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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梢上罚站罚到了后半夜,全身僵硬的感觉终于褪去了,苍魇像只壁虎似的糊到了树上,手脚和后腰都酸痛麻木,连赶蚊子的力气都没有。
说来也奇怪,虽然被蚊子叮了一身的大包,身体里那些仍然淤滞着的血脉竟然运转自如,心头烦闷的感觉也彻底消失了。
等到麻木感稍却,苍魇沿着树干滑了下来,悄悄的走进了石洞。
何苏叶和玄清都睡得很熟,丝毫没有被惊动的迹象。
“何医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过这次死里逃生师父还不知道,没准在哪替我难过呢。这么多年我都没好好孝敬师父,养育大恩无以为报,总不能再让他担心吧。若将来有任何需要,苍魇任你差遣决不食言。”苍魇对着何苏叶叩了三个头,又对着玄清叩了一个,“虽然你对我挺凶残,好歹也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叩首为谢,我可是仁至义尽了啊,好好保重,后会有期。”
苍魇站起来悄悄的朝洞外退。
“臭小子,半夜起来撒尿也要弄出动静,你肾虚么?”何苏叶头也不抬,手中几根金针飞出,直扎他后腰,“这是病,得治!”
“哎呀!”苍魇一声惨叫,后腰和双腿疼得剜心,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了,“何医师你要杀人啊!我就是想回去而已……你何至于对我下此毒手!”
玄清也爬起来看他:“回去?回水月洞天么?”
之前跟他开玩笑的时候哪顾得了这么多,亲了也就亲了。这会儿斜眼瞥见玄清嘴边还有被咬破的痕迹,苍魇直接没敢抬头看他,心里砰砰砰擂鼓似得跳。
“回去?我准你走了?”何苏叶拿根稻草挠了挠脑门,“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还没报答我就想走?”
苍魇疼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你这么恬着脸要人报答你的吗……”
“我不是悬壶济世的医师,也从没说过要不求回报的救你吧。世道这么乱,欠债的是大爷,讨债的是孙子。你要是一去不回,我找谁叫屈?”
“好……好吧……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啊?先……先把针拔了!”
何苏叶不紧不慢的问:“先别急,我让你做什么事都行?”
苍魇拍着地板,眼泪都快出来了:“行行行!快快快!”
“从明天起你就给我去放鸡。”
“放……放鸡?”闲着没事干什么不好,放鸡算哪门子的报答啊!
“不答应就算,你就趴在这里当个桌子凳子什么的也满好。”何苏叶倒头又要睡了。
“别,我没有不答应啊!我那是怕你连唯一的养生娱乐都没了,会提早爆发老年病啊。”苍魇斩钉截铁的答应了,“要给你放多久?”
何苏叶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十年八年太久,到时候我看你也看烦了,三年应该够了。”
“三年!”苍魇在地上跟快死的鱼一样蹦跶了一下。
“三年嫌短?那五年。”何苏叶摆出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慷慨模样。
“三年就三年!”苍魇赶紧答应,“不过我这回死里逃生,我师父还不知道我是死是活,这会儿肯定担心着呢。我托人捎个信回去总行吧?”
“这荒山野岭的哪找人给你捎信去。”
“我放只灵鹤出去总行吧?”
“灵鹤?这里四处都是桃花瘴,不知道你的法力能撑着它绕几天?”
“你这是变相圈禁啊,非法用工啊,虐待童工啊……”听何苏叶一席话,苍魇彻底绝望了。
“拿着。”何苏叶扔出来一个篮子,准确的摔在苍魇脸面前,“我养不起吃闲饭的,记得把鸡蛋捡回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捡……我捡……”苍魇只能含泪求饶,“现在可以把针拔掉了吧?”
