屋,当即掩着嘴笑道:“老祖宗,您看看,这就是我跟您提过豆儿了。”
“孩子来来来,快给老祖宗见礼,”宁氏招手唤着夏豆上前来,夏豆王濮齐走上前,屈膝朝周老夫人行了个万福礼。
还只瞥了堂上老夫人一眼,宁氏便走来拉着夏豆的手,亲亲热热地老夫人介绍道:“祖宗您看,早就想让您见见这闺女了,豆儿是我外家表叔那边的闺女,那跟自家姨甥女也差不得多少,孩子是个好孩子,晓礼淑静,又知进退...”
经历了昨儿那一遭,夏豆今日早有了心理准备,只要有八面玲珑的宁氏在,基本上就没有她什么事,只需装乖卖巧应和,也不知晏祁使了什么好处,让宁氏这么费力地帮她。
周老夫人年已过古稀,精神倒显得很是矍铄,满头银丝上只插着几根玉簪,配着石青暗纹万福字摸额,老太太的衣饰佩戴并无任何华彩,通身却自有一种富贵人家的气派在。
“华容月貌”四位丫鬟的打扮立了功,周老太太果然喜欢朴素些的闺女,加之宁氏一通“针对性”地介绍,老太太对着夏豆的笑愈发慈蔼。
看起来当家主母宁氏独得老夫人欢心,一同坐着的还有周府各房的夫人小姐,竟谁也没插得上宁氏的话。
“大嫂,”最后周三夫人忍不出暗暗提高了音量道:“话都让你一人都说完了,你也让人家姑娘说几句呗。”
“对呀对呀,这姑娘是大嫂外家的人?”周四夫人赶紧附和,“我看着眼生的很,从前怎么未曾来过周府。”
夏豆暗下瞥了眼那两位夫人,都是相貌不俗的中年妇人,只是看着似乎都比宁大夫人显得要年长。
“呵,你看,我跟老祖宗说得高兴,一时都忘了跟大伙儿细细解释,”宁氏拈着帕子半掩着嘴笑,“我这姑娘,姓夏,单名一个豆字,本家是长福庄那边的,大伙可能没听过长福庄,这不要紧。”
宁氏抢在周三夫人话前快语道,“但诸位定是听过州来王神医,我家这豆儿啊,正是王神医的单传弟子,自幼跟王家小姐情同姐妹。你瞧这回王神医的亲孙女儿濮儿,可不就跟着豆儿一道来家里做客了”。
宁氏笑着朝王濮点点头,王濮再次略略屈膝向众人行了礼,夏豆继续微低着头,宁氏又道:“姑娘家世是不怎么好。”
周三夫人撇嘴,岂止是不好,一个穷山窝窝里来的乡下丫头,顶着个神医弟子的名头,就像各处招摇显摆了?
“但姑娘自个也知长进,没生在富贵家,那自己也要去拼个前程,”宁氏继续说:“宝福庙活佛方丈都知道吗?”
“知道!宝福庙的斋饭好吃!”四少夫人手中抱着的女娃娃奶声奶气接话道,众人一时被逗得齐齐发笑,夏豆心中却陡地一咯噔。
四少夫人轻掐了下小女娃的脸蛋,微红着脸赔罪道:“怡卉不懂事多嘴,是孙媳没教管好。”
“哪里哪里,宝福庙的斋饭确实好口味,”老夫人乐呵呵地点头道:“佩兰你继续说,活佛可有什么典故?”。
佩兰大概就是大夫人宁氏的闺名了,夏豆心中颇有些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大婶,瞧你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的,不是在说夏姑娘的事,怎么就扯到宝福庙活佛身上去了,”周二夫人捧着茶杯,不满地嗔声道。
“当然有关系,”夏豆忍不住抬眼直视宁氏,但她依旧语音不改地道:“夏豆,可是宝福庙活佛的俗家弟子。”
“嘁!”宁氏一言惊起满堂讶声,夏豆与王濮亦是诧异,两人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都想不到吧,令人想不到的还有更多呢,”宁氏又笑,“老祖宗,这儿虽都是自家人,有些话媳妇也不知当不当说。”
“还有佩兰你不敢说的?”周老夫人抿了口茶,颇有意趣地听宁氏说笑,“只管说就是。”
“那我可就仗着老祖宗给的胆儿,将话语都抖出来了啊,”宁氏也跟着吃口茶,再用巾帕摁了摁嘴角,“接下来要说的豆儿的两遭事,那可都跟咱周家有关了。”
夏豆无力地缓缓吐一口气,看来这周大夫人,把她的老底都掏光了。
这些事,绝不可能是晏祁传信告知宁氏的。
他给夏豆安排的身份只是:因天赋好而被王神医收为药徒,与王家小姐情同姐妹,偶然之中救了晏祁一命。
夏豆的身世不难查,但在这件事情上,晏祁当时也定是手握着某些条件,让他与周大夫人势均力敌,让宁氏就算查出夏豆真实身份,也绝不会轻易的告与人知,周家还是会认下夏豆这个表亲。
只要周家认下了这门表亲,不出意外,晏祁便能名门正娶夏豆进诏国公府。
但现在,宁氏认是认了,但也堂而皇之的,将夏豆的老底干脆脆脆地抖了出来。
女子家的身世,简而贵即可,这个时代里,没人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宁氏这样的做,无非是因为她有恃无恐,她有了新的砝码,反过头来能将晏祁一军。
夏豆在脑海里将前因后果过了遍,便想通了关键,难怪这几天修竹院风平浪静,难怪过了三天才来拜见周老夫人。合着趁这几天的空隙,周大夫人去挖她的老底去了,正好趁着今天人齐好说。
难怪方才进屋时,宁氏拉着她的手笑呵呵地道:“别担心,有我在呢,你的事,桩桩件件我都清楚。”(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