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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结婚之后的头半年,竟然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凝初。等她忙完结婚、学校的事情之后才想到和凝初已经有半个月甚至三个星期之久没有见面了。正好本市第二家电影院新开,听说里面很气派,比老电影院好看多了。安心想跟凝初一起去看,于是给凝初打电话。电话里人声嘈杂天南海北各种方言,凝初大着嗓门朝电话吼:我现在在外地,有事回去说。就算这么大的声音,安心把耳朵紧紧贴在话筒上才大致听清楚了,然后又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她张口对凝初说几句话,凝初一句也没听清,安心只好把电话挂了,等她回来再打。
隔了一星期左右,安心琢磨着凝初出差再怎么长时间,一个礼拜总该回来了吧?又在周五的下午放学铃一响,就用办公室里的唯一一部座机打给凝初。“嘟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话筒里是机械冷淡的提示音。
安心不死心,之前找她一打电话最晚三秒就接,从来没这样的,每回都找不着找不通。每天下午四点半左右她就给凝初打电话: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留言请按1.你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办公室里的老师七七八八都到过新电影院看电影,一回来就是口沫横飞说那的观影效果真棒!可比老旧的电影院好多了。老公也三番两次想带她去看电影,都被她固执的拒绝了,她就是想和凝初一起去看。
电话打了很多个,总是阴差阳错的跟凝初联系不上,所以晚上洗完澡后,听到客厅的座机响了显示是凝初的电话号码,她非常惊喜。电话一接通,已经将近两月没有和凝初聊上的安心噼里啪啦一顿话就打过去,抱怨她最近真忙,出来见个面的时间都没有。
电话里沙沙的电流声轻微的响动,凝初很少说话,都是她在说,只有凝初偶尔的笑声通过电话线传进耳朵,安心才觉得凝初在认真听她讲话。
对面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粗犷又不难听,隐隐在跟凝初讲话。安心下意识收住嘴巴,耳朵竖着听对面的声音,那边声音极小,只能听见凝初语焉不详的几句答应。深橡木柜子上的猫头鹰大钟滴滴答答走着,安心朝那瞟了一眼,九点过五分。这么晚了,凝初身边怎么会有男人?
心里顿时闷闷的,接到她电话的喜意也随着男声的断断续续飘走,脑袋里一直回旋着那道男人的声音,方才觉得还蛮有磁性的,现在又觉得太粗狂了,人估计长得也三五大粗,配不上凝初。这边脑袋里在想,那边嘴巴就先行一步问出来:“凝初,你那边怎么有男人的声音啊?你还在外面?”
“没,在家。那是我同事,帮我送样东西。已经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休息。”
“哦,你先别挂电话,我还想再说说话。那个、街上新开了一家电影院,你去看了吗?”安心坐在沙发上,纤指卷着垂下的发丝成圈,明亮大眼半眯着看起来很闲适。
“恩,看过了,还挺好的。”凝初说。
“我想邀你一起...”去看,话怔在口边,安心举着话筒楞了,她已经去过了?为什么没有找我一起去看?
“你去看怎么没有约我一起啊?”手指上的发丝越卷越多几乎卷到耳边上,她接着手指的动作将内心的不平静掩盖。
“恩...那是我同事请客一起去的,而且...你不是有老公吗”凝初也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突然起伏的心情,照常说。
安心无言以对,洗澡过后刚舒服的身子好像又起了疲惫,她闷闷的回了声,后面再聊了几句听到凝初掩饰不住的哈欠,主动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凝初对她变得冷淡了。晚上的这番电话,里面的态度与从前可谓天囊之别,冷淡、沉默、男同事。
那个晚上过后,凝初再次联系不上,不是在外地出差就是在外地出差不然就在加班,忙的一点点空都没有,忙的连见面的时间都么有。一次两次三次,可以说是工作很忙,但四次五次六次都约不到,这根本是凝初不想见她吧。
一推算到凝初不想见她,安心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不想见她...
她不知道凝初为何会突然如此,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惹得她不快。她的人生虽然不长,但是三分之一的时间是与凝初在一起的,在设想里,未来也将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归给凝初的。即使结婚,仍然是好姐妹好闺蜜好伙伴,一辈子不分开。
但是,凝初居然不想见她...
想破了脑袋她也不明白凝初怎么会突然冷淡下来,谈恋爱了?交好朋友了?曾经以为情比金坚的友情就这样默默淡掉?
