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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到夏豆登门鸿泥院讨说法,周彦之心虚一夜,一早便派了下人前来送礼赔罪。
彼时夏豆正在屋后园圃里,提着把花锄,寻出块空地来,安葬了晏祁那只可怜的信鸽。
待她“办完丧事”回屋,丫鬟们满面喜色地将礼物提来给她过目,“姑娘,周五少爷给你送了只“鸿雁鸽”来,说是昨日唐突吓着了你,特地送来给你赔不是的。”
“鸿雁鸽?”夏豆狐疑地朝丫鬟手上看,只见周彦之送了只精巧的鸟笼来,里头栓着只点斑鸽,鸽子红喙灰羽,体态短小,翅翼宽大,目光明亮凶悍,不似寻常家鸽。
“是呀,听说鸿雁灵颇通灵性,帝都大户人家专门用于送信传书,比一般的鸽子不知快多少。五少爷不知从哪里找了这么只来,诚意还是有几分的,”丫鬟笑着解释。
“噢,看着还不错,”夏豆点点头,“容容,你去告诉鸿泥院的下人,替我谢过他家主子。”
容容便是之前的丫鬟小容,为着让她与戚小容不撞名,夏豆十分省事地将那四个丫鬟都换成复字,即,花花容容月月貌貌。
容容正待转身,夏豆又加了句:“对了,就说,为表谢意,我明儿请五少爷喝鲜炖乳鸽汤。”
“....姑娘,”戚小容面有难色道,“您说笑呢吧?”
“我像是在说笑?”夏豆面无表情,容容抬脚就走,丫鬟们面面相觑,王濮“噗嗤”一声笑,“姐姐,真给炖了?”
“炖啊!为什么不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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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少爷...”仆从松明送完礼后回来结结巴巴禀告,见他两手空空,周彦之面上一喜,连问:“东西送了去了?那边丫鬟接到手了?”
“接..接了,”松明咽了咽口水回道。
“哈哈,接了就好!得得得,本少爷心地仁厚,不小心射死她一只鸽子,赔了就是了。”
“少少爷,那姑娘还说,”松明想想买鸿雁鸽那一叠银票就心痛肉痛,“姑娘说,明儿请你喝..”
“喝好酒?”周彦之心情愉悦地起身甩袖,又体贴地为夏豆着想:“不必不必,她如今住在修竹院,算是晏七的人,本少爷多少还是避点嫌为好。”
“不是,姑娘说,请你喝乳鸽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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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彦之这边还在捋袖子骂心狠手辣的女人,那女人又派了丫鬟登门来问事,周彦之暂且放了袖子,疑道莫不是认错来了。
下人又传话来,说那修竹院的俏丫鬟也傲得很,只有一句话,“信呢?”
周彦之当即气虚气短,蹭蹭鼻子无辜道:“我怎会知晓。”
夏豆这边再无反应,也没去找他娘告状什么的,周彦之越发心虚,过了几日,周彦之又寻思着送些东西过去,活物送不得,那女人是厨娘,最是心狠不过,什么都能捯饬成好菜上了桌。
那就送点花花草草什么的,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个,也就是个心意。
周彦之让狐朋狗友们搜罗了些不错的名花来,去年大寒,花匠们养得花花草草大多冻得死透了,周彦之颇费了些心思,才弄得几盆上好的山茶花来。
送了过去,那边接也接了,周彦之暗暗得意,“这花儿你总不能吃了吧。”
次日专门派下人去打听,“花花姑娘,那花儿夏姑娘可还满意?”
“嗯,还成,成色不错的花鹤翎,”丫鬟花花点点头,“姑娘还夸了句来着。”
“嘿!夏姑娘好眼光,”松明窃喜,又不放心,“没吃吧。”
“吃什么?这能吃,你当是你嚼牡丹呢?”花花柳眉一扬,娇声叱道,松明放了心,正抬脚要告辞,忽而惊觉丫鬟花花脑袋上簪的花花有点眼熟,定睛一看,惊恐的结结巴巴:“你..你..你..”
