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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景迅速流转,柳梦生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待到景物稍定,便发现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柳梦生迅速冷静下来观察四周,却发现自己似是身处一座峡谷之内,然四周十分昏暗,穷极目力才能勉强看出周遭景象。
峡谷仅有数步之宽,两侧山壁削成,几近与地面垂直,甚是陡峭。无论是谷底的岩石均呈深沉的灰黑色,加之两侧高耸的山壁,四下又寂静无声,使得峡谷内的气氛异常肃穆,时间久了让人感到些许厚重的压迫感。
在观察一番后,柳梦生很快便发现了些许不寻常之处,这座峡谷似乎是笔直向前的,其间未有丝毫弯曲偏移,若是目力能及,想是能一眼望到尽头。而且两侧山壁极为光滑,如同两面墙壁一般,没有山石凹凸,就好像是被一刀切开一般。最后就是这座峡谷内全然没有生息,一草一木都没有生长,更别提鸟兽鱼虫了,峡谷内有的仅是冰冷的灰黑色岩石。见此,柳梦生心知这座峡谷并非是天然形成。
不会是又进到什么阵眼里了吧?柳梦生忆起事情前后,最终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不过,既然是阵眼里,那起阵之人又在何处呢?柳梦生继续观察周遭。
峡谷中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便是从峡谷上方照进来的一缕月光,却也仅仅微弱地照亮峡谷上端的一方之地。借着微薄的月光,柳梦生抬头望去,无意间瞥见峡谷半腰处似是悬着一物,那物通体漆黑,大略成长方体,棱角分明,似是被数道坚实的锁链吊在空中。
还未等柳梦生看清那物模样,却见昏暗中一道虚影飘来,随即陆叔伯的面容渐渐浮现。
柳梦生连忙举起利剑,摆好架势观察来者一举一动,以防备对方突袭。却看那陆叔伯倒是双目紧闭,不急不慢地飘落谷底,似是根本没有在意柳梦生的样子。
他究竟要做什么?柳梦生谨慎地观察着,不敢轻举妄动。
待到双脚踏地,那陆叔伯才淡淡说道:“不必慌张,如今老夫也奈何不了你小子了。”
柳梦生听了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唯恐有诈,毕竟方才还是以命相搏的敌手,而今怎么忽然有这般转变?
陆叔伯微微张眼,见柳梦生还是一副警惕的模样,不又叹气道:“都告诉你小子不要过于仰仗那物了。”
柳梦生听罢一怔,陆叔伯先前确曾告诫自己不要依仗杨叶舟赠与的宝剑,只是当时自己并没有深思,而此时陆叔伯重提此事,不由让柳梦生心中起疑,难道他是认真相劝的?
“罢了,老夫有一事想问你,”陆叔伯见柳梦生依旧不为所动,便直接开口道,“你小子是如何识破老夫意图的?”
柳梦生闻言便知道,陆叔伯是想问自己是如何推测出他要对杨叶舟不利的。虽然柳梦生很不想解释,但看陆叔伯神情,想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就不会罢休了。
“猜测而已,”于是柳梦生开口,简短地回道。
“猜测?依何猜测?”陆叔伯显然不大相信,但随即目光一亮,“你小子方才在怀里藏了一条白蛇,莫非是认识那阵眼里的懦弱小儿?”
“正是,”柳梦生见对方已是猜到,便也不想隐瞒了,“只不过苏大仙人才不是懦弱的人。”
“哼,只知道躲在阵眼里,还不是懦弱?”陆叔伯不屑地冷哼一声。
“所以当初此身闯入阵眼时,前辈现身并不是为了出手相助,而是被那星光所迫才显出身形的,”柳梦生听了心中略有怒气,毕竟仔细想来自己也曾受过苏拭珩不少照顾,如今陆叔伯出言诋毁,确让柳梦生十分不快。加之现今也得知自己遭受阴魂围杀就是陆叔伯在暗中指示的,柳梦生不由又气又悔,亏得自己还曾信任于他,结果却是险些置大哥于死地。
“那时与躲在阵眼里的小儿斗法,不料你居然闯了进来。可惜啊,若是当时除了你小子,老夫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陆叔伯虽然满口怨怼之词,但神情和语气却是十分平静,“不过,你小子能识破老夫,也不单单是因为认识那耍蛇的小儿吧?”