她很难过。
结婚之后再次见到她,是在金秋十月,中间隔了漫长无比的六个月。上课时快接近下课,后排的学生突然起了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接二连三响起。安心正对着黑板写内容,听到这些声响后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点,转过身眼神凌厉扫过不安静的后排。同学被眼神吓住,立马规规矩矩的坐正看黑板,仍有几个胆大的男生偷偷歪头撇着窗户看楼道上。
安心倒要看看窗外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将这班学生的魂都吸掉了。她捏紧半截粉笔,若是窗外是其他班早下课的调皮学生在作怪,她可就不客气了。
抬眸怒气冲冲往窗外一看,就撞进一双翦水秋瞳,眼若流光。凝初瘦了很多,一顶浅棕色鸭舌帽、一身长风衣、一双长筒靴,亭亭玉立。怒意化为乌有,绷紧的唇角柔软下来。她对着学生轻轻咳了下示意他们继续上课,眼尾一直扫到窗外的丽人一目不瞬看着她,她在讲台上走到哪,那道清淡温柔的视线就跟随到哪。一节课下来没出一丝汗的安心,竟在这浅浅的注视下湿了后背。
放学铃响,安心匆匆将最后一点讲完随后宣布下课。往常这些比猴子还要闹腾的学生一个个规规矩矩的收拾书包,笑容甜美可爱的跟她礼貌道别,出门时磨磨蹭蹭偷偷望着门外气质优雅卓然的凝初。
凝初,你回来了。
凝初一回来,她的生活和工作重心好像也回来了步上正轨。她没有解释这半年的避而不见,安心也不想问,她宁愿把这半年的冷淡当做是错觉,只要凝初又回到她身边就好,她的目光依旧温柔就好。
两人又恢复从前亲密的关系,只是安心看不到凝初有时凝视她怅然苦意的眼神。凝初后来拿出全部积蓄将她们从前租下的房子买下来,自己从家里彻底搬出来住在那里。
宁一出生后,孩子她爹辞去铁饭碗教师的工作下海经商,从此三天两头跑外地找客户,留下来的时间很少。他走后,安心就抱着宁一去凝初家蹭饭、蹭电视、蹭床。
凝初也满心愿意照顾宁一,将她当自己女儿宝贝般看待。
宁一渐渐长大一点后,发现凝初阿姨总是在吃药,小时抱得动她,后来就不抱她了,炒的菜是她极爱吃的,只是妈妈不喜欢,总是嫌凝初阿姨弄清淡了。也常常对她说些她听不明白的话,不过大概意思她能理解,总之就是想跟妈妈跟宁一一辈子在一起。当时她还高兴的笑,提醒阿姨说她忘了把宁一的爸爸加进去了,要一辈子凝初阿姨、妈妈、宁一、爸爸都不分开。凝初阿姨笑脸温柔,但是有没有添上这句话她就不记得了。
凝初的身体渐渐变得不好,动不动就疲乏,晚上睡不好,安心就几乎每晚给凝初吹笛让她枕乐安眠。因为这事情,她老公和她吵了一架,老公通红着眼将心里这些年的怒气爆发出来:“整天就围着凝初转,凝初凝初凝初的、你跟她这么好你怎么不嫁给她!我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白天你陪她,晚上你陪她,我在哪里?!”
这是她们婚后吵的第一次架,以往她去凝初那里,他都是笑呵呵的赞同,如今看来,只怕是脸上在笑心里却在憋气。
很少生气的男人一旦生气起来,气就不容易消下去,安心开始还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凝初现在生病,她是我唯一的挚友,可以说,她在我心中的地位跟我家人一般重要。这段时间照顾她怎么了?她好了,我才放心回来。”
男人听了只哼哼冷笑,跟她翻旧账。从前推迟结婚到大学毕业就是因为凝初、毕业后又推迟婚礼还是因为凝初。“你就是认为凝初比老公重要、比女儿重要是吧。她没有家人陪吗?她妈妈不能陪她吗?她妹妹不能陪她吗?非要你陪?还要你吹什么鬼劳子的笛子才能睡觉?作吧?!”
安心气的直发抖,额角上青筋气的鼓起,她深深吸一口气,铁青着脸拿起架子上的外套和一旁的笛子就往外走,冷声道:“你爱怎么说我都行,就是不能说凝初,我出门了。”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两眼闪着怒火,见她想走,立马站起长臂一伸抓住她的手臂往后面狠狠一拽。安心站立不住,当场被拖往后面跌倒在地,小腿“哐”的一声撞上一旁棱角分明的柜柱。宁一惊叫一声,马上跑到妈妈身边,抱起痛的厉害的脚,将裤脚往上卷,只见白皙的小腿上一块极大的紫青出现,肿了起来。
宁一一见这触目惊心的紫色,眼泪就掉下来喊妈妈。安心撑着手坐在地板上,眼睛上闪着被撞疼的水花,她吸了口气涩声对站着的男人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男人注视到那道伤口,眼里闪过懊悔,他想伸手去扶,手掌在面前动了几下还是放下,冷哼一声:“随你!”