天亮之后,苍魇早早的被赶出来追着那铺天盖地的鸡漫山疯跑。玄清现在是绝对的奉行三不政策,不管不问不理,更不会管他放鸡的闲事。
何苏叶说得没错,这座山到处都笼罩着那种有实质似的粉红色桃花瘴。它们流过叶面的时候有时如同细雨淅沥,有时候又像蛇溜过光滑的石面,听得人毛骨悚然。若硬要钻进去,大概只能像那天一样迷失方向,搞不好就再也出不来了。
这山岭不止是大,简直大得离谱。白鹤岭这地方他上回明明送玄清来过,那会儿阳光明媚满壑松风,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个天色换了个住处,居然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同一座山岭上。
要说那些鸡倒真是训练有素。
赶它们往东绝对朝西,赶它们集合绝对散伙,超时代超水平发挥了敌追我跑,敌驻我扰,敌疲我飞,敌怒我散的伟大战略思想。
千里追鸡就算了,找蛋更是个技术活。
没有哪只鸡会把蛋生在一眼就看得见的地方,苍魇只能朝一个个草窝树丛里去钻去找,等他装满了半个篮子,前面的鸡群早就跑散了。
“你们不要逼我!”苍魇把问仙一亮,准备来个敲山震虎杀一儆百杀鸡儆猴。
“咯咯……”前面一声凄厉的鸡叫。
敢情是他这付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造型如此震撼,还没出手就有罪鸡主动自裁伏法?
苍魇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面前的桃花瘴像水面翻涌一般卷向了两边,好像是打开了一条两丈宽的路径,正好能容他钻过去。
桃花瘴外面还是桃花瘴。
两骑黑色战马顶着金色光球立在瘴气中央,左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个银甲红麾的将军,右边的黑甲副将挺着一杆轻钢沥血枪,枪尖上挑着一只死鸡。
英招将军刘扬帆,副将宁远。
这俩人到底是掉队还是路痴才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啊。
每次落难都会遇见他们,这算不算孽缘的一种?
“呵,怎么会是你。”刘扬帆那天虽然只多看了他一眼,却已经记住了他的容貌长相,装傻也是白搭。
苍魇厚着脸皮上去作揖:“刘将军,又见面了。”
“果然,你就是在城里降妖捉怪的小英雄。”刘扬帆抱了抱拳,骄傲之外仍进退有节谦逊有礼,颇能让人产生亲切感。
“英雄?不敢当不敢当,降妖捉怪乃是修道人的本分。我叫苍魇,苍穹的苍,梦魇的魇。”苍魇嘴上推脱,心里的得意早已经被他明显夸张了的笑容彻底出卖。
“苍魇……”刘扬帆笑了笑,“这名字五行不畅,魇更是极恶,这是爹妈寄望你好养活吗?”
“不知道啊,没准是呢。”连苍魇都不知道自己这名字到底是爹妈一时想不开还是师父突发奇想。
“这位小兄弟,这是你家的鸡么?”宁远显然还没弄明白他的身份,光看他挎着一篮子鸡蛋才凑上来问。
苍魇一见之下就傻眼了。
这位鸡大哥八成是被马踩了个正着,整个变形得厉害,堪称鸡中英烈。
看样子今晚有加菜了。
“这是你家的鸡么?”宁远看他一副目瞪口呆魂飞天外的模样,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呃,一切都很像……”苍魇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只是我家的鸡没有那么扁……”
宁远身形一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如此真是对不住了。宁远,找些银子赔给这位小兄弟。”刘扬帆才一招呼,宁远立刻大大方方的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苍魇。
好家伙,这将军真是好大手笔,这块碎银子别说买一只,就是买个十只也绰绰有余。
“别,我就是替人放鸡收蛋而已,鸡的主人不是我。”苍魇上去从枪尖上取下死鸡,“我拿回去洗剥干净加个菜就行了,犯不着赔我这么多银子。”
“你不收银子,要是害你挨骂,我们就更过意不去了。这样吧,能不能带我们去鸡的主人那里登门赔罪?”
“他家连门都没有,犯不着赔罪那么大阵仗。”苍魇赶紧谢绝。
“要的要的,这是礼数。”宁远又打了个太极把话推了回来。
“不用不用,他要是发现有加菜指不定多高兴呢。”
“一定要一定要,我们犯错在前,怎可一走了之?”