“确实,”柳梦生见对方坦然承认有些意外,不觉间已是开口回答。
“哦?说来听听,”陆叔伯扬眉,似是来了兴趣。
“前辈抓我进这阵法里就是为了这事?”柳梦生不由疑惑,心底总觉得陆叔伯如此大费周章定然不是为了问明他如何败露的。
“不妨事,不妨事,先说说你小子都是识破老夫的,”陆叔伯则是将话题又引了回来。
“好吧,”柳梦生见此,便知若是不告诉他其间缘由,自己怕是出不去了,遂无奈地开口道,“最初相遇时,前辈曾以为山岳错动乃是寻常之事。”
“这有什么可疑的?纵观古今,时逢地动,山岳移形之事并不罕见,史书上的记载也不在少数,”陆叔伯不以为然道,似是不觉有何种疏漏。
“确实,若以年逾千百岁之久为度量,称山岳异动是常事也不为过。只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在其一生之中能遭遇数次地动?何况此番眉山之围,山岳移形成阵,只怕是前所未有吧,”柳梦生道。
“原来如此,”陆叔伯恍然明悟,“确实是老夫语失了。”
“还有当此身自称来自姑苏时,前辈却只道是好地方,”柳梦生继续道。
“这又如何?”陆叔伯疑惑道。
“只问前辈可曾听闻姑苏柳氏?”柳梦生问道。
“姑苏柳氏?难不成又是哪个世家门第吗?”陆叔伯微微眯起双眼。
“确实是世家,可却是玄门世家,”柳梦生道。
“玄门世家?”陆叔伯脸上疑惑未减。
“正是如此,既是修道之人,却又不知玄门世家,只怕前辈此前未曾在世间多加走动,”柳梦生道。
“不错,自阳身被毁,老夫才流落眉山。然此地闭塞,自是不通消息,甚至连官府都不来管,倒是偶有什么天水白氏和泰山夏氏的人来,看他们那行为做派,老夫还以为是哪家纨绔子弟,”陆叔伯缓缓点头道。
听到两方玄门世家被认作是纨绔子弟,柳梦生心底不由一阵无奈,遂又道:“加之那镇上的凶阵非一世一代之人可成,而白蛇又送来了医治大哥的药物,如此,前辈的疑点已是不言而明。”
“罢了,终是棋错一招,早知如此,就不理会那些碍眼的白蛇了,”陆叔伯一声长叹,略表遗憾,却又马上转来问道,“先前听你唤那女娃娃作师姐,莫非她也是出身姑苏柳氏?”
“正是,”柳梦生虽是有些奇怪陆叔伯居然能如此淡然面对失败,但也如实回道。
“老夫还以为这天下除却昆仑道统,其余的不过小门小派,没想到居然这般卧虎藏龙,”陆叔伯随即感慨道。
“那前辈可知昆仑一脉早已灭亡?”柳梦生问道。
“灭亡了?”陆叔伯微微一怔,似是十分惊讶,“那昆仑禁制谁来维系?”
“禁制?”柳梦生不解。
“也罢,只怕道与你也无益,”陆叔伯摆了摆手,似乎不愿透露更多。
“所以此地前几任镇长莫名短命,也都是前辈所为吗?”柳梦生又问。
“你有何证据?”陆叔伯扬眉看来。
“那时前辈起阵不就是为了夺取我大哥的身躯吗?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前辈需要占据他人身躯才能维系魂魄不散,”柳梦生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小子倒也机灵,”陆叔伯闻言并没有表现出有所意外,语气依旧平静地说道,“不错,老夫确实不能单以魂体长久于世,需凭附躯壳方可。”
“仅凭一己之私,难道就要加害于人吗?”柳梦生感觉心中火气渐起。
“加害?哈哈哈哈哈,”陆叔伯笑道,“不过是凡人羸弱,经不住老夫依凭。”
“损人寿数,夺其神志,还不是加害吗?”柳梦生见他承认得如此坦然,便更加气愤了。
“寿数姑且不论,老夫不过依凭而已,又不会干涉他们的行为,何来篡夺神识之说,”陆叔伯淡淡道。
“不会干涉?那是谁操纵几任镇长去建那凶阵的?”柳梦生质问。
“凶阵?”陆叔伯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随即恍然明了道,“你小子可知,若是那大阵落成,即便受老夫依凭,凡人也能寿元无减。”
“那聚阴之阵真能稳固寿元吗?”柳梦生自然不会轻信,总觉得陆叔伯所言不过是开脱之词。只是柳梦生此时心中疑惑,为何陆叔伯此时会愿意费口舌向自己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什么聚阴之阵,那不过是表象而已,”陆叔伯笑道。
“表象?”柳梦生不解。
“不错,此阵外相聚阴,但实则是敛阳之阵,”陆叔伯淡淡地说道。
柳梦生听罢迟疑了片刻,便道:“所以前辈是要收集先天阳炁?”