安心借着宁一的力气慢慢站起,小腿那一会撞的疼极了,只是她不想在男人面前流下眼泪,颤动着睫毛将眼泪逼回去。她穿起刚刚拿的外套,手里捏着笛子跟宁一小声说再见,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出房子。
男人满心不是滋味,踩着拖鞋对女儿说:“不要管你妈妈了,她就爱你的凝初阿姨,不要我们了,我们两父女在一起就好了。”
宁一望着合上的门,润亮的眼珠盯着爸爸,脸上还带着泪痕,怒气冲冲的说:“我也不要你!”扭头进了房间。
“明天早上我想喝你亲手煮的粥。”凝初合上手里的书,笑着对安心讲。
“好好好,只是不大好吃你可别怨我。”安心忙着给她削苹果一口应承下来,水果刀在苹果上飞快的旋转,一张长长漂亮的苹果皮随之下来,她将削干净的苹果递给她,碰着她手时顿了下,忧心忡忡说:“凝初,今天下午的手术不要做好不好,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凝初啃了口香甜的苹果,听到她的话笑了,苹果递到安心嘴边见她也咬了一口,说:“不用担心,给我操刀的医生是我爸的朋友,医术可好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大手术,没那么危险。”凝初不以为意,看着苹果上靠的的极近的两个牙□□情就好,若无其事照着两牙印中间啃下去。
这场手术已经定了很久了,主任亲自操刀。按说确实没什么风险,但她的心还是有些跳,像悬在空中不得着落。
原本只是一个小手术,一个小时就能结束却拖到晚上,漫长的等待时间让守候在门口的家人开始焦急。
安心在家里淘米,她不知道要煮什么粥给凝初,只好凭着印象将厨房里能煮粥的材料通通洗好放在一边,傍晚的太阳渐渐落山,宁一在客厅写作业,厨房里正在炒菜。
油烟熏人,安心捏着木头锅柄在那翻炒,她一直心神不宁,也不知道菜熟了没有,突然挖一勺盐撒下去倒两滴酱油最后撒点味精,大功告成。她匆匆将煤气关掉解下围裙,跑到客厅吩咐宁一,锅里有菜,你待会搬把凳子踩上去将它打出锅来,晚上就这么吃,现在我要去趟医院,你乖乖在家。
心里越发忐忑,左眼皮一直在那跳,她必须马上去医院看看情况,一定是错觉!
外面的雨渐渐开始变大,宁一开口提醒妈妈拿伞,却见门口空荡荡的只有冷风吹来。她怔了一下,有点冷了。
凝初最后也没有从手术室里出来,因为伤口感染引发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
灵堂内,安心静静站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手上牵着一名披麻的女孩,两人手里都蒙着黑纱。灵堂极大,墙上一张凝初微笑的遗照,那么鲜活漂亮的人如今孤零零的挂在墙上,守着她自己的空寂。安心哀恸难忍,凝初走的匆忙,以人意料之外的方式决绝而去,家里人在整理遗物时到处找不到可以当做遗照的像,现在挂在墙上的这张是从她和安心的合照上截下来的,原本凝初家人觉得这样不妥当,毕竟照片的另一人还是生人,安心坚决要求用这张。
生的时候你和我在一起,如今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人?
肿的像核桃大的眼睛一对上黑白照上凝初含笑注视过来的眼睛又开始滚烫,软绵无力的手被轻轻晃动,同样眼睛发红鼻尖发红的凝初仔细的从口袋里掏出手巾递给妈妈,安心鼻尖一酸,滚烫的眼泪冲刷酸肿疼痛的眼球,她无力的蹲下身子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抱住小小的女儿,无比难过嗓子沙哑说:“宁一宁一宁一,妈妈再也看不到小初了,妈妈把她弄丢了..再也见不到了.”
大滴大滴落眼泪的宁一笨拙的回抱妈妈,“妈妈,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抬头在妈妈不停颤动的眼皮上轻轻亲了一口,“妈妈,别哭,阿姨在看你。”
照片里的凝初身体稍微侧着,视线温柔宛然。
后来,安心和丈夫离婚,一个人带着宁一过日子。东凑西借弄了笔钱,从凝初妈妈手里买下了凝初生前的房子。
有一天,安心在整理凝初书房时,从里面找到了凝初的日记。那个日记本是她们在高中时一起买的,安心有一本蓝色的,凝初是一本绿色的。时间隔了很久,本子也变旧了,上面记得不多,半本不到。
所有的内容都是关于安心的,最后一条是安心结婚后的那半年所记:
如果自己无力承受,那就逃开吧,逃得远远的。逃到我不会再想到你就心痛,逃到波澜不会再起、嫉妒得以消没、逃到可以坦然见你的那刻。
半年后:我做不到。
本子最后面的空白页上有当年安心调皮签的名,龙飞凤舞。
那里添上一行字:有些爱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凝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