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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丞眯着眼看远处茵绿的草地,笑着道:“什么茶你一喝就知道。”
他晒得心情愉悦,两人哪怕就这样躺着不说话,也并不觉得无趣。
稍坐一会,下人又来禀报,秦公馆的许太太、西南警厅的赵局长、陈粤明先生、张氏车行的张老板,一一前来拜访。
“去备椅子。”霍丞扬手道。
李皓笑说:“这才大年初一来拜年的人就这么热闹,接下来几日怕是霍先生难得有空了。”
“再如何,六号这日必得要空出来。”霍丞笑着反问,“不是吗?”
李皓微微摇头,“您可真是执着。”
几日里公馆为招待客人,白天摆宴,晚上跳舞,流水线般的客人,五号霍家老宅子来信,义正言辞的要求霍丞回家吃饭,务必要带宁家的四小姐一起。
霍丞方想起宁筝的事,“带她做什么?”
带信的是霍家老宅里有头有脸的沈管家沈坤,在霍家伺候了两代人,说话份量极重,想来霍家是担心派其他人霍丞不买账,特劳沈坤走这一遭。
沈坤头上几寸长的头发悉数花白,虽是个矮瘦的老头,但精神抖擞,身上是对称的菱形暗红色绣文马褂,里面是对扣的铜锈色的长袍,瞧衣裳风格样式都是西南上等秀坊的货色,其堪称霍家下人的门面。
“宁四小姐毕竟是宁家的嫡女,是宁沉,宁大老爷让您亲自照料的人,往后都是亲家,带宁四小姐回府吃饭,理所应当。”他毕恭毕敬地对霍丞劝道。
草坪上举办的宴会还未散场,霍丞独坐在葡萄架子边,他听这话有理,“确实不能让未来的岳丈大人生气,兰芯,宁四小姐回去了吗?”
兰芯从一群忙碌的仆人里小跑过来,道:“宁四小姐说还想暂住两天,尚未回西北。”
“你去吩咐她,收拾一番随我去霍宅。”
这消息对宁筝而言是喜从天降,她本在为霍丞要催她回宁家的事气闷,故意这几天冷落霍丞,一时听到这消息,想着霍丞肯定是在乎她。
然女子总要矜持些,不能让男人吃得紧,宁筝特意浓重地打扮,把她从英国留学来的时尚知识一股脑的发挥,穿闪亮的高跟鞋、抹灿烂的红唇,裙子是蓬松的纯白蕾丝裙,头上戴了一顶田园风的高顶礼帽。
而晚上走出房间,在上车前,她收敛起所有的欢喜,高傲地站在车旁,等着霍丞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邀请她上车。
“宁四小姐,请吧,”司机看她久久没有上去,上前一步道。
“霍丞呢?”左右没有瞧见霍丞的身影,宁筝阴着脸问。
司机公式化地回答:“先生说您速度太慢,已经先乘车去了霍宅。”
什么?这个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宁筝咬着牙,她就不信凭她的美貌和才智会征服不了他。
霍宅有百年历史了,是西南传统的古典大宅院,青瓦的屋檐层层,和近几年流行的洋楼和公馆当是不同。
霍丞下车后,宁筝随着赶来,两人一共迈进霍宅的门槛,一路丫鬟婆子去屋子传话,二少爷回府。
霍宅今天的晚宴等着这位爷回来开席,人到齐开始入座,一共十二个座位,除去霍老爷和大夫人的位置,再排开两位少爷,其余有座的只有几位得脸的姨娘,庶女小姐们还有那些不开脸的姨太太们,这种场合都是没有资格有座。
霍老爷是读书人,文职退休,却有一身读书人少有的戾气,大少爷霍柏继承了他的外柔内狠的脾性,长得斯文秀气,而霍丞是把这种戾气从内到外发挥得淋漓至尽。
作为客人登门,宁筝自有准备礼物,菜未上齐前,她把礼物一一分放给大家,法国的香水、英国的贵妇人披肩、两柄带钻的绅士手杖、还有宝石胸针之类的贵重玩意。
席上的人纷纷都有份,霍柏的妻子白氏得到的是一枚英国女王继位发行的纪念徽章,数量稀少,在讲究的人眼里是值钱的货,但白氏自小学习的是旧式教育,和大多数思想保守的千金一样不太懂得这些浪漫,看对面大小姐和二小姐拿到礼盒里装的是胸针和披肩,当真好看,于是和宁筝说要换一份礼物。
可宁筝没有多余的备份。
霍丞就静静地看着自家大哥的脸,由白转青,然后等着霍柏冲白氏发怒:“没有见识的妇人!滚回房去!”