来回推了几圈,苍魇终于毫无悬念的从了。
“何医师,我回来了。”三个人的天罗地网果然比一个人满山乱窜来得省力,终于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把鸡送了回来。
“上哪磨洋工去了?放鸡居然到现在才回来!哎哟,怎么还弄死了一只!”发现那只死鸡的时候,何苏叶的表情立刻从怨气冲天变成了喜气洋洋。
“那只鸡是……”想不到视鸡如命的何苏叶根本不问鸡是怎么死的,苍魇大觉意外。
“趁还新鲜,赶紧去洗剥。”何苏叶欢天喜地的从他手上接过死鸡:“是红烧呢水煮呢还是清炖呢?”
“何苏叶,好久不见。”刘扬帆和宁远出现在门口。
何苏叶的背影很夸张的僵硬了。
“何医师……你怎么回事?喂喂,说话!”苍魇伸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居然也没能把他的神智拉回来,这种状态好像是传说中的石化。
何苏叶转身的瞬间,神色和动作已经恢复如初,拱手一揖:“将军,别来无恙。”
“在白鹤岭上放鸡的怪人果然是你。”虽然刘扬帆脸上时常都带着笑,但是这种带着某些复杂含义的微笑……任何人都会瞬间想歪。
“是吗,哈哈,哈哈。”何医师干巴巴的笑着,“多年不见,想不到将军还记得何某人。”
刘扬帆提起嘴角:“我一直在找你。”
我一直在找你……找你?找你!
滋滋~苍魇听到了诡异的放电声,不知道是不是周遭围着桃花瘴的缘故,夕阳的余晖似乎也笼着一层粉红色的雾气。
揉揉眼睛,粉色未褪。
好像不是错觉。
“我却不怎么想见你。”何苏叶笑得很到位,反应却出奇的冷淡,“天色已晚,山野茅庐无法款待贵客,请将军回去吧。我这就差小徒玄清送你们下山。”
“将军,请吧。”玄清这会儿倒强悍起来了,逐客逐得非常专业。
“不请自来确是失礼,那我明天一早再来拜访。我们认识下山的路,不劳远送,请留步。”既然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何苏叶,刘扬帆居然就跟找邻居串门似的,说走就走毫不腻歪。
“将军慢走。”何苏叶摆出难得的谦卑姿势望着两骑黑色骠骑消失在浓浓的桃花瘴里。
“何医师,他们走了。你是怎么认识刘将军的?”苍魇好奇的追问道。
这个刘将军真不厚道,明明就是冲着何苏叶来的,还说什么要上门赔罪。何苏叶也是,这么频繁的到处搬家该不会就是为了躲避这个刘将军吧!
“喂喂,何医师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他们……走了?”一向四平八稳慵懒不正经到恨不得随时趴下装死的何苏叶居然很正在很认真的——失魂落魄。
苍魇点点头:“走了。”
“搬家!玄清,苍魇!赶紧收拾东西!搬家!立刻搬家!”
“搬家?”
“不对!他一定在这里的什么东西上做了法咒标记,不管怎么走都能找到我!桃花瘴已经没用了!”
“啊?”
“啊什么啊!离开白鹤岭比较保险!走得远远的!不行!他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既然来找我,黑甲骠骑肯定早就把所有下山的路包围了!”
“何医师你冷静点……”苍魇看他跟只没头苍蝇似得满地乱撞,头发都快直起来了。
这个刘扬帆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他怕到这种地步?
“不行!只能兵行险招了!”何医师直接掏出金针指着天空,一脸视死如归。
苍魇不解:“你这是要干嘛?”
“成仙!”何医师的表情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只有成仙才能躲开他!我要马上成仙!”
苍魇鼻歪眼斜当场失去意识。
平常根本不屑修炼,现在你说成仙就成仙?
如果成仙也能速成,九天十地大罗金仙全部泪流满面!