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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饱足的众人自觉收了场,王濮领了丫鬟们早早回屋歇息,晏祁另有事便带着夏豆去了书房。
因这是晏祁母亲的书屋,夏豆不敢轻易动里边的东西,入住修竹院以来,除了她偶尔进来拂扫落尘,其余时间都不许闲杂人等进的,故而房内的物件摆放等都一如往常。
但晏祁可随意得很,他拉着夏豆入了房内,还闲问她道:“闲暇时候可有寻书看?”夏豆为难地回:“周彦之送了些书给我打发时间,母亲的屋子却是少来的。”
“不必拘礼,”晏祁柔声笑道:“母亲不会在意这些,幼时我时常贪玩,弄乱了不少藏书,她也从未说过半句重话,只道能进来读书便是好的。”
“那你明日替我找几本简单易读的?”夏豆看着书架上层层叠着的古体字书,既眼馋又发愁,“你也知道,我识得字有些少,看太奥古难解的书总犯困。”
晏祁为她的坦荡闷笑一声,“无妨,书无贵贱,我待会儿替你找几本妙趣的话本子看。”
夏豆无端有些脸热,眼巴巴的垫着脚去瞅书架上都有些什么书,晏祁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发,转身去了密室,将那副美人图从箱笼里翻找了出来。画卷挂在墙上,图中的女子依旧美得如仙如幻,夏豆再次艳羡的惊叹:“你母亲真好看。”
“见过她容貌的人都免不得赞上几句,”晏祁与有荣焉地笑笑,“据说在当年乞巧节上,时有世家小姐同场乞巧,在场无不赞我娘亲一枝独秀,颜色世无双,”而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那丝笑意却又隐了下去,夏豆看画入了神,没注意他的神情,只越发向往:“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她老人家么?”
“她可不喜欢别人称她为老人家”,晏祁提醒他:“美人都怕迟暮,我娘也免不了俗。”
“唔,”夏豆连忙掩掩嘴,“记在小本儿上,绝对不许叫娘亲老人家。”
晏祁又伸手握着她,被她的俏皮话逗得心情轻松了些,“别人叫她老人家,她会在心里闷气,不过你是她儿媳,叫她老人家,她心里应当是乐意的,说不定还会很高兴。”
“咿,我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娘亲了,”夏豆望着画咂嘴叹道。
“大约,见不到了,”晏祁却忽然声音转沉,又像若无其事般:“娘亲她,应该早就不在了吧,不过无大碍,你见过画也就同见过人一样的了。”
夏豆愕然,睁大眼睛转头看他,晏祁不再多言,只从一旁的箱笼里翻找出一本书文来,递给夏豆看,夏豆小心翼翼的接过书文,是厚厚的一本文帖。
“这便是娘亲最后留给我的书函了,”晏祁细声对她道,“你先看看。”
夏豆对晏祁母亲的事情好奇已久,顾有些迫不及待的翻开看了起来,里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迹,大抵是书写之人信手写就,字迹有些潦草。
折好扉页,凑近蜡烛旁细看,刚读了个开头,当即便是一懵,凑到灯火底下又仔细辨认一遍,不可置信的抬头看晏祁,“这..这..”
“你看的懂,是吗?”晏祁认真地凝视着她道。
“我..我,”想要确定什么,手有点发抖,夏豆飞快的将书页往后翻,纸张翻得哗哗作响,夏豆的心口怦怦狂跳,“这是?这怎么可能?这这...”
见她陡然间的失措,晏祁更为专注的凝视她,眼眸里头又似有火焰在跳动,夏豆无端有些口干舌燥,舔舔干燥的上嘴唇,抬头看了眼晏祁,压了压慌张的声音,竭力冷静道:“我先看看。”
“不急,慢慢看,”晏祁伸手示意,缓声安抚。
晏祁他娘留下的书函,是一本日记手札,里头断断续续写了些日常与经历,先前记录的确实是信手写就,不过是写得一些待字闺中的小姐的生活,一日三食,习书习文,初学针黹等。
之后渐渐的便起了变化,少女长成,心事变多,加之容貌的惊人出色,烦扰愈加。
夏豆一字一字的看,看的很慢,晏祁也不催她,两人静坐在幽暗的书房内,唯有灯烛偶尔燃出刺啦的声响。手札看至一半,出现了极为至关重要的转折点,随后出现了“晏豫”这个名字,约莫四分之三的地方,才开始写晏祁。
灯烛燃到了底,晏祁起身去寻了一支全新的换上,这支又燃了大半,夏豆才悠悠的合上了书札,她的嗓子有些发干,晏祁先一步抬手替她倒了杯茶,茶水已然全冷,正好醒神静心。
“你,你看的懂么?”夏豆开口哑哑的问晏祁。
“我曾仔细字句细读,反复钻研揣测过,尚且只知其中小部分之意,”晏祁叩了叩茶几,低声回道,“小夏,你看的懂的,是么,”他又问了句。
夏豆手掌不自觉的握了握,几不可闻的应了声:“嗯。”像是心中悬石落地般,晏祁重重呼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声音带了几丝释然笑:“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晏祁以手握拳覆在唇边,笑声道,“你与我娘,都是世外仙子。”
夏豆却半点笑不出来,她深深的看了眼晏祁,又重头翻阅起这手札。
这本日记,掺杂了简体中文,英文,日语,古体字...字体时而行书,时而草书,大致写的是:一个本该走玛丽苏路线的绝色穿越女,却因为遇人不淑,莫名落得成为单亲妈妈的悲催历程。
毕竟是晏祁的母亲,这么解释确实有失恭敬,但夏豆发誓,这真的是晏祁他妈自己给自己的故事总结。
“本仙女自带标配玛丽苏华丽属性,这设定简直为宠文而生!就因为遇到了个人面狗心的渣男,一手好牌打得个稀巴烂,沦落成带着拖油瓶的单亲妈妈,嗨啊想想真的气死了!”