“哦?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法了,”陆叔伯眼中在不经意间露出丝微赞许之色,“不错,收束阳炁便可保阳身不衰,如此一来,即便是凡人,也能受住老夫依凭了。”
“阳炁亏损,阴炁过盛,势必会生出变故,日久天长,是否暗生邪祟也未可知。如此豪夺,当真心安理得?”柳梦生反问,回想自己曾经遇见过的邪祟,无论是化作尸蛟的玄珺,还是绝音谷中的凶尸,甚至是语冰妹妹的阿哞都是阴炁极重之物,而陆叔伯用那法阵在此形成一处阴炁显赫之地,纵使诞生不出邪祟,也必会引来凶祸。
“天地灵炁存乎万物之间,本就无有己身他身之分,”而陆叔伯听了这般质问,却依旧平静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柳梦生脱口问道。
“灵炁予夺,各凭能为,”陆叔伯神色平静地说着,“何况你小子可知,修炼本身说到底就是夺取天地灵炁,即便诸天神佛也不例外。”
“不对,万物皆有灵炁,岂有依仗修为抢夺的道理?”柳梦生反驳道。
“单凭一身之灵炁何以成神成佛?况且并非是万物拥有灵炁,而是……”陆叔伯面露愠色开口驳斥,只是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随即长叹一声道,“罢了,造此幻境也不是要跟你小子争论孰是孰非。何况今日有那女娃娃在,老夫气数已尽,这幻术也支持不了多久。”
“那前辈究竟所为何事?”柳梦生听罢心中一沉,立刻握紧剑柄。
“今日一败,老夫倒无遗恨,”陆叔伯转来正色道,“小子,看汝之能为与老夫颇为相似,只是还不得要领。今日你若是肯称老夫一声师尊,老夫便将功法诀窍传授与你。”
“晚辈早已拜入姑苏柳氏门下,如今岂可另入他门?”柳梦生听罢断然拒绝,心中暗道若是今日受了伤人性命的能为,只会为同门、为琴秋师姐所不齿。
陆叔伯见柳梦生这般决然,不由面露憾色,随即长叹一声,似乎是不打算继续劝说了。
“那女娃娃真的是你小子的同门?”陆叔伯又问。
“正是,”至此,柳梦生觉得也没必要费口舌解释琴秋师姐与姑苏柳氏间的渊源。
“那女娃娃当真灵秀,”陆叔伯随即拂须轻叹,“罢了罢了。”
“前辈若无他事,就将这幻境撤去吧,”柳梦生自然不想再耽搁,自己在幻境里的这段时间,也不知现实中是何种情形,也不知琴秋师姐是不是正为自己担心呢。
陆叔伯侧目看来,神色淡然,极为随意地开口问道:“事到如今,你小子为何还要称呼老夫为前辈?”
柳梦生闻言一怔,未曾想过会被问及此事。确实,前辈一称多少带有些许敬意,然而以如今陆叔伯和自己立场相对甚至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给对方起个诨名,或者干脆是蔑称都不为过。只是,柳梦生之所以久未改口,也确实是有原因的。
犹豫再三,柳梦生终是开口道:“若不是前辈以阵法稳固我大哥的伤势,只怕那日大哥便已无力回天。”
虽然陆叔伯的真实目的是夺取杨叶舟的身躯,但柳梦生却又不得不承认,若非陆叔伯以阵法稳固杨叶舟的伤势,自己的大哥必然撑不到后来白蛇衔来玉膏的那夜。
陆叔伯听罢神情一滞,片刻后竟是开怀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陆叔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知道这老者是魂体,都得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气短昏过去,“你小子…世间竟有你小子这种人…”
“至于这么好笑吗?”柳梦生见陆叔伯笑成这个样子,心里觉得十分不爽,感觉就好像是自己被嘲笑了一般。
“确实好久没这般笑过了,”陆叔伯收住笑声,却难掩脸上笑意。言笑间却见陆叔伯身形愈发模糊,魂体边缘渐渐消散。
这是要魂归故里了?柳梦生见状一愣,不想陆叔伯竟是就此消弭于世。
“罢罢罢,”陆叔伯似是也感到大限将至,遂仰天长叹,“最后能跟你小子斗嘴一番,倒也不算是无聊了。”
这都是什么临终之词?柳梦生十分无语,转眼间但见陆叔伯形体已是消弭大半,心中还是不由感叹,终于结束了吗?
“不过,”忽然陆叔伯眼神一锐,随即挥袖,在右手消散之前,振指一弹。
只觉老者指尖射来一股极为凝重的气息,柳梦生不由一惊,然而却也来不及反应,那股气息径直射中柳梦生手中利剑,瞬间便融入剑身之中。
“小子,你听好,老夫今日将此番机缘赠与你。你若能通过考验,必定修为大增,乃至一念悟道,”陆叔伯忽然神情严肃地说道,“只是你记住,若不能通过考验,自此坠入魔道也未可知,此后修行定要慎重,慎重。”
“可……”柳梦生本想说自己不希望得到什么机缘,可抬眼却见陆叔伯的身形已然尽数消弭,徒留临终一语在峡谷间飘荡。
“老夫将此机缘赠你,也不枉受你小子一声前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