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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近来如此小心,为的就是要瞒过褚莲一件事。
反正她年年过生日都不会出来见客,这次警戒布防严慎了许多,若然席上真要出什么乱子,褚莲那边是听不到任何风声的。风榭轩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烂摊子拾掇的干干净净。如果褚莲要记恨,他也可以哄着,三言两语就瞒了过去。
可是眼下,居然出了篓子,穆枫万万没有想到,他今朝被外戚算计了去,挑拨他和褚莲之间的关系,那位少奶奶脾气倔,又恨他从来心狠手辣,如果穆氏在席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单凭他和褚莲此时冷着的关系,只怕百口莫辩。褚莲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他了。
因此他心中也颇为惶急,褚莲走时那样哀哀戚戚的眼神,真是灼痛了他的心。这位少奶奶,他自小捧着像心头的珠玉似的,不容任何人说一句。打小为了褚莲芝麻绿豆的事,就能发狂。连他母亲也知道儿子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在他当年受伤之后,见他这样不快活,老夫人一力做主,排除万难,不顾四方非议,硬是把褚莲嫁了他。
如今却为了一个外戚女人,这样伤她。这样冷她的心。
穆枫心里喟叹,本身褚莲心力全在张家,能顾得上他一面两面的,已是不容易。这次半路杀出个夏芊衍,又是“人赃俱获”,不知那位大小姐又要冷他多久。
他眉峰微锁,心里直想着去跟褚莲解释,抽脚便要走。
不想夏芊衍力道还挺大,不肯撒手:“穆先生,你要是这样走了,把芊衍一个人撂在这里,我……我怎么……怎么……”
“你不要以为我不对女人动手,就敢得寸进尺,”他说这话时,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目光冷硬,叫人看一眼便心生寒意,漂亮的轮廓,漂亮的眉骨,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漂亮的男人,眼睛里生来带着野狼的戾锐,他反手推开夏芊衍,冷笑道,“夏京传胆大包天,竟然敢算计到我头上?!”
她一惊,这回是真的怕了。原来穆枫不仅不糊涂,反是精明的很,一眼就看穿了夏家这些伎俩。夏芊衍最怕的就是自己做事不利落,连累了哥哥,连累了整个家族。若然是这样,她的牺牲不仅没有给家族带来荣耀,反而惹起祸事,那她活着,连自己也嫌带是牵累。倒不如死了算。
这样想着,眼泪簌簌落下。
穆枫冷冷看了一眼,心中虽仍是不齿夏家的作风,却也只淡淡说一句:“把衣服穿好。”随了又补一句:“男人的战场,我最见不得女人搀和。夏京传的事,我再算。”
她吓的腿都哆嗦,头脑完全没了思绪,只能机械地照穆枫的吩咐,慢慢挽起腰带,把衣襟小扣搭好,从始至终,手都在不停地抖。
他抽身要走。不知哪来的勇气,夏芊衍从身后环住他,声音细弱如蚊蝇:“不关哥哥的事,是我……是我自己不好,我对穆先生……仰慕……仰慕已久……”
穆枫挣开她的手,细嫩的胳膊不知何时蹭了几道红印子,他看都没看:“我的女人,从外面长廊排到加利福尼亚海港,就算轮,也轮不到你。”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用了褚莲的比喻:穆先生的女人……从这里排到加利福尼亚海港啊。
她说出这话时,脸红的像娇羞的水莲花,语气里有娇嗔与赌气的意思,他却爱听,偏爱褚莲这样不轻不重地使小性子……
夏芊衍仍然不依不饶,恐怕是穆枫对待女眷的态度让她知道,今天即便再过分,穆先生也不会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不是他不敢,实在是要顾着老夫人那边的颜面,况且,褚莲的心思也需要寻思,最好的方法,就是赶紧把这件事压过去,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眼底怒意重重,终于回过身,抬起夏芊衍的下巴,目光冰冷,带着一丝轻蔑与不屑:“我从来不知道,夏家堕落到这样的地步。”他手头微微用力,掐的夏芊衍生疼,眼泪差点掉下来,然后,她听见穆枫不轻不重的声音掠过耳边:“我看不到一点……你门楣的教养。”
他在羞辱她。用冰冷的目光和最轻蔑的动作告诉她,她今天所做的事情,完全有辱夏家门楣。真正的好女孩,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主动袒露身体。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肩膀起伏颤动,她把衣服向上提了提,裹紧,再裹紧。
“穆先生,芊衍是真的仰慕你。”
很轻的话,像柳絮一样飘落。
“穆先生对太太这样好,太太却未必领情。”
“谁跟你嚼的这些舌根子?”他盛怒:“敢在人后说阿季的是非,又是那些闲是闲非的婶婶姨亲?”