“花花,快来进屋来,小九少爷寻咱们玩捉迷藏呢,”里头又出来个俏容小丫鬟,松明吸着冷气抬眼去看,当即颤颤巍巍的手指向那丫头耳侧,“你..你们...”
拔腿而回,“少爷,你买来的上好的花鹤翎,都给小丫鬟们插发簪花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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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周彦之越挫越勇,他就不信了,就不能找出个让那野丫头心悦诚服的赔礼。
小玩意儿隔三差五地送去修竹院,但均下场惨烈,据下人打探,绞丝金钗用来挑灯烛了,珍珠子用来给九少爷打弹弓了,玉手镯用处不大,正好桌脚不平整,用来垫着恰巧平稳。
“败家娘们啊,”周彦之气呼呼,“松明,你看看,你看看,晏七看上怎么样个败家娘们。”
“可不是!”小仆松明肉痛成习性了,却也忍不住义愤填膺,“那夏姑娘据说原来家里也不是个富的,哪里养出个这样的闺女,可着劲儿糟蹋东西”。
“难怪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就那样的败家娘们,哪怕名声传得再好听,那也就配凭着那张脸当个妾了!”
“嘭”的一声,周彦之横起一脚,将半俯着身子的松明踢了个面朝天。
松明直直摔在木凳旁,顾不上胸口钝痛,当即爬起身来跪在地上,“少爷恕罪,少爷恕罪,小的胡言乱语,小的嘴贱。”
“这些话都是谁说给你听的?”男子从软座前站起,面上的玩笑之意已全然消散,一双长腿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声音沉沉:“府里何时起了这些流言?”
松明自幼追随周彦之,对自家少爷的秉性还是有几分了解,受了那一狠脚,神思已全然清明,当下叩了个重重的响头,“不知,小的真不知,那些丫鬟下人们都这般说,小的嘴贱学了舌,少爷恕罪。”
周彦之冷哼一声,“又让我做了幌子,两头不是人,本少爷真是倒霉。”
松明闻言愈发心惊不已,身子瑟缩深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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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周府已小半月,从前在州来王府时,晏祁隔三差五会传些口音回来,如今被周彦之射死了一只信鸽,另外一只竟也久久不来,夏豆掐掐手指头,已然二十来天没有晏祁的消息了。
原本在周府住着就不大安心,心里悬着事情,日子更是难熬。夜时反复翻着晏祁的来信,均是寥寥几句。
夏豆的繁体字识得半桶水,先前看信跟做文言文体题的,直接抗议说太文绉绉,看不懂,晏祁之后又换了文风。
“已抵云州,万事安好,很是念卿。”
“今日食肆厨娘手艺不错,可惜大不如你。”
“羊城春暖,桃花开遍,他日带你来瞧。”
最后一封,是在来原阳前夜送来,这还是头次说到正事,他写到他恩师章相在苏泽封底名望渐盛,像是不日便能起势,信尾不忘告知夏豆,“今夜南风吹客梦,清淮明月照孤舟。”
这些信件,夏豆百看不厌,先前是心中又甜又酸,看着看着又满心委屈,她从被窝里爬起来,找出笔墨,灯烛剪亮了些,就穿着中衣,趴在小几案上写字,毛笔字练得依然不好,歪歪斜斜的,也没个正形。
她写,“亲爱的晏先生:
我很想念你。
不知你过得如何,但我有点不开心,鸽子死了,周彦之那二货送了一堆东西来,也不知有意无意,周府的人顺势来试探我,想看看我是不是见钱眼开的女人。
他们也不想想,你把原阳城大小生意都交给我打理了,能看得上那点琐碎东西不成。
唉,这样一说,我果真是个见钱眼开的女人,跟了你,总像是在傍大款。
唉,晏先生,也不知你看上我哪点。
晏先生,希望你早些办完事回来,周府都在传我是你的预备小妾,等你有空就抬顶小桥子来纳的那种。
好吧,做小妾也不错,正妻端着多累啊,被专宠的任性小妾,贪揽很多很多的财,还能要很多很多的爱。
最后,晏先生,我想你,我很想你...”