——书札结尾如是说。
难怪晏祁总叫她仙女,应当是这句话,他只看懂了“仙女”二字,以为和他娘是同族的,都是仙女= =。
“你怎么知道我看得懂这本手札?”夏豆心中尚有疑问,偏头问他。
“你从前给我写的书信中,有几字与我娘亲的遗笔相似,加之从前你与我说的种种,我便猜测,你定与我娘同是仙族中人。”
又来了,夏豆汗颜,实在不忍直视,一个寻常精明睿智的贵公子,一说到这事上秒变傻狍子。
“小夏可看完了?”傻狍子眼含柔光,见夏豆点点头后,面上的笑意更甚,连忙拉过她手来,指着书札道:“这里头我看懂了许多,我娘亲博学多知,写得许多东西奥义太深,我左右思猜不透,你可能为我解释一二?”
“嗯...”夏豆当真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这种状况,“奥义太深吗...”夏豆含蓄的解释,“可能对你来说,确实有些难以理解,”但其实这都是些大白话吐槽啊少年。
拖油瓶晏祁还在满眼期待等她解释,但夏豆委实不敢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告知他书函中写了些什么。
晏祁的母亲周幼安,亦是从21世纪穿越过去,她所在大致的年份可能和夏豆还是有区别,书札中没有详写。
而周府的周幼安,原是周老太爷的一位姬妾所生,这位姬妾本是扬州瘦马,其颜容在当时冠绝一时,周老太爷以千金求之,才得获美人归,但好景不长,很快周府很快替周老太爷修了一门亲。
周老夫人朱灵姝,本就是商家之女,加之家世沉浮,小小年纪早练就了一把好手腕,和一身好定性。
五年之后,那位绝色姬妾莫名患病而殁,留下了年仅一岁的周幼安。
朱灵姝为显其宽厚,便将小姑娘接到自己房里养着,谁知周幼安未到及笄,却也染了跟她娘亲同样的病,这回却没有死成。
因为里边的魂灵已然换了个芯。
晏祁她娘穿到南周王朝,富贵家世,绝色容貌,养在主母手下的小姐,备受荣宠,又加之年幼,还能重新学起各种古代技能,当真拿的一手好牌。
但风平浪静的湖面之下暗藏礁石,光鲜亮丽的糖馃里头包着□□。
周幼安长到二八年华时,其绝代芳名已传遍了巴蜀之地,多少名仕儒生、公子少爷为之倾心,周府也放出话来欲为其择一门亲事,周府大门被红娘踏破之际,周幼安却无端销声匿迹。
周幼安的书札也是在这里空了几页。
“到这里为止,写得是你母亲当年冠绝原阳的事,”这些倒比较好说,夏豆如实以告,晏祁点点头,“这点我也知,父亲偶尔会忆起娘亲当年的风华。”
夏豆接着再看。故事俨然是玛丽苏小言的开端,女主也绝非头脑简单的傻白甜,很早周幼安便知嫡母朱灵姝并非善类,虚与委蛇的应付了许多年,彼此互相利用着,表面也一派母慈子孝。
直到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纪,周幼安才卷了细软逃出了周府。
她逃出府的本意,并非心血来潮无脑闯江湖,原因是她要寻医。周幼安的身体状况,在主母朱灵姝的密密实实关照下,年年岁岁需要以药养体,端的一个病娇美人,直到二八年华,都未落葵水。
她深知,若自己再被周府请的大夫治下去,迟早要步了林黛玉的后尘,于是一逃出府去,便扮了男装直奔清湖山去,那里有位法号天合的道人,医术一等一的了得。
“这些写的是,你母亲身体不好,十六七岁的时候,自己逃出了周府,去清湖山找天合道人治病,结果治了许久不见好,只好跟着天合道人一起习医,”夏豆跟晏祁解释,晏祁点点头,应该也大略知道这些内情。
“哦”,她又指了指其中一页,“天合道人有两个徒弟,都觊觎她的美貌,想老牛吃嫩草。”
“...”晏祁嘴角抽了抽,虽听懂了这句话,却没再接声,夏豆一时激动咂嘴叹道:“啧啧,我算算,你娘亲那时候才多大,王神医那老头多大...”
“小夏,”晏祁抵着唇咳了一声,“王神医毕竟尽心医治过你,往事已过,还是不好多加议论。”
夏豆心虚地闭了嘴。天合道人的两个徒弟,正是王濮的爷爷王绍元,和现在的御医韩知,韩知为讨周幼安欢心,将所习的医术尽数传给她,所以外人才道韩知收了周幼安为徒。
继续看下去,手札过半,终于写到了“晏豫”二字,“这里,写到你爹来了,”夏豆指了指其中一行,缓缓对晏祁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