“穆先生也在怕。”她答非所问。
似是而非的话反倒是引起了穆枫的兴趣:“怕?我怕什么?”
“穆先生虽狠,却也有触不得的雷池,”她笑笑,终于凛然承受穆枫的怒意,“你怕陈年旧事捅出来,你怕太太认为所托非人,你更怕,今年的宴席上,会有贵客,不请自来。”
他的眼神从夏芊衍身上扫过一遍,寒气凝固在眼底,瞳仁里的笑意却如四月的桃花盛放,妖妖娆娆地开出一树聘婷:
“我到底是太低估了你,还是太低估了夏京传?”
“你哥想学杨国忠?”他顿了一顿,嘴角轻轻勾起,弧度漂亮:“氏家虽迁徙几代,但对子弟国文要求一贯严格,风字一辈自幼熟读经史子集……你要不要回去温习一下,杨国忠是什么下场?”
小野狼,穆氏。
她从穆枫的眼底,看到了高加索孤狼的悍勇。
他身上有让人迷恋向往的刻骨骄傲。
就像淡淡缭绕的烟草香味,那是男人权力的味道与魅力。
他衣服都来不及换,站在褚莲小院的门口,很焦躁地等进去里面通报的小丫头出来传话。
这是今天来见她的第三次,都被她挡在门口。
穆先生撂了一肩的担子,巴巴地守在这里,前两次被拒之门外后,他随便找了个榆荫角落,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差人去通报。今天的意思,看来不见到褚莲是不会罢休的。
褚莲身边那个穗穗很快又退了出来,穆枫见状也不问她话,随她的步子就要往里闯。
“穆……穆先生……”小穗平时八面玲珑,这回揽上眼前这事,也不知道小两口又为什么闹别扭,话也不敢乱说。
“太太呢?”他边说边往屋里走,一点也没有要退的意思。
小穗唯唯拦着:“穆先生,太太睡了,在……在歇午觉。”
“午觉?该吃晚饭了吧?她倒睡下了……”
小穗原本就因这不太高明的谎话心虚,被穆枫眼神一扫,顿时脸上火辣辣的,低下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脚板面,小声嘀咕重复着一句话:“反正太太说了不见穆先生,穆先生不要叫我们为难……”
“太太还说什么呢?”他一怔,突然抽回了脚。
“也说不清楚什么,回来就哭的跟什么似的,我劝穆先生还是不要这回进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好?”小穗努了努嘴,终于敢直视穆枫。这话还有那半截意思她没明说:太太和您那犟性子一样,这个紧要关头两人要是碰了面,没撂两句话又要吵起来,对谁也不好。
穆枫沉默了一会儿,大抵也在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在厅里踱了一会儿步,背身走了出去。
才走到门口,又回头:“太太这边有什么事,马上告诉我。”
穆先生眉头深锁,心情不好的时候,真是连手下人都累及,个个严肃地站在一边,心似擂鼓,手底都攥着一把汗。
“穆先生……要不要叫人……?”穆昭行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他弹了弹手指:“去,把夏京传找来。”
穆昭行刚走到一半,又半路折回来,脚步晃虚,差点跌进门。穆枫见他那慌张的样子,不由好笑:“怎么,一个夏京传你都对付不了?他给你摆什么道啦?”
“老……老夫人那边……出大事了!!”
他正擦枪呢,手一滑,把枪撂桌上:“老夫人身体不好?慢慢说话。”
“不是……不是老夫人!是少……少奶奶!”穆昭行语无伦次,大口喘着粗气:“我刚出门……那边……那边就来消息了……小穗跑来喊救命!老夫人动怒,要……要给少奶奶请家法!少奶奶这回祖祠跪着呢!”
他眉头一皱:“褚莲怎么了?”
“不……不晓得。”穆昭行这时才缓过来,终于稳了下去。
“母亲对阿季一向好,这么多年没红过脸,阿季犯了什么事惹母亲这样生气?”他收好枪,起身:“去看看。”
出门时,柳树新枝,叶尖顶着那一圈一圈明明晃晃的碎金色,几乎迷了人的眼。
莲灯在水脉宛转处停了下来,很深很深的黄昏,在瞳仁里晕开微暖的光色。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