夏豆用了三张大纸,费了许久的功夫,也不知熬到夜深几许,打了个哈欠,将信纸折了折,伸到烛火上方,她之前写了很多封这样莫名其妙的信,归宿都如这般,被烛火吞灭,不留痕迹。
但这次,无端手一抖,或许是太久没有晏祁的消息,她竟然有些不想再烧,神使鬼差地,再将信件折了几折,与着晏祁的信件一道仔细放进小匣子里,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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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好晴天,颇有些春光明媚的兆头,夏豆带着王濮和云阳出了修竹院,一行人去了映露阁玩,映露阁内有雅阁书阁文趣之所,外有假山溪流林场之地,是周府常用以待客游玩的地儿。
因天清气朗,王濮提议放纸鸢玩,并与小云阳一拍即合,打听到映露阁今日无客,夏豆犹豫着点了头。
一行人浩荡到了映露阁后院,果真开了眼见,桃林,清溪,马场,林地,竟有几分天然的野趣。
王濮带着丫鬟们撒脚丫子放纸鸢去了,夏豆坐在溪石边。从前冬天时,只进了门口庭地,当时被周彦之砸的满身都是雪,没留心这处竟内有乾坤。
正想到周彦之,这货立即神出鬼没地出现了,“喂!野丫头,”周彦之穿着身淡青竹纹春衫,眉目清隽,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迈着做作的步子而来,“巧啊。”
“哪里巧?”夏豆看着他道:“不是我喊你来的么?”
“嘿嘿,”周彦之抚下巴,“你这丫头,忒不通趣。”
“周彦之,”夏豆认真地看着她道:“算我求你了,信呢?”
“什么信?”周彦之装傻充愣,“晏祁给我的信,你射死了我的信鸽,我不怪你了,但是,求你把他的信给我。”夏豆倏地起身,凑到周彦之跟前低声道。
“误会,真的是误会,”周彦之挠头,“你知道,齐知县那不肖子齐三不?就是他,真是他,仗着自己爹是知县,能佩戴弓箭了不得,装模作样来我家射场练箭。”
“就在那儿,”周彦之指了指不远处的场地,“直贼娘的,明明对的是箭靶子,那准头不知怎么瞄到天上,嗖的一声!就把咱家的信鸽给射死了。”
周彦之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吓死本少爷了,当下三五伙伴全散了,生怕那齐三眼瞎手抖,把箭反着往咱自个人身上射。”
“所以,鸽子死了,信呢?”任凭他如何耍宝,夏豆不为所动。
“哪里有信啊!真没信,”周彦之喊冤,“没有信,你怎知那只鸽子是我的?”夏豆沉着脸,当真生了气。
“...我”周彦之见她脸色不好,识眼色地举手认错,“我说,我一五一十说。”
“就刚刚说的,齐三嗖的一箭,把咱的信鸽射死了,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来得及救人,不,救鸽,只见那只鸽子,biu..”周彦之嘴念着形声词,伸长脖子,长指跟随这动作,指定一处,“就落在那儿了!”
夏豆定睛一看,当即扶额,饶是心性再好,是可忍孰不可忍,捋起袖子,捶起拳头,照着周彦之猛砸一通,周彦之边逃窜边呼喊。
“就是掉溪水里了嘛!”
“这也能怪本少爷不成?”夏豆一言不发开打,周彦之求饶道。
“识不识好人心?那鸽子当时还没死透,本少爷还费心救了呢,实在没活成,才给你送了过去,怕你伤心,还送了好些礼,喂喂喂,你还要不要嫁人了,泼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