白氏用手帕揉着眼睛要退席,霍丞皮笑道:“大哥何必这么大的火气,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把嫂子赶到房间,到底有没有把爸爸放在眼里。”
白氏最怕霍丞替自个求情,每每只是火上浇油,果不其然霍柏冷哼:“我教训自个的内人,难道还得弟弟指点,至于我和爸爸的父子之情,岂是你能挑唆。”
“你看,每次我说话,你都当我是在挑唆,我把你当亲兄弟,手足情深,大哥怎么能这般揣测我。”
“亲兄弟?别忘了我这条腿是究竟谁开枪打断的。”
“刀剑无眼,更何况是枪,当年情况危急,弟弟一时失手,这些年也日日为当年的过错内疚呢。”
“你可是神枪手的徒弟,你还能失手,你公报私仇,爸爸偏袒你,你难道以为我会不知道真相!”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爸爸。”霍丞好似痛心疾首。
霍柏急着向霍老爷要解释,“不是,爸爸,我……”
“都给我统统住嘴!”霍元气得面色涨红,他生的简直是两个孽子,“一顿饭还能不能坐下好好吃,见面就吵吵吵!哪有半分霍家子弟的样子!”
“既然知道见面即吵,还何必吃这顿饭,”霍丞唰地站起来要走,大夫人拍着霍元的背部为霍元顺气,苦着脸道:“一年难得几次吃团圆饭,霍柏,听话,让着你弟弟,霍丞,你坐下来。”
霍柏在自己母亲的暗示下,只得恨恨地住嘴,霍丞只是看着他笑,这两年大夫人爱装眉目慈祥的老好人,他也不急于拆穿,只是这顿饭吃得越发没意思。
宁筝以为自己做错事,待晚饭用罢,特意去和霍元请罪,霍元累了,嘴上安抚她几句,心里却是怀疑如此洋派的小姐,到底适不适合做他们传统大户的儿媳。
霍元让人请霍丞进书房谈话,背着光,他面对墙壁上祖先留下的字画,有关于霍氏子弟的种种家训。
“前不久听人说你去了并州一趟,”霍元开口先问道。
霍丞没有急于回答,他寻了椅子入座,端茶盏掀盖抿茶,自是一派悠闲。
“你大哥这一年在家休养得不错,你去并州时该适当安排些事务给他练手,如今官场你游鱼得水,来往自如,霍柏毕竟是你哥,是霍家人,你给他一个职业,以后多得是帮衬你的地方。”霍元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期待霍丞的答案。
霍丞把茶盏放下,笑道:“好啊。”
似是不相信他如此干脆,霍元再问一遍:“你打算给你大哥安排一个什么职业?”
霍丞道:“大哥继承您的儒学官道,擅长文职,正好军中外交事务缺人,让大哥先从外交做起,不算屈才吧。”
“好,好,”外交是上升最快的职位,霍元欣慰地拍霍丞的肩膀,“你有这份心,非常不错!”
霍丞颔首带笑,眸中光芒阴冷,当他还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幼孩时,曾为父亲一个亲近的夸奖不惜熬夜抄书,然尔这个偏私的男人,从未给过他正眼。
即便是他为母亲的药钱,哭着跪在大夫人的门外,男人路过时赐给他的竟然是嫌恶的眼神。
前世他被逐出霍家,遭霍柏派人追杀,狼狈逃到西北苟且偷生数年,这男人仍是睁只眼闭只眼。
既然有了大哥那样优秀的人,他不过是多余的棋子。
那么今世反着来,父亲对大哥的态度到底是不同。
霍家的长幼家训,牢不可破。
霍丞满含嘲弄地笑了笑。
这厢书房谈话,而回房的霍柏直接给白氏一个耳光,霍丞要娶的是西北宁家的千金,为何他的妻子却是个不上台面的裹脚女人,尽给他出丑。
大夫人乔氏匆匆赶来,怒目呵斥白氏道:“哭哭啼啼做什么,哪有半分主母的样子,退下去。”
白氏垂眸委屈地捂脸,抽泣地和丫鬟一道出屋。
霍柏拖着一条残腿坐到椅子上,自他腿残后,他再不愿穿西服,终日是各类灰色的长衫,加上他气色阴沉,活活像比霍丞长了十岁。
而他对霍丞恨得咬牙,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丢了官职,成为这闲在家的废人。
“柏儿,”乔氏搂住儿子道,“别哭,你这一哭,妈妈这里跟着胸口疼。”
霍柏只是抽噎,他堂堂一个西洋留学归来的霍家长子,却成了西南的笑话。
“你放心,你的委屈妈妈都明白,这西南不是他霍丞一个人说了算!”乔氏那保养得益的美人脸上,流露出阴狠的杀意。
这天起,霍丞已感觉霍宅里的暗涌隐隐有滋长的趋势。
【另附赠正文五百字于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